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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塔必盯着他,傲慢道:“你根本不配当盛文总管。”
何容锦道:“只因比起昌武总管来,我还是当盛文总管更合适些。”
“你可知道为何我突厥贵胄府中分盛文与昌武两位总管?”
“听说与当年一桩以下犯上的案子有关。”
“不错。”阿塔必道,“以前府中只有一个总管,府中大小事物都由一人独揽,以至于闹出总管囚禁主人作威作福的事来。后来,各府为了避免此事发生,就分设文武两个总管,文管钱粮,武保安全。”
何容锦道:“此法大善。”
阿塔必道:“既然是盛文总管要管府中钱粮,又怎么能让一个酒鬼来担当?”
何容锦道:“我不是酒鬼。”
阿塔必道:“你此时虽然清醒,却保不齐办大事时糊涂。小可汗身负重任,盛文总管不止是府中总管,更是他的得力臂膀,容不得一丝差错。”
何容锦叹气道:“小可汗才是我的东家,即便要辞退我,也请让小可汗亲自下令。”
阿塔必怒目道:“你这个刁奴!好尖利的牙齿!”
何容锦道:“我不过就事论事。”
“我奉叶护之命辅佐小可汗打理府中事务,自然要确保万无一失。”
何容锦张了张嘴巴,将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这样的人他不是头一次打交道,与他共事的昌武总管额图鲁也是这样的个性,一旦他们认定某事,便再也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这时候他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唇舌。
阿塔必见他哑口无言,以为他弱了气势,心虚,得意道:“你先回房间候着,辞换之事我自会向小可汗交代。”
“如此,就有劳了。”何容锦拍拍酒囊,扭头就走。不过他并没有如阿塔必所言回房间,而是绕了一圈,跃上屋顶,边喝酒边坐在屋顶上看阿塔必对着府中仆役呼呼喝喝。
阿塔必到底是密加送来的人,口气虽大,办事却十分利落,仅一天的时间,府中诸事便被安排妥当,连缺的人手他都从叶护府里调来了。
至傍晚,确珠终于回府。
阿塔必立刻上前向他打小报告。
确珠面无表情地听完,冲仆役道:“叫容锦总管过来。”
何容锦飞速回房,漱口洗脸,然后迎上那仆役,与他一道去见确珠。
确珠坐在堂中,慢悠悠地喝着阿塔必准备的奶茶。
何容锦低头进堂,问安之后便垂手立于一旁。
“你今日做了什么?”确珠问。
何容锦道:“在房中睡觉。”
确珠道:“身为盛文总管,叫客人为府中事操心,自己却躲懒在房中睡觉,该当何罪?”
何容锦道:“罚俸。”
确珠道:“好,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
两人一问一答,全然不将站在一旁的阿塔必放在眼中。
阿塔必大为尴尬,讷讷道:“盛文总管一身酒气,怕要误事。”
确珠道:“你今日喝了酒?”
何容锦道:“喝了。”
“多少?”
“就这么个酒囊。”他虽然喝不惯葡萄酒,但馋酒的时候也顾不得喜欢不喜欢了。
确珠道:“以后不许喝这么多。”
“是。”
阿塔必:“……”
确珠终于看向他,“你还有什么要禀告的?”
阿塔必再笨也知道这对主仆并不将自己的意见和贡献放在眼里,心中上火,但对方是小可汗,身份尊崇仅次于可汗,他不敢造次,只好闷声道:“没有了。”
确珠道:“今日辛苦。容锦,打赏,送客。”
“是。”何容锦身边没带多少钱,只好让阿塔必稍等,自己先去库房支取。幸好这里虽成别府,但到底是确珠独立之后的第一座府邸,收集了不少奇珍异宝,随便拿一件打赏还是有的。
他从库房千挑万选选了个中原造的金戒指出来,阿塔必却已经走了。
确珠看着他手中的东西,招手道:“递过来我看看。”
何容锦将东西给他。
确珠把玩着金戒指道:“你喜欢?”
何容锦道:“看着精致,却不值多少钱,打赏正合适。”
确珠将戒指放在桌上,起身道:“那便赏给你吧。”
何容锦道:“多谢赏赐。”这么个金戒指,倒是能换上两壶好酒。
确珠边往外走边道:“莫拿起买酒喝。”
“……是。”何容锦将戒指收入怀中,跟了上去。
确珠道:“我有几件事着你立即去办。”
“是。”
“此后,我将在京都住下,通知额图鲁带领护卫即刻赶来,府中仆役收拾好东西来。”确珠顿了顿道,“等他们人到齐之后,今日新来的仆役便送还叶护府。”
“是。”
“另外,即刻贴出告示诚征人才。无论什么样的人才,只要有一技之长,尽可留下。”
何容锦道:“只要有一技之长?”这范围可宽了去了。
确珠停住脚步,扭头看着他,半晌才低声道:“最紧要的是医道高手。”
医道?
何容锦心中一动道:“是。”
“此事要做得不着痕迹。”他冷声道,“若是我在外头听到走漏风声,你便自己提头来见。”
何容锦道:“是。”
小可汗府诚征人才的告示一出,立刻轰动整个京都,不止如此,消息口口相传,没多久,便来临近的人也跑来投奔。
何容锦整日坐在府中看那些所谓人才的各种表演,初时还觉得有趣,到后来不免乏味,只是想要的人才还未找到,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
直到第四日,一个黑瘦的人走到何容锦的案台前,恭敬道:“我家主人善武,我善医。”
“哦?”何容锦有了兴趣。
那人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啪。
何容锦手中的笔被捏成两段。
4、斗角钩心(三)
那人也吃了一惊,眼睛细细地打量他,半晌才用西羌话试探般轻唤道:“赫骨将军?”
何容锦低头用突厥话问道:“你主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擅长何种兵器,可曾入朝入伍,你又姓甚名谁,善治何种病症,有何经历,都一一道来。”
那人眸光闪了闪,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老老实实地用突厥话道:“我家主人叫巴哥喜,曾是阿力普特勤身边的勇士,擅长使长刀和拳头,现住在城中旅店。我叫托赤,曾经是……西羌王座下的军医之一,善治外伤,与主人住同处。”
何容锦用那支断笔将他所言一一记下,然后递给他道:“若是无误,便在旁边按个手印。丑话说在前头,他日若查出任何弄虚作假之词,后果自负。”
托赤看着纸,迟迟不肯按手印,吞吞吐吐道:“可否将我曾在西羌王座下效力之事隐去?”
何容锦道:“为何?”
托赤道:“这……”
何容锦见他支支吾吾不肯言明,直接抓着他的手指往朱砂上一按,然后印在纸上。
托赤瞠目结舌。
何容锦挥手道:“下一位。”
等托赤无可奈何地走后,何容锦才将纸条折起,收进怀中。
至傍晚,确珠一如既往地问起征召之事。
何容锦说了几个尚可的人选,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还有二人,自称来自西巴部阿力普特勤身边。”
确珠拿公文的手一顿,“哦?”
“一个善武一个善医。”何容锦道,“可惜那位擅长医道的人只会治外伤。”
确珠道:“他们现在何处?”
何容锦道:“在城中旅店下榻。”
确珠道:“明日叫京都护卫查查他们的来历,莫叫奸细浑水摸鱼地混进来。”
“是。”
确珠翻开公文,“明日午后呆在府中莫要走开。”
“是。”何容锦正思量着要不要告退,就听确珠又道,“是土丘俟斤的女儿咭格丽。土丘俟斤一直是父汗最坚定的盟友,有他的支持,更有利于突厥内部的团结。”
何容锦道:“小可汗所言甚是。”
确珠道:“你要好好安排。”
“是。”
确珠终于抬头看他,道:“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何容锦道:“我一定好好安排。”
确珠眉头皱起,盯着他的头皮好一会儿,才挥手道:“去吧。”
何容锦慢慢地退出门外。
确珠突然道:“明日莫要喝酒。”
“……”
确珠没听到回音不由抬头看去。
何容锦僵着张脸,似乎十分痛苦。
确珠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我虽不计较你这些,但这里是京都,人多口杂,保不齐他人闲话。”
何容锦低头道:“是。”
由于正午之前要赶回府,所以何容锦天蒙蒙亮就带着京都护卫去城中旅馆找巴哥喜和托赤。
两人此时尚在梦中,被叫醒后看到这样的阵势,不由一怔。
托赤看着何容锦,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京都护卫在场,何容锦自然不会越俎代庖,只是站在一旁听着他们打着官腔搜查。
巴哥喜是个暴脾气,起初还肯好言好语地回答,见他们动作粗鲁明显是来找茬后,按捺不住了,嚷道:“我们的文牒路引一应俱全,身份哪里可疑?何故为难我们?”
京都护卫冷笑道:“你以为细作们不懂得一应俱全,不留破绽吗?”
巴哥喜道:“你们怀疑我们是细作,可有根据?”
京都护卫为难地看向何容锦。
何容锦道:“我们收到消息,这间旅店的人统统有嫌疑,倒不是独独怀疑你们。”
京都护卫忙道:“正是如此!这间旅店的其他人也是要查的。”
巴哥喜怒道:“我们住的不前不后不左不右,为何不查别人,先查我们?”
何容锦道:“因为你会武功。”
巴哥喜皱眉。
托赤这时才有机会道:“他就是小可汗府的盛文总管。”
巴哥喜一怔,又重新打量何容锦。只见其人五官突出又不似突厥人这般粗犷,但也不像中原人那般细腻,倒像是取两者之长的容貌。
京都护卫搜了一圈,只找到一把刀。
巴哥喜知道他是小可汗府的盛文总管,倒不似之前那般激动了,只是淡漠地看着他。
何容锦低头扫了刀一眼,“刀刃卷了。”
巴哥喜道:“用得多,自然卷了。”
何容锦道:“京都不是用刀的地方。”
巴哥喜抿唇。
何容锦道:“一会儿便劳烦护卫送他们出城。”
巴哥喜面色一黑,正要开口,就听托赤道:“可否容我说两句?”
何容锦眯起眼睛。
托赤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何容锦想了想才转身往外走。
托赤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从楼上走到楼下,一直到无人的后院,托赤才小声用西羌话道:“将军放心,我绝不会出卖将军的。”
何容锦用突厥话回答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托赤又改回突厥话道:“我想请总管在小可汗面前美言两句,让我们能留下来。”
何容锦道:“你可知想进小可汗府的人有多少?”
托赤道:“很多。”
“又有多少人求我美言?”
“应当……也不少。”
何容锦道:“我从未答应过。”
托赤嗫嚅着嘴唇。
何容锦望着他,突然轻叹了口气,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你既从是非里出来,何必再蹚入是非中来。”
这句话给了托赤信心,他见他要走,忙道:“我们也是逼不得已。不瞒你说,巴哥喜与阿力普特勤生出嫌隙,不得已才逃到京都来的。而我,我到底是个西羌人,在此行走多有不便,这才投靠于他。巴哥喜生性高傲,那些下等活是万万不肯做的,若是这次再不成功,只怕我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何容锦道:“你可以离开他回去。”
托赤苦笑道:“我当年没有救活你,已被王亲口下令驱逐,又哪里回得去。除非……”他眼巴巴地看着他道,“你同我一道回去。”
何容锦道:“他知道我没死。”
托赤道:“我当时也疑惑王为何没有杀我,如今才知道原因。无论如何,你,你就当看在我被你无辜牵连的份上,帮我一回。”
何容锦皱眉不语。
托赤道:“我们只想糊口饭吃,我绝不会出卖你!”
何容锦道:“我倒不怕这个。”
“那为何,”托赤灵光一闪,“莫非你怕我王……”
“我若是你,以后绝不会再提我王二字。”何容锦淡然道,“在突厥,只有一位王,那就是沙纳利可汗。”
托赤脸上微露不满。纵然西羌王驱逐了他,但是他心中始终把自己当做西羌人。
何容锦看出他的愤慨,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若想留下来,便要学会将你的想法藏在心底。”
“你肯帮我?”托赤大喜。
何容锦道:“莫忘记你说过的。”
“一定一定,我一定守口如瓶。”
“对任何人?”
托赤道:“你放心,我虽然心中对……念念不忘,但是我已经决定在此安居乐业,绝不会再生出是非波折来。”
何容锦点点头。
托赤看着他的背影,始终忍不住问道:“你,那你的心里呢?是不是也是藏起来?”
何容锦下意识地摸葫芦想喝酒,却想起确珠的话,叹气道:“心里心里,自然是藏在心里,又如何会放在嘴上?”
托赤遂不再问。
两人回到屋中。
何容锦便打发京都护卫离开。
京都护卫虽不知发生何事,但他们在京都多年,对此见怪不怪,都识趣地没有问。
何容锦见天色不早,匆匆交代巴哥喜和托赤呆在旅店中等消息后,便回了府。
5、斗角钩心(四)
到府中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他正打算回屋换身衣服,就听门房禀告说咭格丽到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