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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忽然间,一个女子的声音盖过了众人,让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你们听,箫声!”暗夜里,那个女子示意大家安静地侧耳细听,“还有别人一起来了。小心为上,不要随便开支提窟的暗门。”
“卡莲,那我们的‘救赎’怎么办?”暗夜里,有人不安地发问,“不等到罗莎蒙德的话……”
“不许提这个名字!”女子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打断了对方。所有人噤若寒蝉。
“让她自己来找吧……如果找不到,她也不是我们所等的人。”许久,女子冷笑着回答,然而童稚的声音里却有让众人不敢再质问的威严,“大家不要争吵了,继续睡吧。”
墨色的背景上,那些碧蓝色的眼睛相互对视了一番,纷纷安静下来,一一闭上。宛如蓝色的星星,一颗一颗从夜幕上消失。
死一样的沉寂又重新笼罩了这个已经万年照不到阳光的地底。
迦香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天穹在她头顶笼罩下来,漫天的星斗如同细碎的钻石嵌在黑色的天幕上,宛如一双双眼睛、远远近近地注视着她。
她忽然打了个寒颤:多少年来、每次仰望星空,她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稔感觉……仿佛记忆的极深极深之处,有什么同样的眼睛再远远凝望着她。
“醒了?”大漠入夜浓重的寒气里,忽然听到耳边有人问。
迦香一惊回首,跳跃的火舌便映照上了她的脸颊。胡杨林里居然升起了一堆火,枯枝噼噼剥剥地燃烧着。一只手随便伸过去,一攀便折断了头上横斜的胡杨枝,一段段地扔到火堆里。明艳的火光跳跃在青色的衣袂上,映染出奇异的颜色。
长箫已经收在腰侧,那个青衣客坐在火堆边,神色专注地拨着火,漆黑如墨的长发宛如流水般一直垂到沙地上……奇怪的是、在这样风沙里来去,这个人全身上下居然没有丝毫风尘仆仆的气息,就像坐在宫殿长廊下看着睡莲的贵公子。
“你是谁?”迦香下意识地脱口问了一句。
“我是灵修……你不是一见面就叫出我的名字了么?”青衣客停下了拨着火的手,却没有转头看她,只是专注地看着跳跃不息的火焰,微微笑了起来,“迦香,我在去往高昌古城的这条丝绸古道上,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灵修?”舞姬愣了一下,茫然地反问,“灵修是谁?”
青衣客的手猛然震了一下,这才回头,定定看着她很久,那眼神不知道是震惊还是悲哀。果然忘了么?所有灵气都散去了,凡尘俗世中的迦香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迦香……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认出她来!他只看到一个憔悴褴褛的女子从垂死的骆驼底下挣扎出来,枯槁的脸上、唯独双唇因为鲜血而反常地红润,妖异而魅惑。
火光映着他的脸,笔直的眉骨和鼻梁浮凸出英挺的线条,宛如优美的石雕。然而、那样冷硬的线条忽然间柔和起来了:“灵修就是我啊。真的忘了么?”青衣客转过了头,不再看她,径自将手中的一段枯枝投入火堆:“果然什么全忘了……难怪一开始我都认不出你来。”
“嗯?”舞姬迦香有些诧异地听着这个来客的古怪话,不明所以。
这个人叫做灵修……他说他在这里等了自己很多年?她本该见过这个人的么?
“你要去高昌古城?”然而不等她发问,那个叫灵修的青衣男子微微点着头,询问。
“是的,是的!”她来不及想别的,迫切地追问,“高昌古城怎么走?还远么?”
“为什么还要去那里?……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要去那里?”灵修怔怔地抬起眼睛看着明灭不定的火,手里的枯枝噼噼剥剥地烧到了他的手指上,居然丝毫没有反应,眉间涌起看不见底的苦涩笑意,“是要去找罗莱士么?”
“罗莱士……是的,罗莱士。”因为寒冷,舞姬凑到了火边,然而听到这个名字眼里陡然便是一阵恍惚,“我从生下来起就记得这个名字……从小到大,都梦到同一个梦:我梦见…梦见一个人被关在一个漆黑不见光的地方,拼命拍着墙壁叫着四个字‘罗莎蒙德’。好厚的黄土和砖,就要窒息……不能死,也不能活!”
喃喃的低语到了最后却变得分外凌厉,迦香陡然转过了脸,眼神里有什么雪亮的光一闪而过。唇上的鲜血已经凝固,发出暗紫色的黯淡光泽,灵修看在眼里,陡然一阵心惊。
“我要找到他!我梦到过那个古堡,出生以来一直梦到。”舞姬拉紧了褴褛的衣襟,脖子上密密匝匝的项圈发出细碎的响声,然而眼睛却带着某种莫名的执迷,“这几年来我一个个边城的找,找那个梦里的古堡:酒泉、楼兰、龟兹、于阗、舒勒……但是,都没有看到梦里的那个地方。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认识我的姐妹都说我发了疯,为了一个梦、在那里上天入地的找。”
灵修一直在安静地听着,眉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此刻才开口,淡淡:“所有事,一定都有前缘。”
“是的,是的。”听得那样的话,迦香连连点头,眼睛里流露出的却是由衷的赞同,“我想,一定是前世注定……我也想过不理会那个梦,可却一夜一夜的失眠。我想,如果不把它找出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后来我从一卷破碎的羊皮纸,看到了一张古城的地图……那上面画出的一切、居然和我梦里看到的地方一摸一样!”顿了顿,迦香的语气慢慢激动,漆黑的眼里弥漫起了执迷和狂喜,宛如朝圣者看到了前方的圣殿,“我才知道那是高昌城……一百一十年前已经毁于战火的高昌古城。我要去的,是那里!”
“是那里?”茫然地,灵修重复了她最后的三个字,语声空洞得有如回音,“是那里。”
“你知道在哪里,对不对?”舞姬喜悦地叫了起来,想去抓住他的衣袂,却发现青衣客在一瞬间颤抖了一下,迅疾无比地滑出了一丈……甚至连盘膝而坐的姿势都没有变一下,就这样一眨眼平地移出一丈远。
“啊?……”看到这样不似人间所有的飘忽举动,迦香脱口惊呼……即使她以灵动迅捷而闻名于大漠舞者中间,却也远远达不到这样动静结合、宛然天成的地步!
这个人、这个忽然间出现在沙漠胡杨林里的青衣人,难道是……神仙?
“渴了么?”仿佛印证她的猜测,灵修移坐到了远处,忽然间抽出了他青色的箫,只是在指间微微一旋、便立时化成了一柄清光夺目的利剑!青衣客回转手腕,唰的一声、将青色的长剑刺入面前厚厚的砂土……那一剑拔出时、清澈的泉水居然随之涌出,如同晶莹透明的喷泉,洒落在万年干涸的沙漠上!
青色的剑,长不过三尺……而这三尺之剑、居然能刺穿万尺深地底流淌的泉脉?
那绝对不是凡人所能具有的力量……这个人,是仙人么?她在荒漠中遇到了神仙?
水一波波地涌出来,平地里忽然间就凝聚了一个浅浅的池塘,碧水一圈圈荡漾开来,映着远处的篝火,倒映者天上无数的星辰。枯死的胡杨数根部,就在水底纵横交错,织出美丽的花纹。
那样奇异的景色,让迦香一时间宛如置身梦境。
“我从蜀山来。”青色的剑握在手指间,青衣剑客剑眉一轩,淡淡介绍,“我叫灵修。”
“灵修……灵修。”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迦香心里忽然一动,有说不出的奇异感觉,看着那个站在枯树下的飘逸男子,心里想起多年前听过的关于中原的种种传说,陡然间、似乎有什么在她耳边低语提醒……她忽地明白过来了,又惊又喜地看着面前的人,脱口,“蜀山?……你、你是剑仙?!”
-星夜-
荒漠的苍穹下,一池碧水微微荡漾,仿佛一天的星斗碎了又合。
离合的光与影下,迦香将自己的发辫解开,让如夜一般黑的长发垂下来,浸入荒漠里的那一池碧水中,小心地将已经破碎不堪的衣物一层层剥落下来,避开那几处已经焦黑开裂的肌肤。温凉如玉的泉水从地底不停涌上来,拥住舞姬美玉般的身体,砂土簌簌地从发间和肌肤上滑落,沉入水里。宛如明珠去尘、白璧重光,光洁的肌肤一寸一寸地被碧水洗出,恢复了平日的白皙。
然而,解开了所有发辫,当手指接触到颈中那一大圈密密匝匝的珠子项链时、她却迟疑了一下,放开了手。然后,就带着项链沉入了水中,掬起了水。
迦香的手指正探入碧水,然而一接触到神光离合的水面,眼前就出现了重重叠叠的幻影……那些影象是无穷无尽、无可抑制地涌入她的脑海中的,根本不由她不去想。
她忽然间在倒影中看到了蜀山……那原本在川中一带的蜀山,她应该没有去过,可那个幻影一浮现在水面上,她就知道自己看到的是蜀山。
一垂下眼睛,透过洒满星光的碧水,看到的居然是白云萦绕的千重奇峰……那是和塞外的戈壁大漠完全不同的地方,湿润的、青翠的,带着烟水的气息,隐隐还有重山之间的离宫别院,飘出如缕不绝的仙音。
白云千幻,有霓裳羽衣的仙人乘着飞剑、来往于云雾之间。
她诧然地顿住了手,纤细的手指在水面上微微僵直,忽然间捂住了脸:一摸一样!居然和她做梦时的情形一摸一样!就像那个古堡荒漠的梦一样,这些云雾叠嶂的幻景也是如附骨之蛆一样跟着她,十几年来挥之不去。
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样如同噩梦一样缠绕住了她?
“迦香,不用怕……到了高昌古城,一切都会有个了断。”忽然间,耳边有个声音低声安慰,一只手按上了她赤裸的脊背,“不用怕,一切终归都会有个了断。”
“啊!”迦香大吃一惊,放下捂住脸的手指,水面上就看到了灵修的倒影:无声无息地、青衣剑客就来到了水中央,低下头看着她,轻轻抬手将她拢在怀里。
“你不是说到一边不看的么?”又惊又慌,迦香交叉着双臂抱住赤裸的肩头,在他怀抱中踉跄后退,睁大了眼睛看着青衣的剑仙,“你、你……剑仙难道也……”
自幼被卖到教坊学习舞蹈乐曲,调教成容色绝世的舞姬,她并不是个没有见过市面的深闺女子……舞技名动边塞后,一有宴席开出,王公贵族、将军世子纷纷邀约,而作为一个教坊里的舞姬,她是不能拒绝的。歌舞陪酒,她是必须去的,若是遇到了身份显贵的主人,要承欢侍夜,她也是不得不去的。
边疆多少歌舞伎,岁岁年年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即使舞技出众如她、又如何能例外。
后来费了多少周折、好容易攒足了钱为自己赎了身,开始为那个多年来每夜困扰自己的噩梦、去寻找那一座陌生的古堡……一个孤身女子一路颠沛流离,苦楚更是一言难尽。比如这一次危急困顿,假如被一般过客旅人所救,若对方垂涎自己的美貌、她强烈反抗那便只有一死。
然而此刻,看着面前的青衣剑客,她依然感到了震惊和恐惧,无措地垂下眼帘,僵着身子,知道终究无力反抗,缓缓将双手从肩头放了下去。湿漉漉的黑色长发如同水藻一样爬满了她的身体,黑色映衬下,洁白如玉的肌肤更加透出妖异的魅惑力。
“迦香。”感觉到了怀中女子身体的颤栗,灵修忽然长长吐了一口气,有些苦痛阖上了眼睛……眼前闪现的、又是白日里第一眼看到她的情形:骆驼在挣扎悲鸣,美丽的女子从血泊中仰起脸来、双唇殷红,有着说不出的妖娆。
一百年一轮回后,怎么变成了这样?……怎么变成了这样!
是什么侵染了她、种下了恶毒的诅咒,让生命的年轮发生了这样的扭曲!
“迦香……”灵修再度低声唤了一次,那样的声音却让闭着眼睛惊惶失措的舞姬震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莫名的心悸。
不知为何,她在那一刻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的青衣男子。
青色的衣袂如同浮萍般散开在水面上,那个叫灵修的剑仙眼睛里倒映着一池散碎的星光,璀璨无比……然而隐隐的,她忽然发现那不是星光、而居然是因为泪水。
迦香吃惊地后退,然而灵修舒手解开她颈中那一串密密匝匝的颈链,手指按上了柔腻的肌肤,轻轻地抚摩,忽然间双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迦香……迦香,你真的忘了么?蜀山的那些日子,你都全忘记了么?你怕我?我是灵修啊。”
那个瞬间、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舞姬心头陡然一震,泪水夺眶而出。
“你是灵修……你是灵修?”迦香喃喃重复,感觉按着她颈中的那只手浸透出冰凉的水波,直透入她心神,驱散开了浓重的迷雾。她忽然间又是一阵恍惚,抬眼看他:“你是灵修……我认识你。我是迦香……”
“是的,你是迦香……蜀山的剑仙迦香。”手按着舞姬柔腻白皙的颈部,灵修感觉手心里有什么力量在拼死抵抗着,不让他的冰心剑决透入这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