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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元山退开数步,道:“沈先生,我给二位护法!”四野黑漆漆的,沈炼石坐在任笑云身后,他看不清任笑云脸上的神色了,只隐隐觉着这个少年虽然痛苦无比,却依然洋溢着一股无忧无虑的淳朴之气。他就松了一口气,低声道:“笑云,你是个福将,我知道这一次你也定能逢凶化吉。”内力一吐,一股真气已经顺着任笑云的督脉导了进去。
任笑云这时正觉体内真气冲撞无休,忽然有一股真气自腰下透入,顺着脊椎缓缓而升,再至头而落,直入丹田。任笑云初时觉得只是极细的一道真气透脉而走,但几个循环之后,这气流却越来越盛,仿佛是一股涓细的溪水,却能引着数道蓬勃浩瀚的江河之水随着他顺势东流。任笑云忽然懂了什么叫百川归海的道理,片刻之间,头上的眩晕和胸口的郁闷之感便轻了不少。
耳旁沈炼石轻声道:“咄,才过了一关,不可动欣喜之念。”又过了会,任笑云身上觉出一股热气,有如身旁放了四五个大火炉一般。他知道这时只能忍,渐渐的,那热气越来越盛,四肢百骸几乎要给熔化了一般。任笑云心下暗骂:“狗屁仙境美景,这么热岂不是要把老子烤化了!”
殊不知他觉得酷热无比,一旁的解元山却只见他身上冒出阵阵冷气,在这六月天里立在他身旁仍觉森寒逼人,那往人身上飞扑的蚊虫给这股阴寒一逼,竟退出三人数尺之远,再过片刻,又见任笑云头上身上竟凝了一层霜气,其白如雪。饶是解元山见多识广,也不禁啧啧称奇。
任笑云更觉体内咯咯作响,似乎是三百六十五颗骨头全给烤化了烧烂了。
耳旁沈炼石一声低吼:“这是真气易骨洗髓之象,得意时莫贪恋,难受时也莫埋怨!”任笑云在心内呸了一声,暗道:管他是冷是热,老子统统不管就是。这么想着,人却一下子就静定下来,耳畔嗡嗡不已的野蚊滋扰竟也慢慢稀少了。数息之后,忽然间他整个人似乎是一下子跨入了一个极静极静的境地,便连自己的呼吸之声也悄然不闻。
再过多时,身上的那股热意开始淡了、散了,换之而起的是一团清凉之气,虽是苦夏,这清凉一升,竟也如沐浴春风一般自在舒畅。任笑云不知自己已得了修行人苦求数十年而不得的“轻安”之象,一低头,陡然间瞧见自己的身子仿佛变得透明了一般,体内心肝脾肺、乃至筋脉血络竟全历历在目。他知道这时只怕是沈炼石所说的诸般幻境了,当下依着沈炼石所教,不闻不问的将意思沉如丹田。
眼前奇景缥缈,彩光闪烁,诸般幻境层出不穷,而身上的暖凉之感也交替而现,渐渐的任笑云就有些把持不住了。
一旁的解元山凑近前,借着淡淡月光,只见任笑云脸上忽喜忽悲,神色变幻极快,知道这时任笑云正自天人交战之时,成败只怕就是他一念之间,旁人谁也帮他不得。
而这时任笑云眼前所见,却是仪态万千的唤晴正自偎依而来,但见唤晴此刻泪眼婆娑,隐含千言万语,雪肤凝香,恍如天妃仙子,当真是千娇百媚,吸魂荡魄。他虽知这必是幻象,但那泪真真切切的滴在身上,那香也是真真切切的飘入鼻中。任笑云疑惑了,这也是幻么,明明是真的。任笑云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即便是幻,自己就留在这幻中不起又如何,虚幻之美岂不胜过真实之苦百倍千倍?
这念头只电光石火般在他脑中一闪,唤晴的样子就又真切了数倍,娇媚万状的缠身上来。这时他眼中所见、耳中所闻无非唤晴了。
但任笑云转念又想:“那真正的唤晴呢?若是她要来寻我又当如何,那沈老头呢,人家可是拼了老命的为自己导气行功呀!人家拿自己当大丈夫看待,自己却象一个傻子一般要沉在梦里不醒!嘿嘿,若是个大丈夫,便该当真刀真枪的淌汗流血,决不当贪恋这些虚幻的温柔之乡!”灵念一闪,他在心内狠狠的呸了一声,那幻果然登时破碎在一片光中。
沈炼石这导气之法源出道家,依人周天之循环顺势导引,只能从任笑云的呼吸之状揣测其行功的进境,适才见他呼吸急迫,便知他必是着相,但轻声提醒多次,任笑云只是不理。沈炼石倒是急出了一身大汗。这时见他气息如常,沈炼石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哪知幻境刚退,耳畔忽然响起风雷之声。这声音初时隐隐的,后来竟越来越大,一阵滚滚的雷声就轰轰的在耳朵边响起,眼前更有一团金光闪烁。任笑云心内有些害怕:他奶奶的,这是不是天上的雷公拿老子当妖精来劈了。
一念未决,那雷声哄然一响,从耳后直转到顶门,直落了下来。任笑云浑身一振,忍不住睁开了眼来。身后的沈炼石声音低沉了许多:“好小子,你……终于成了!”
任笑云才知道自己还没有给雷劈死,却觉身上湿漉漉的,竟然已经汗透衣衫了,抬起头来,却见一轮皓月早在天心凝着了。
那月亮透透亮亮的,顶上树叶的阴影是一片斑斑驳驳的黑,那黑又有许多巨大的空隙,透出一片一片瓦蓝的天空。那样清那样明的月光就从这一片片枝杈的空隙中倾洒下来,在这片林子地上铺了一层空明清凉的银。任笑云忽然觉得这一刻竟是如此美好,这天、这月、这风、这林,生下来头一次觉得天地万物是如此可爱。他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只觉得全身劲气弥漫,说不出的疏爽自在。
他转过身来,身后的沈炼石仰身倚在一棵大树上,却是汗出如雨。
任笑云望着那张满是关切的脸,心内一热:“沈老头,可是辛苦你了!只是刚才我的耳头里面直打雷,一声比一声大,还以为自己要给雷劈死了。”沈炼石嘿了一声:“这就是吕祖在他的百字丹经中所说的‘普化一声雷,白云朝顶上!’,旁人修行半生,也不曾达到这等境地。想不到,你竟能化祸为福……”解元山动容道:“普化一声雷,白云朝顶上!这么说,笑云身上的诸脉已通了?”
沈炼石点头不答,脸上却痴痴的,似是苦苦思索什么难决之事。
解元山只道他适才运功过久,精力耗损过剧,便也不再发问。任笑云却忍不住低声问:“沈老头,你没事吧?”沈炼石沉了片刻,才喃喃道:“唉,这就是命吧!这就是命吧!”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跃出一股无比欢畅的光,忽然仰起头来哈哈大笑。
任笑云见他欣喜若狂,心内倒有些害怕:“这老头子累坏了,可莫要累疯了!”沈炼石却坐起身来,收住笑声,紧盯着他道:“笑云,你跪下磕头拜师吧,当初你拼死救得老夫出狱,我就有收你为徒之念。自打星寒那孩子犯了驴脾气,不辞而别之后,我就说今生不收徒弟了。呵呵,今日老夫却要破了这个例,再收一个关门弟子!”
解元山闻言喜道:“好好,恭喜沈先生得收高徒,”又转向任笑云道:“笑云,还不快快磕头,若是迟了,沈先生改了主意,你可要悔之莫及呀。”
任笑云却愣住了,沉了半刻,才摇了摇头:“别、别,沈老头,我可不想拜什么师父!”沈炼石原以为任笑云听了自己要收他为徒定然要欢喜无比,哪知任笑云竟说出这等话来。他一愣,才吹胡子瞪眼睛的道:“怎么,放眼江湖,要拜老夫为师的只怕是成千上万,你这小子怎地倒不识抬举?”解元山也道:“笑云,能做刀圣弟子,实是天下习武人梦寐以求之事,你可不要胡涂!”
任笑云苦笑道:“我、我虽然也好玩刀,但是那些高深武功,我却学不来!”沈炼石耐着性子道:“笑云,这时你的内力虽不能说震古烁今,却也独步天下了。我已传过你运使之法,过不了多时你就能习练‘观澜九势’。用不了多久,你便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高手!”解元山脸上也忍不住跃出一阵羡慕之色:“嘿,笑云,你可真是个福将。听说沈老的观澜九势素不传人。这等美事,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任笑云笑得甚是尴尬:“这个、这个,我瞧作天下数一数二的大高手也没什么好。这个什么观澜九势您还是传给夏星寒吧!”沈、解二人闻言忍不住对望一眼,均觉这任笑云真是不可理喻。
飞云惊澜录 第七章 铁马金戈拼狭路(2)
第七章 铁马金戈拼狭路(2)
“笑云,”沈炼石忍不住长叹一声,“实不相瞒,老夫平生所学,一为‘心月刀法’,一为‘观澜九势’。其中心月刀法固然神妙,但老夫得享刀圣之名,还是倚仗观澜九势。只是我伤心国事,平生罕收弟子。唤晴明为弟子,其实只是养女,她生性聪颖,但终究是个女子,所成也就有限。夏星寒资质、根骨俱是上佳之选,只是他心性偏于轻急好进,可观澜九势于内气运使所求甚高,以他的修为,若要习练观澜九势,怎么说也要八年以后,”说着缓缓垂下头来,“一年半前,星寒求我传他这门刀法,不惜在雪地上跪了一整天。我终究是没答应他。这孩子也倔,就不辞而别!”虽然夏星寒已经二十来岁了,可沈炼石提起他时,总喜欢说“这孩子”。
他抬起头来,眼中凝满一种岁月积淀的沧桑无奈:“本派百十年来,因内力不足,妄练观澜九势而至走火入魔者代不乏人。知子莫若父,星寒这孩子眼高于顶,若是传他刀法,他必然不顾艰难的勉力求进,那样就是害了他呀!”解元山道:“不错,越是高深武功,对弟子的资质求之越高。家师的惊雷刀法就是太过刚猛,我们五个弟子皆无法以单刀施展,迫不得已才易单为双,更将兵刃换作了鞭、戟之物。家师曾和我们谈及天下刀法,说道若论刚猛犀利,当以他老人家的惊雷刀法为最,但若说精妙圆融,却还是沈公的观澜九势!”沈炼石又道:“你们可知郑凌风为何这般恨我不死?”二人全摇了摇头。沈炼石的眼神霍然有些落拓感伤,似乎想起了什么伤怀之事:“郑凌风么,未做青蚨帮主之前曾和我待了一年有余……”二人听得沈炼石居然和郑凌风相处一年,全有些吃惊,解元山当先道:“刀圣剑帝若是在一起推敲武功,倒也是武林中一段佳话!”沈炼石的语气却有些不堪回首:“那时候咱们还年轻,哪里称得上什么刀圣剑帝?只是那时我的观澜九势已有小成,他的焚天剑法才刚刚登堂入室。每一次印证武功,他总是敌不过我的观澜九势!后来么,生出一番大的变故,我们就翻了脸啦……”他说着一叹,“虽然过去了二十多年,郑凌风一想起我来还是心有余悸,只因这观澜九势或许是克制焚天剑法的唯一武功!”两个人说着都将目光凝向任笑云,解元山脸上也是一阵的跃跃欲试:“笑云,连剑帝都畏惧的刀法,你可是不能不学呀。”任笑云给那两道目光盯着,觉得自己实在是做了天下第一等的蠢事,他勉力笑了一笑:“沈老先生,我也实不相瞒,我、我根本就不想学什么精妙无比的刀法、做什么举世无双的高手,我……”这么说实在有些丢人,但任笑云咬咬牙,还是接着说下去,“我只好每日里吃饱了饭,找几个人斗斗鸡,喝喝茶什么的。”解元山咳嗽一声,还待言语,沈炼石却不耐烦了,一摆手:“罢了罢了,万事还是一个缘法。这事以后再说吧。”任笑云如释重负,脸上愁云顿散,聚满一片笑意:“是、是,咱们现在身处险地,这些婆婆妈妈之事,还是以后再说。现下逃命要紧!”沈、解二人听他竟将拜师学艺说成是“婆婆妈妈之事”,忍不住又对望一眼,均是苦笑摇头。
三人知道真人府元气大伤,一时倒不足为惧,便在树下睡了。天明时分,解元山在山内猎了几只山鸡,三人坐下来在火上边烤边吃。
任笑云吃得津津有味,见沈炼石神情凝重,只道他还恼自己不肯拜师之事,便不住嬉皮笑脸的斗他一笑,但沈炼石总是冷着脸懒得搭理他。解元山道:“沈老,您是不是担心公子一行?”沈炼石才一叹:“他们不过是一群娃娃,要应付的人却是郑凌风、陆九霄、金秋影这等人物,怎不令人担忧。”解元山道:“先生勿忧,阎东来一退,天下都只道曾公子和沈炼石已经逃入了真人府。金秋影只怕也会给咱们引来。”任笑云也笑:“真人府给咱们闹了个底儿朝天,金秋影怎会不来?”沈炼石忧色一解:“用不了多久,‘六不铁卫’金秋影便会率人而来,这一次锦衣卫、青蚨帮该是尽出高手了吧?但愿唤晴他们能如愿护送军饷到鸣凤山。”任笑云苦着脸道:“还要打?”沈炼石笑道:“莫怕,你虽未拜师学刀,但仗着一身内功,跑起来还是没人追得上的。”站起身来,当先翻身上马,道:“走吧,咱们这一路夺回了《定边七策》和披云刀,可以说是称心如意了。不知唤晴、星寒他们如何了,到得石井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