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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停云抬眼。
漫天扇影如缤纷桃花,一朵朵绽放开来,迎面扑下,毫无空隙。
手中的枪下意识地舞起作棍来用。
花打在枪杆上,弹开,散成更多小花。惊天十九式蕴藏的绝不止十九式,这十九式只是个开端,当它遇到阻力时可以再变化出十九式来,如此源源不绝,无穷无尽。
席停云坐困花牢,毫无反手之力,方才知道平主的武功远在意料之上,已入绝顶高手之列!
眼见铁扇攻势如潮,将席停云吞没,就听竹楼之上,一个少年青涩又不失锐气的声音道:“你输了,我便答应。”
铁扇半途硬生生地收回。
席停云见机不可失,长枪掉头,轻拍平主肩膀。
平主冲他一笑,趁机跳出战圈道:“我认输。”
席停云转头。
霍决坐在二楼,两条腿挂在楼外,晃一晃,便碰到他的肩膀。他道:“刚才是惊天十九式?”
平主道:“不错。”
霍决颔首道:“你可以走了。”
平主谨慎道:“王爷答应了?”
霍决道:“我会告诉杨总管。”
平主低头看着箱子,仿佛在权衡这样一句毫无诚意的保证是否值得用两箱金子来换。
霍决不再理他,低头问席停云,“晚上吃什么?”
席停云道:“吃素。”
霍决脸拉下来。
席停云道:“没肉了。”
霍决的脸色堪比锅底。
平主留金走人。
他走后,霍决面色松弛下来,又问:“到底吃什么?”
席停云叹气道:“真的没肉了。”
霍决的脸重新拉下来,默不吭声地跳下竹楼,跑进小溪里,直到傍晚才提着两条小鱼回来。席停云做了鱼汤,他的脸色才稍稍好转。
翌日清晨。
霍决起了大早。
席停云帮他梳好头发,正要进厨房,却听他道:“走了。”
席停云停步看他。
霍决随手抓过枪,朝外走。
席停云愣了愣才意识到他的走是离开此地。他下意识地问道:“不收拾?”
霍决回头看他,“收拾什么?”
席停云被问住。
来时两手空空,去时自然两袖清风。
他回头看竹楼。精致的竹楼依旧是来时的模样,却不似来时那般陌生。半月时光,足以让人习惯一个地方,产生眷恋之情。可这里终究不属于他。
他不知霍决为何带他来此,却知道这样的机会可一不可再。
席停云轻手轻脚地关上厨房门,仿佛关上一段记忆。
顺着原路出山。
从刺客手中抢来的小舟已不知顺水流向何处,但江上却停着一艘巨船。船高十数丈,如庞然大物一般,将江水压得犹如一条窄隘的薄丝带。
席停云出身大内,见多识广,却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大船。
船上很快放下梯子来,数十个宫装美人提灯拾阶而下,走到霍决和席停云面前盈盈一拜,随即分开两边,屈膝恭迎。
霍决仰头看着别处。
一阵朗笑声由远而近,须臾,蓝袍男子出现在船头,笑意盎然的模样,“连舅舅也不愿搭理吗?”
☆、路见不平(一)
当今天下敢自称南疆王舅舅的人,只有六部首领之一的况家家主况照一人而已。
席停云不动声色地跟在霍决身后上船。历经江上刺杀、平主赠金等事之后,他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南疆各部关系融洽亲如一家。若平主所言属实,这位况家家主正与南疆王府明争暗斗得如火如荼,此时出现,绝非偶然。
况照约莫三十来岁,额宽颚窄,双颊饱满,面若蜜桃,白里透红,颇有些脂粉气,连说话都带着阵阵香风,“好外甥,快叫舅舅瞧瞧,两年未见过得可好。”
霍决原本走在前头,看到况照伸出来的手,立刻闪身落到席停云后头去了。
席停云盯着况照露出的八颗洁白牙齿,只能尴尬地抱拳。
况照不以为意地收回手,回礼道:“我倒不知天机府的文师爷竟然是阿决的好朋友。”
文思思名义上挂着天机府师爷的名号,实则是天机府二号人物,况照知道他的长相不足为奇。席停云不置可否道:“我对王爷仰慕已久。”
况照笑道:“阿决成名还是这两年的事,不想连天机府都惊动了。”
席停云打了个哈哈,“王爷少年英雄,一举一动自然天下瞩目。”
况照极为赞同地颔首道:“姐姐出嫁那日见到阿决,我就知道他绝非池中物。可惜啊,姐姐如今下落不明,她虽然没有子嗣,却一向对阿决视若己出,若看到阿决今日成就,定然欣慰不已。”
霍决突然冷哼一声,不轻不重,正好让说话的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况照置若罔闻般地哈哈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船中已备下薄酒,请赏脸。”
席停云往里走的时候故意放慢脚步,霍决果然又跑到前头去了。
船舱内,狐皮毯,紫檀桌,龙涎香,明珠帘,雅致又不失华丽。
宫装美人莲步走来,垂首屈膝,平伸双掌托着墨玉托盘。盘上白玉杯白玉壶皓白如雪,伴着壶嘴透出的幽幽酒香,勾得人垂涎欲滴。
连席停云这样不嗜酒之人,也感到几分口干舌燥。
况照亲自斟酒,“这是南疆好酒,叫姐妹欢,与女儿红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姐妹欢是新娘姐妹所酿,一是祝福新娘嫁个如意狼君,一是期望自己也能与新娘一般早日找到归宿。所谓好女不二嫁,因此每个少女一生只会酿一坛这样的酒,极为珍贵。据说酒中掺有少女香涎,格外清冽香醇,还请文公子品尝。”
席停云低头看着酒,含笑道:“况首领真是好艳福。”
况照道:“我算什么艳福,不过仗着家财,不比阿决年少有为,位高权重,南疆倾心于他的女子加起来能填满整条青花江。就说我的养女阿眺,自小眼高于顶,可见了阿决乖得就像只猫,可惜啊,样貌普通了些,比不上画姬姑娘风华绝代,才艺无双。”
话音刚落,船就轻震了一下。
况照皱眉道:“何事?”
宫装美人战战兢兢地跑进来,“大人,阿挑小姐将挂钩射在船尾,正踩着绳子上船。”
“胡闹!”况照刚起身,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谁胡闹?”
况照软下来,无奈道:“阿眺,你不是答应你娘在家里好好学刺绣吗?”
明珠帘后闪动一个人影,却不肯出来,只是隔着帘子吃吃地笑道:“我可没答应几时学。”
况照道:“你娘会生气。”
阿眺道:“她只会气你。”
况照苦笑。
“阿决哥哥。”阿眺声音一下子温柔如蜜,“一年零十个月十三天不见,你想不想我?”
一个女人将两人离别的日子算得这样清楚,可见是将这个男人放到了心坎上,连席停云都不禁动容。
霍决歪头,似乎在看明珠帘。
串起来的明珠轻轻晃动着,无声地表达少女想见心上人又故作矜持的心情。
霍决终于开口道:“你是谁?”
帘子哗啦啦地响起,一个明媚如花的少女叉腰走出来,虽不及画姬风情万种,却也娇俏可爱,“霍决,你没良心!”
霍决懒洋洋道:“你又不是我娘。”
阿眺转了转眼珠,突然笑起来,“要是姑姑在,她一定叫你好看。”
霍决脸色沉下来。
况照打圆场道:“好啦,你们两个不见面就惦记着,一见面就吵闹着,叫人头痛。”
“谁惦记着。”阿眺挨着霍决坐下来,一把抢过他面前的酒杯,“不许喝别的女人酿的酒。”
霍决看向况照,“我一会儿下船。”
况照道:“去哪里,我送你。”
霍决道:“你不去的地方。”
况照怅然道:“姐姐失踪后,我们很久没有走动,生疏啦,连你和那飞龙冲突的大事都这么晚才知道。要是再早一些,何至于让你们闹得这样僵。”
霍决道:“你替他求情?”
况照板下脸道:“你是我的外甥,他拦江杀你,我要他的命还来不及,怎么会替他求情!”
这样的答案倒是令席停云稍稍吃惊。他之前听了平主的片面之词,以为况照与南疆王府交恶,遇到这种事纵然不落井下石,也该是两不相帮,可听况照语气,倒像是站在霍决这边?
霍决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等待下文。
况照道:“唉,只怪我知悉得晚,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已邀请六部其他首领到锁琴山庄聚会,务必给你一个交代。”
霍决沉默半晌,才道:“什么时候?”
况照道:“下月十八。”
霍决站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里?”阿眺下意识地抓他的手,却连一片衣袂都没有抓住。
霍决红衣如云,转瞬已飘出数尺,踏出舱外。
席停云冲况照抱拳,“告辞。”
况照道:“阿决年少,偶尔有些孩子气,他朋友不多,难得能认识文兄弟,还请多多照看。”
席停云道:“况首领客气。王爷武器高强,为人豪迈不拘小节,一路受照应的人是我。”
况照哈哈笑道:“如此我就放心啦。”
他一路相送,与席停云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到岸上,一个牧童模样的小孩牵着一白一红两匹马静立在旁。
霍决不耐烦地看向席停云,似乎在埋怨他走得太慢。
席停云只好加快几步,刚到身边,就见阿眺一下子跳到白马的马背上,冲霍决笑嘻嘻地说:“阿决哥哥,你要去哪里,我也去!”
霍决转头盯着况照。
况照原想当做眼不见为净,可被这么盯着,想置身事外也不能,只好轻斥道:“阿眺,下马!”
阿眺道:“我要和阿决哥哥一起走。”
况照道:“阿决哥哥有正事要做。”
阿眺道:“我可以帮阿决哥哥。”
“又胡闹。”
两人一来一去地说着,竟是不急不缓。
席停云看出点名堂。很显然,阿眺对霍决的示好一半出自况照的默许,想来她的上船也是早有安排,不然哪里有说曹操曹操到的巧合。
霍决突然扬枪朝阿眺攻去。
阿眺吃了一惊,竟不闪不躲。
霍决一抖手腕,枪杆轻敲了阿眺肩膀一下,将她打落下来。
阿眺摔在地上,四脚朝天,狼狈不堪,半晌没回过神,只是呆呆地看着霍决冷漠的脸,直到况照惊呼一声,才哇得一声哭出来。
霍决也不理他,径自上马,一手提枪,一手拉缰绳,朝前方奔去。
他骑走红马,阿眺“让”出的白马自然空下来。席停云看看霍决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坐在地上哭闹不休的阿眺,尴尬地冲况照抱了抱拳,才飞身上马,奋起直追。
☆、路见不平(二)
马是好马,日行百里。
霍决一路往西,昼夜不停。
三日下来,席停云生不如死。
幸好,第四日清晨,霍决终于停了下来。
“此处往下十里便是南疆王的王陵。”
席停云一怔。
前方,路与天相交,上苍苍,下茫茫,不见来者不见村庄,只有野草凄凄清风凉凉。
霍决道:“今日是父王忌日。”
席停云道:“我去准备祭品。”
“不必。”霍决冲前方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翻身上马,“父王不喜欢俗物。”
席停云看着他骑着马慢悠悠地往回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些天的紧赶慢赶不过是为了磕这三个头。
霍决马骑得极慢,像是在等席停云跟上来,“你父亲还在人世吗?”
席停云道:“不知道。”
霍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席停云解释道:“我十三岁进宫,那时还在的。”
霍决沉默片刻道:“不想找他?”
“他是迫不得已。”席停云望着前路,口气平静得好像在说他人之事,“见面徒增尴尬。”
霍决侧头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道:“我想看看你的脸。”
席停云道:“可否交换一个条件?”
“应战?”
“王爷英明。”
霍决道:“我不能离开南疆,至少目前不能。”
席停云道:“这一年中,我愿意等。”
“只是一年?”
“阿裘只肯等一年。”
“贺孤峰呢?”霍决问,“你不等他?”
席停云一夹马腹,别有深意道:“是他在等我。”
离下月十八还有二十来天,此去锁琴山庄绰绰有余。
席停云原以为霍决会回一趟南疆王府,但见他沿途游山玩水,不紧不慢,便知他打算直接去山庄。
关于锁琴山庄的传说他听说过一些。据说那里原不叫锁琴山庄,而是南疆王妃出阁前的居所。一次她与南疆王怄气回山庄。南疆王数度写信求饶无效,只好亲自来请。为表诚意,南疆王请了十二个琴师在庄外弹奏一夜的凤求凰,终于打动美人心,自此,这里便改名叫锁琴山庄,锁琴,锁那夜动人的琴音,也锁住南疆王与王妃的深情。
只可惜,故事虽美,故事中人的结局却叫人唏嘘。南疆王妃无故失踪,南疆王离奇亡故,锁琴山庄人去楼空,最终被况家的收了回去。
席停云听霍决说他小时候曾去过锁琴山庄,怕他故地重游勾起伤心往事,说话不免小心,但观察了数日却发现即便提到锁琴山庄霍决也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二十天转瞬即逝。
霍决与席停云到了山庄附近,离聚会还有五天时间。
霍决突然提议道:“我想易容。”
席停云讶异道:“王爷想易容成谁?”
“不叫人看破行藏就行。”
席停云舒了口气道:“每个人的脸不同,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