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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就是这样,其价值不是在他说了什么话,而是在于他做了什么事。
更重要的是:他是什么人。
同样一句话,便是给寻常人说,就算是真理,但听了的人不记碍,记得的人也不觉如何。
但要是同一句话,要一个大人物、国家首长、朝廷重臣来说,那效果就完全下一样了:
可能给一再引述,再三传诵,乃至传为佳话,成了语录。
所以,那句话之所以重要,不在乎他说了什么,而是在他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却在于他做了什么事,才达到什么地位。
连哭笑亦如是观。
——要是这一悲一喜是陈三李四?可能与谁都扯不上关系。也谁都不关心。
但要是这一笑一哭是当今天子,那么,只怕天下百姓就得要同庆共欢,或同哭一声了。
少年叫天王在笑。
吃吃地。
阴阴地。
笑完了的他就说:“我怀疑我们都中计了。你打从上山来就想迫我说这一句话。”
铁手神色不变:“你说呢?”
少年查叫天活题一转,道:“我想听你来说:你认识孙青霞,见过他的出手,跟他说过话,我们该如何抓拿他?”
铁手宁可面对这个问题。也不愿在这荒芜的山上跟这干难惹的人夹缠下去:“你们不是已派出高手去迫缉他了么?”
少年查叫天微微一叹,道:“但他们不是你。”
铁手奇道:“何解?”
查叫天道:“他们恐怕还收拾不了孙青霞。”
铁手至此正色道:“你们派了谁去?他往哪儿逃?烦恼大师怎么死在这里?——如果我们确是同僚,联手追缉孙青霞的话,请你们得先把这始未相告,不然,既无从下手,也不欲与自己人误打一场。”
少年听了就说:“好个‘自己人’。你既说了这一句,麻三、苏眉、马军师,请把详情分别告知铁捕头吧。
小欠俟铁手一离开,他就露出狰狞面目。
他急不及待,抱着龙舌兰就在山上的荆棘林里头走。
本来,留在山上等水退的居民因感念此人相救之恩,都不生疑,但麻三斤及时赶到了,觉得不当,就当面间了一句:
“小哥儿往哪儿去?”
小欠乍闻就很不高兴:“关你屁事!”
麻三斤见他急不及待,更加生疑,就扬声道:“要是你一个人,自来自往,我可管不着,但龙姑娘是女儿家,又受伤晕迷,你这样抱着她满山跑,恐怕不好。”
小欠顿时叱骂变脸:“你这麻包袋!你也真多事!”
麻三斤涎着笑脸只说:“我知道我是狗拿耗子,但这是铁二爷交待下要看顾的女子,可也不算是闲事!”
这时,留在山上的居民都留起这事来了,还是颇叔的那位小养女第一个觉得不安,首先发难:
“欠哥,我看你去你的,把这姐姐交予我,我替你看顾吧!”
小欠登时恶形恶相,狠狠地道:“你们不信我——连你也敢不相信我!?”
这一来,倒引起众议。
大家七嘴八舌,都让小欠先放下龙舌兰再说:这些人都受过铁手恩情。而且都是乡下人,对男女之防特别注重,都好意劝说小欠理应守札、避嫌。
没料到引发了小欠的兽性,他发了狠,拨出了那把“女子神刀”,一下子就斫翻了麒叔。
麻三斤等惊声喝:“小欠,你疯了不成!?”
只听小欠怪笑道:“你们不想抓我已久了吗?我就在这儿大开杀戒,连你也杀了,你们又奈我何!我是铁手名捕的结义兄弟。要抓我?先抓他去!”
说着手下可不留情,一下子把无辜村民大都砍倒了,血流一地,山下洪流仍滔滔流去。
幸而麻三斤一直对小欠起疑,早有防备,小欠才没能一击而着,他一面放出紫色旗花炮,一面与小欠缠战,边喝问:
“……你……你……原来你就是孙青霞!?”
小欠哈哈大笑:“怎么!死在我手上,可心瞑目了吧!”
麻三斤自忖不是其敌,眼看村民一个个惨死,他也无能为敌,眼看自己也得遭殃,幸而——
以上是麻三斤的叙述。
绘影图声。
十三、输剑恩仇录
麻三斤转述到这里,停了一停。
他颊边直淌下了几行汗。
他没用手去抹。
但他依然揩汗。
用舌。
舌头。
他迅速的伸出舌尖左右上下一舔,已把正淌下来的汗滴擦去,卷舌入肚子里。
春意已阑珊。
午阳渐烈。
麻三斤似乎有点受不了这种热。
虽然铁手来不及注意到他的舌尖有没有分岔,但见他这“舔汗”,更愈发觉得他像一条蛇。
肥蛇。
铁手知道这条“肥蛇”突然似要“冬眠”的意思:
——还没到冬天,“冬眠”个啥!
话还没说完,怎么突然停止转叙?
那是因为:正是要诱铁手追问。
要去看唱戏,得要买票(还要不买不到票)才觉矜贵。
话要未说完才够味,故事要人追下去才有意思。
而今麻三斤就是这个意思。
铁手要听下去,也只好发问——但他向得可一点也不客气:
“他向你承认了他就是孙青霞?”
“是呀!”
“可是你却没有死。”
“我没有死是因为——”麻三斤说到这里,又没说下去,眼睛却看向另一个人。
那美丽得周旋于放荡和纯洁间作凌波微步的女子。
“——那是因为我们来!”
苏眉如此接道。
她并且把不文山上血案接着转述下去。
她不是一个人上不文山的。
她原是深爱着孙青霞的,江湖上,也曾一度视之为一对壁人。
她也知道孙青霞是个“不定性”的男人。
他不止她一个女人。
他有许多“相好的”。
这些,她忍。
因为她知道:这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要得到他,首先得要包容他,顺从他。
包括他的弱点。
孙青霞似乎有很多弱点。
——至少,他名誉就不太好。
不大好的原困,常是因为他张狂。
他张狂的理由,是因为自恃。
自恃的是“才”。
因为恃才,所以傲物,觉得许多人都不如己,看不起一些名不副实的“大人物”。
这就糟了。
这就造成了孤芳自赏,尽管他真的有绝世之能,但已自我孤立了,别人也十分排斥他。
是以,他的名声愈来愈坏。
但也愈来愈响。
——有时候,不一定是好名声才会远近驰名的,坏名声可传得更快更广,更加如雷贯耳呢!
苏屑却不理会这些,别人为她担心遇人不淑时,她也为他辩解:她遇上的是个好男人。
她执迷不悔。
他是她的希望。
她在他身上寄托了一生。
她美。
她丽。
像她那样一个少女,样貌兼得少女的纯洁与少妇的风情,而且有一身好武功,又是“更衣帮”帮主之女,在江湖上很有地位——无可谓不得天独厚。
不过,像这样的少女,多半会遇上一个“坏男人”(有时还不止“一个”)。
——孙青霞就正好是那个“坏男人”。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这世上是有大多豁达厚道的人,喜欢看到“金童玉女”、“俊男美女”作天仙配合。
“只羡鸳鸯不羡仙”,其实,应改为“只妒鸳鸯只恨仙”才对。
要了个美人作妻子,大家自然都憎恶那男子(反之亦然),因为,天下间许多男人都为之失望、大感脸上无光了。
不管大家怎么说,苏眉依然依恋着孙青霞。
像藤攀着树。
黑暗有光的背向。
从小就是天之骄女也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和帮里的娇娇女的苏眉,总是认为:如果活着而找不到奉献自己生命的方向,要比找不到理由而活更凄楚。
有一段时间,孙青霞便是她活下去的理由。
由于出身是那未的优秀,苏眉也是一个有点狂态的女子。
她艳。
但也艳若牡丹。
她清。
但不是清如水仙。
所以大家称她为“菊”:
——“狂菊女侠”。
她也自视甚高,直至她遇上了他。
孙青霞。
她遇上他是因为“比武招系”。
孙青霞显然不是个俗人。
苏眉更加不是。
那么,他们又为何竟会在“比武招亲”这种场合里碰在一起?
其实“比武招亲”跟“重金押镖”一样:其意不是在“比武”,也不一定是“招亲”,而是一种“幌子”。
正如有的“重金押镖”,看来,是某富人(或官家)托某有威名之镖局押一趟镖,不惜重金礼聘高手压阵,真实,根本只是“明修栈道,晴度陈仓”,真正的贵重的物品早已分路远送,毫不张扬。
又或是镖到中途、遭人拦劫,缥师假意抵抗,终为强梁劫去:其实,贼人与镖师,互分其利而已。一一有不少官饷灾银,就是这样没了下文。
所以灾患的人等到的永远是饥饿。
只待接济的穷人永远翻不了身。
“比武招亲”,有时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眉的父亲叫苏车破。
他外号“虎胆狂龙”,是“更夜帮”的大帮主。
他跟其胞弟“豹胆威龙”苏冬皮,两人把持“更衣帮”,势力声威,俱一时无两。
苏车破很疼惜他的女儿。
他知道她要出名。
要威风。
——但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要在武林中很快地崛起且一举成名是不容易的事。
所以他替她安排。
那就是”比武招亲”。
其实主要是“比武”,不是“招亲”。
“狂菊”苏眉这样美貌姣好,不愁找不到婆家。
何况她还年轻。
“招亲”是个藉口:
让武林中的众徒子都来这里比试,传了开去,自然便会对此事瞩目。
其实连“比武”也没尽完。
因为其真正高手,先经过试验淘汰,发现真的身坏绝技的,则由帮里的高手先行打发掉一万一解决不了,也断断过不了苏眉的叔父:苏冬皮那一阵。
就算过得了苏冬皮,也还是得帮主夫人铁秀男,乃至老帮主半自出手“收拾”了。
他们就是要让苏眉——他们的宝贝女儿——出名。
出风头。
——让人打不下这场“比武招亲”,便可知“狂菊”苏眉的出类拔萃了。
如此便可一举成名。
“更衣帮”上下,同样也沾了光。
“比武招亲”,说实在的,只是一个掩饰,一种宣传。
处心积虑为好名。
而且,苏眉是真有实力的好战女子。
——就算她叔父,她爹她娘不出手相帮,也没几个慕少女的男子能在她裙下不败不服的。
不错,她用的是剑。
——“寒冰切雪剑”!
剑是“更衣帮”的镇山之宝。
是老帮主苏车破怕万一女儿吃亏,所以从“老祖宗”的陵墓里把这把宝剑重新发掘出来,让她女儿凭此剑扬威天下的。
这是把好剑。
听说战无不胜——至少,手执此剑的人,来曾败过。
为了要增强“吸引力”和“号召力”:“更衣帮”更扬言谁要是战胜得了苏眉姑娘,连宝剑也一齐奉赠。
如此,为的是吸引更多人来。
人愈多,宣传的效果愈佳。
其实,苏眉不须这“陪嫁品”已够号召力了。
——这么一个如花似、有权有势兼着钱的大姑娘,谁不想成为她的“亲人”?
没想到,这一个“附赠”,却吸引了一个本来不来的人也来了。
他就是——
“纵剑”:
孙青霞。
孙青霞来了。
一个人,一把剑。
他边败三名“更衣帮”的高手。
“更衣帮”的元老们已知不妙,忙请副帮主苏冬皮镇住场面。
可是镇不住。
才一个照面。
才七招。
才不过五个半眨眼的时光:
苏冬皮已下了台。
滚了下台。
众皆哗然。
哗然声中,苏眉只好面对挑战。
但苏眉的娘,也是武林一号女中豪杰:“大红狼”铁秀男率先上了台。
她先跟孙青霞干上了一场。
当大家看见苏眉的月貌花容,难免都暗叹上天的恩宠爱惜都垂青于苏眉一身了,连本来只想旁观的男子,都忍不住上台一试——就算是自取其辱,但若能一亲其泽,甘作花下魂也情愿。
但看到苏眉父亲之奇丑,难免又含笑叹造物造化之荒唐弄人,就连其弟苏冬皮也比他俊朗潇洒多了。
不过,若见着了苏眉娘亲:铁秀男的容貌,对苏眉能出落得这般艳貌,就一点也不足为奇了。
——说真的,若叫“大红狼”秀男也来“比武招亲”的话,号召力只怕敢决不逊色于其宝贝女儿。
人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铁秀男则是那种:徐娘“不”老,风韵犹“盛”。
可以说,苏眉的风情,毫无疑义的是从她娘亲那儿遗传过来的,只不过,母女两人的风韵仍自有点不同:
对苏眉而言,那就好比一个饿极的男人见着一粒新鲜的鸡蛋;但对铁秀眉来说,就成了一只煎熟了的荷包蛋。
——你喜欢吃鲜蛋还是煎蛋?
各人口味不同。
但苏眉之美,还有清丽脱俗,不很在意又不十分经意的纯真稚气,这气质则当真是与生俱来的了。
铁秀男的武功,原也十分有名,她掌中施的是一把长满了生锈的铁剑,她本身也是“铁剑门”里十分出类拔萃的女中豪杰,同时也是“铁剑门”门主的掌上明珠。
但她也不是孙青霞的对手。
二十六招后,她输了一剑。
她不服。
再战。
三十八招后,她再输了一招。
但她仍不服。
再斗。
这时,她已披头散发,形若疯妇,高手气派已尽失,只一心一意要打垮眼前那个冷峻、年轻的敌手。
四十九招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