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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笑风曾为了要惊动“四大名捕”来解他的危难,不惜逼自己弟弟和未来的弟妇脱衣投水,而为了不受唐失惊的威胁,竟杀了自己的孩子,此时此际,习秋崖和习玫红都心知肚明,习笑风要干什么了。
习秋崖放下铁手,挥着刀,也一面挥着无力的手,他那样胡乱的挥法,就像不断的摇着手一般,只听他嘶声道:“哥,你不要过来,再过来,过来,我,我就……”
可是他的话每顿一顿的时候,习笑风就阴沉着脸、逼进了一步,所以习秋崖一句话都没有说完,习笑风已逼近他的面前扬起了刀,此刻他的脸容,就像一个狂魔在饮着血一般。
同时间,一声清叱,人影疾闪,又一阵兵刃碰击之声。
习玫红已向习笑风出了手。
习秋崖仍呆在当场,不知怎么好。
习玫红的武功本就不如习笑风,十几招一过,习玫红一面打一面叫道:“二哥,二哥……”她下面的话已叫不出声。习笑风虽伤了一足,但凌厉迅速的攻势使习玫红根本离不开他的刀风笼罩,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习秋崖手里紧紧握着刀,由于他把刀握得那样地紧,以致手背下的青筋全都凸了出来,冷血勉力想挣扎起身,但终又摔倒,他向习秋崖喘息疾道:“你再不去,你妹妹就要──”
他话未说完,“嗳”的一声,习玫红肩膊已受了伤,但习笑风手上的单刀也因太图急攻,被习玫红反刀回切,习笑风匆忙撤手,刀脱手飞出,“嗖”地落在江边,大半刀身浸在水里,只有刀锷在岸上。
这时小珍也已赶到,她不会轻功,能赶了过来,已诚属不易。
习玫红虽打脱了他哥哥手上的刀,但也受了伤,被“失魂刀法”所伤可不同别的兵刃,习玫红也马上丧失战斗的能力,是以习笑风一劈手,就把她手中的刀夺了过来,一脚把她踢倒,举刀就斩。
习秋崖狂吼一声:“不可!”挥刀架住习笑风劈下的一刀,两人就打了起来。
紫花簇簇,绿草地上,沁风如画,但兄弟两人却作着舍忘生死的搏斗。
铁手这时强忍痛苦,想支撑起来,但死穴上曾给人重重一击,饶是他功力高深可以不死,但一时三刻想回复活力绝对不能,他强忍痛楚,才没发出一声呻吟来:“小珍,你……快逃。”
无论谁都可以看出来,恐慌中的习秋崖绝对不是习笑风的对手,习笑风杀了习秋崖,定会把这里活着的人逐一杀死,连小珍也不例外。
不过在这些人中,不会武功的小珍倒是唯一有能力逃跑的人。
铁手催促小珍赶快逃走,小珍坚决的摇首。
就在这当儿,“当”的一声,习秋崖手中的刀,因太慌乱而被习笑风震飞。
空了双手的习秋崖,在习笑风疯狂的刀光中,更是手忙脚乱,左支右绌。
小珍忽然走到江边去,拾起习笑风脱手的刀。
跑到战圈边,扬声叫:“二公子,刀,刀……”说着便将刀向习秋崖抛了过去。
习秋崖这时已不顾生死,因为他知道,他哥哥将随时一刀把他斩死,这更令他迸出了真火。他乍听小珍呼叫,胆气一豪,一脚横扫,习笑风一方面是因为太过有信心,料定习秋崖必死于自己刀下,另一方面因左足为铁手震伤转动不便,竟给习秋崖这一脚扫得踉跄后退。
习秋崖接过小珍丢来的一刀,大喝一声,就一刀向习笑风斩了过去。
这一刀在半空中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这柄刀是刚从江边拾起来的。斩到一半,水珠散开,竟似一串彩虹一般,发出极之夺目的光彩,又似一连串的迷梦,在天空闪现,令所有的人,从受伤的铁手、冷血到不会武功的小珍甚至于被攻击者习笑风与攻击者习秋崖,全都迷眩于那一连串梦一般的幻象里。
可是碎梦了。
刀已斩中习笑风。
习笑风嘶吼:“碎梦……”仰天倒落江中。
四
“碎梦刀”原来就是习笑风由小到大所用的一柄又老又旧的破刀。
但这柄破刀只要一沾上了水,就能发出十倍“失魂刀法”的力量来。
习秋崖斫习笑风那一刀,铁手、冷血看在眼里,完全明白了当年习奔龙为何夺得“关内第一高手”的称号。
当“碎梦刀”以“失魂刀法”的剧烈颤动刀锋出招时,竟能发出这如同梦境一般的幻彩来,与之对敌的人,可以说不是被武功打倒,而是给幻象里的美景所击败。
却不知为何,也许习奔龙不想子孙们仗赖这一柄刀的魔力而怠于武功实力的根基,但又不想毁掉此刀,或许,他是怕别人偷窥此刀,替习家引致大祸,他可能也有习家庄的六亲不认的血统,不欲他的子孙们的名头比他更响亮,所以,他把刀传了下来,但下了禁制令,不给习家的人近水。
只要不沾水,这刀的性能也就跟普通的刀一样,完全没有办法发挥。
直至如今,习笑风因为要杀他的亲弟,刀脱手,落入江中,却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小珍拾起来,丢回习秋崖手里,然后,以“失魂刀法”一刀杀了他哥哥。
习笑风是否被习秋崖一刀杀死的呢?
谁也不知道,反正,习笑风不会游泳,落入江中,被水冲走,必死无疑。
习秋崖斩出那一刀之后,整个人愕住了。
久久也不能回过神来。
而铁手、冷血、习玫红却苦于无法动弹。
幸亏还有小珍,完全不会武功的小珍,否则,他们还不知要在这绿草紫花地上度过多少时刻。
绿草虽青,紫花虽美,但对几个受伤的人来说,还不如躺在屋里床上来得容易恢复得多。
五
三天后,铁手和冷血从习家庄出来,又看见绿草这么青青,紫花那么新新,而跨虎江在远方,更那么清清。
他们深吸着沁凉的江风,真想留下来不走。
何况,这三天来,习玫红和小珍一直希望他们留下来,不管他们多留一天两天,都是她们所期盼的,虽然她们都没有把这期盼表达出来。
但是从习玫红不断把庄里许多好玩好吃的东西拿出来引他们注意,小珍低下头去沉思及抬起头来柔静的目光,铁手和冷血,都能感觉到那种期盼。
可是他们还是要走了。
小珍和习玫红送他们出来。
习秋崖没有送,是因为他病了。
他不断的发着高烧,晚上做梦,不断的重复着他挥刀杀兄的一幕,但是,碎梦刀在他的手上,责任也在他的手上,习家庄不能没有了庄主,庄主的位子,必须要他来承担。
铁手和冷血看到病中的习秋崖,知道他身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病,但在他心上,可谓病入膏肓。他们可以破一件七省二十四县的衙役都破不了的案,但实在提供不出什么办法,来解决这青年人身上无形的担子。
他们只好走了。
外面世界还有很多案子,正待他们去破。
习玫红送他们到门口,忽然扁着嘴向冷血道:“我知道了。”
冷血诧异问:“你知道什么?”
习玫红拧过身去,不去看他,“你是赶着去见那个鼻子又高又俏又娇又翘的女人。”
冷血愕了一愕,在这一刹那间,他不知道这女孩子到底在讲些什么,只能重复那一句:“什么鼻子又高又俏又娇又翘的女人?”
铁手悄悄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地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跟三小姐笫一次见面时,你骂过她什么来着?”
冷血想了一想,立刻就记起来了,他走过去,眼睛发着亮,向别过脸去不睬他的习玫红叫道:“鼻子扁得像茄子的姑娘,我们办案去了。”
习玫红哼了一声,不去理他,小珍蹙蹙秀眉说:“你们要走,就走好了,还气她作什么?”
冷血笑着道:“如果天下间有像她鼻子那么好看的茄子,我就宁愿天天吃饭不吃别的,只看着那么好看又俏又娇又翘的茄子就饱了。”
习玫红破涕为笑,但她又不好转身过来。
小珍幽幽一叹:“可惜,你们要走了,否则,我做酱烧茄子给你们吃。”
铁手踏前一步,他比小珍高一个头有余,小珍只能在抬起柔静的眸子的时候,才能看到他温柔的眼睛。
“那么,今个儿晚上,我们等着吃茄子了。”
小珍一震,“嗯?你们不是要去办案么……”
“是,我们是去办案,”冷血笑道,他平时也难得有这么快乐的笑容,“但这件案子,就是这里捕头郭秋锋叔父离奇被杀的血案,地点就在这一带,所以晚上能回来……”
捕头郭秋锋的叔父也是一个有名的捕快,他的死还牵涉了许多曲折离奇的事。但小珍和习玫红听了,都觉得绿草特别青绿,紫花特别艳美,江水特别清清。
连风,也多情。
稿于一九八一年十二月廿七日。
校于一九九一年春节:期间全心全意伴母(与姊、海、梁、何、馨渡过这人生最后一段路程)。
再校于一九九七年一月:黄金屋风水大更易后,连战连赢;不意敬神拜佛做善事反误己,因而惨遭大败北;不忿不甘,自开自解;冷血危机渐解厄,忙来不觉春风暖,吹落冰霜满华堂。
后记:四个有本领的平常人
“四大名捕”的故事意念始自一九七零年的时候,武侠小说读多了,发觉大多数都写侠侣、义盗、隐者、刺客、武林中独来独往的狷狂之士,我想:在当时维持一个社会秩序衙差、捕快、巡役等在实质上会比前述人物更重要,为何很少人写他们的故事?于是我就在高一、高二学年间写下了“追杀”与“亡命”(即是后来成书的“四大名捕震关东”上集),不过,那只是“四大名捕”的雏形,很多意念尚未成熟,自己的风格也未能建立。
等到赴台之后,对“四大名捕”的题材有更进一步的思考,觉得在武侠小说里常透露了作者与读者间共同存在对社会现状的不平和不满,以致产生了一种幻想式同时也是理想式的抒泄。武侠是神话性的,有象征意义的,我们难以在其他文类中找到比武侠小说更有力、更大快人心的因果循环与快意恩仇。人们喜欢读一些英雄侠客、好汉,乃至巾帼犹胜须眉的传奇故事,除了那份淋漓痛快的代入感,可在律法以外制定一个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善恶到头终有报、忠心为本义字当先的世界。这想像世界的架构,仍是以现实世界里的人性人情为蓝本,越是令人激赏的武侠小说,幻想层次越高,现实象征越浓。故此,在学生期的考卷与课本中、在生活的煎熬与压迫里、在工作的严肃与沉闷时,武侠小说可以让读者神驰在一个似有若无的境界里,可以在华山论剑、在紫禁之巅飞跃、在白云山间悟出无敌是最寂寞。
读者不喜欢看平常人平常事(虽然现实里绝大多数都是平常人,发生的大都是平常事),而喜欢看不凡人不凡事,侠客侠女,为情舍命,为义捐躯,甚至浴血苦战,血染白衣,泪洒青衫,为尽忠死,为全义亡。读者常为这等义烈故事而热血填膺。这个时候我写“四大名捕”,是写他们跟一般捕头不一样之处。撇开“名捕”这个身份,其实他们跟一般侠客没什么两样,只是因为他们身兼官、侠、民三方面的律法、义理与人情,所以遭受更多的挑战、抉择、冲击与矛盾。一九七五年至一九七七年的“凶手”、“血手”、“毒手”、“玉手”、“会京师”都是这一个时期的作品。这奠定了“四大名捕”和我的文风。
直至近期,我考虑到“四大名捕”身为执法者,周旋于黑暗的官场之中如何洁身自爱?如何挣扎向善?如何艰辛持正?这些都成了我兴趣的中心,使得“四大名捕”不再那么“神格化”,他们只是活生生的人,四个有本领的平常人,他们在人性上的表现,才是堪供玩味处。写“神话”的时候已经过去,我也从少年步入成年。“碎梦刀”、“大阵仗”、“开谢花”、“捕老鼠”、“打老虎”、“谈亭会”、“猿猴月”都是这一系列的作品。这四个有本领的平常人除遇险、斗剑、血战、破案之外,他们的温情、爱情、亲情、人情是剑风外的烛光。
剑,毕竟要有光才能反映它的美。
稿于一九八二年八月一日。
校于一九九一年二月六日至廿六日:辛未年七返马陪妈度春节期间(1st PAST)。
再校于一九九七年二月中:春节时期二赴赌城均惨败;一如十二月冬至,一月生辰;凡事疑处动,浅水困蛟龙;何火气大误事;和失荷包,吾失款;FLOWER CITY事件渐安然;不开心,寻开心,投无路,自创路;错信马谡失街亭;脚疾旧患复发,内出血外亦大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