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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阴湿的柴房里,龙啸云居然也并没有替他说什么。
但李寻欢也没有怪他。
龙啸云也有他的苦衷,何况他已根本无能为力。
现在,李寻欢只希望阿飞永远莫要再来救他,因为他已发现阿飞剑虽快,但武功却有许多奇怪的弱点,和人交手的经验更差,遇着田七心眉大师这样的强敌,他若不能一剑得手,也许就永远无法得手!
只要再过三年,阿飞就能对他武功的弱点全弥补过来,到那时他也许就能无敌于天下。
所以他必须再多活两三年。
地上很潮湿,一阵阵寒气砭人肌骨,李寻欢又不停地咳嗽起来,他只希望能有杯酒喝。
可是,此刻连喝杯酒竟都已变成不可企求的奢望,若是换了别人,只怕难免要忍不住痛哭一场。
但李寻欢却笑了,他觉得世事的变化的确很有趣。
这地方本是属于他的,所有一切本都属于他的,而现在他却被人当做贼,被人像条狗似的锁在柴房里,这种事有谁能想得到
门忽然开了。
难道赵正义连一刻都等不得,现在就想要他的命
但李寻欢立刻就知道来的人不是赵正义他闻到了一股酒香,接着,就看到一只手拿着杯酒自门缝里伸了进来。
这只手很小,手腕上露出一截红色的衣袖。
李寻欢道:“小云,是你”
酒杯缩了回去,红孩儿就笑嘻嘻地走了进来,用两只手捧着酒杯,放在鼻子下嗅着,笑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喝酒,是吗”
李寻欢笑了,道:“你知道我想喝酒,所以才替我送酒来的”
红孩儿点了点头,将酒杯送到李寻欢面前,李寻欢刚想张开嘴,他却忽又将酒杯缩了回去,笑道:“你能猜得出这是什么酒,我才给你喝。”
李寻欢闭上眼睛,长长吸了口气,笑道:“这是陈年的竹叶青,是我最喜欢喝的酒,我若连这种酒的味道都嗅不出,只怕就真的该死了。”
红孩儿笑道:“难怪别人都说小李探花对女人和酒都是专家,这话真是一点都不错,但你若真想喝这杯酒,还得回答我一句话。”
李寻欢道:“什么话”
红孩儿脸上孩子气的笑容忽然变得很阴沉。
他瞪着李寻欢道:“我问你,你和我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她是不是很喜欢你”
李寻欢的脸色立刻也变了,皱眉道:“这也是你应该问的话么”
红孩儿道:“我为什么不该问,母亲的事,儿子当然有权知道。”
李寻欢怒道:“你难道不明白你母亲全心全意地爱着你,你怎敢怀疑她”
红孩儿冷笑道:“你休想瞒我!什么事都瞒不住我的。”
他咬着牙,又道:“她一听到你的事,就关上房门,一个人躲着偷偷地哭,我快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得这么伤心,我问你,这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的心已绞住了,他整个人都似已变成了一团泥,正在被人用力践踏着,过了很久,他才沉重地叹了口气,道:“我告诉你,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但绝不能怀疑你的母亲,她绝没有丝毫能被人怀疑之处,现在你快带着你的酒走吧。”
红孩儿瞪着他,道:“这杯酒我是带来给你的,怎么能带走”
他忽然将这杯酒全都泼在李寻欢脸上。
李寻欢动都没有动,甚至也没有看他一眼,反而柔声道:“你还是个孩子,我不怪你……”
红孩儿冷笑道:“我就算不是孩子,你又能对我怎么样”
他忽然拔出一柄刀,在李寻欢脸前扬了扬大声道:“你看清了么这是你的刀,她说我有了你的刀,就等于有了护身符,但现在你还能保护我么你根本连自己都无法保护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不错,刀,本来是伤害人的,并不是保护人的。”
红孩儿脸色发白,嘶声道:“你害得我终身残废,现在我也要让你和我受同样的罪,你……”
突听门外一人道:“小云是你在里面吗”
这声音温柔而动听,但李寻欢和红孩儿一听到这声音,脸色立刻又变了,红孩儿赶紧藏起了刀,面上突然又露出了那种孩子气的笑容,道:“娘,是我在这里,我带了杯酒来给李大叔喝,娘在外面一叫,吓了我一跳,害得我把酒都泼在李大叔身上了。”
他说着话时,林诗音已出现在门口,她一双美丽的眼睛果然已有些发红,充满了悲痛,也带着些愤怒。
但等到红孩儿依偎过去时,她目光立刻变得柔和起来,道:“李大叔现在不想喝酒,你现在却该躺在床上的,去吧。”
红孩儿道:“李大叔一定受了别人冤枉,我们为何不救他”
林诗音轻叱道:“小孩子不许乱说话,快去睡。”
红孩儿回头向李寻欢一笑,道:“李大叔,我走了,明天我再替你送酒来。”
李寻欢望着他脸上孩子气的笑容,手心已不觉沁出了冷汗。
只听林诗音幽幽地叹息了一声,道:“我本来只担心这孩子会对你怀恨在心,现在……现在我才放心了,他有时虽然会做错事,但却并不是个坏孩子。”
李寻欢只有苦笑。
听到她充满了母爱的声音,他还能说什么他早已知道“爱”本就是盲目的,尤其是母爱。
林诗音也没有看他,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本来至少还是个很守信的人,现在为何变了”
李寻欢只觉喉头似已被塞住,什么话都说不出。
林诗音道:“你已答应过我绝不去找仙儿,但他们却是在仙儿的屋子里找到你的。”
李寻欢笑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但他的确笑了,他望着自己的脚尖笑道:“我记得这间屋子是十多年前才盖起来的,是不是”
林诗音皱了皱眉,道:“嗯。”
李寻欢道:“但现在这屋子却已很旧了,屋角已有了裂缝,窗户也破烂了……可见十年的时光的确不短,在十年中屋子都会变破烂,何况人呢”
林诗音紧握着双手,颤声道:“你……你现在难道已变成了个骗子”
李寻欢道:“我本来就是个骗子,只不过现在骗人的经验更丰富了些而已。”
林诗音咬着嘴唇,霍然扭转身,冲了出去。
李寻欢还在笑着,他的目的总算已达到。
他就是要伤害她,要她快走,为了不让别人被自己连累,他只有狠下心,来伤害这些关心他的人。
因为这些人也正是他最关心的。
当他伤害他们的时候,也等于在伤害自己,他虽然还在笑着,但他的心却已碎裂……
他紧闭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等他再张开眼睛时,他就发现林诗音不知何时已回到屋子里,正在凝注着他。
李寻欢道:“你……你为何还不走”
林诗音道:“我只想问清楚,你……你究竟是不是梅花盗”
李寻欢忽然大笑起来,道:“我是梅花盗……你问我是不是梅花盗”
林诗音颤声道:“我虽然绝不信你是梅花盗,但还是要亲耳听到你自己说……”
李寻欢大笑道:“你既然绝不信,为何还要问我既然是骗子,你问了又有何用我能骗你一次,就能骗你一百次一千次!”
林诗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子也在发抖。
过了很久,她忽然跺了跺脚,道:“我放你走,不管你是不是梅花盗,我都放你走,只求你这次走了后,莫要再回来了,永远莫要再回来了!”
李寻欢嗄声道:“住手!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以为我会像条狗似的落荒而逃你将我看成什么人了”
林诗音根本不理他,扳过他身子,就要解他的穴道。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厉声道:“诗音,你想做什么”
这是龙啸云的声音。
林诗音霍然转身,瞪着站在门口的龙啸云,一字字道:“我想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龙啸云脸色变了变,道:“可是……”
林诗音道:“可是什么这件事本来应该你来做的!你难道忘了他对我们的恩情你难道忘了以前的事你难道能眼看他被人杀死”
她身子抖得更厉害,嘶声道:“你既然不敢做这件事,只有我来做,你难道还想来拦住我”
龙啸云紧握着双拳,忽然用拳头重重地捶打着胸膛,道:“我是不敢,我是没胆子,我是懦夫!但你为何不想想,我们怎能做这件事!我们救了他之后,别人会放过我们么”
林诗音望着他,就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似的,她缓缓往后退,缓缓道:“你变了,你也变了……你以前不是这种人的!”
龙啸云黯然道:“不错,我也许变了,因为我现在已有了妻子,有了孩子,我无论做什么,都要先替他们着想,我不忍让他们为了我而……”
他话未说完,林诗音已失声痛哭起来世上绝没有任何话能比“孩子”这两字更能令慈母动心的了。
龙啸云忽然跪倒在李寻欢面前,流泪道:“兄弟,我对不起你,只求你能原谅我……”
李寻欢道:“原谅你我根本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我早已告诉过你,这根本不关你们的事,我若要走,自己也有法子走的,用不着你们来救我。”
他还是在望着自己的脚尖,因为他已实在不能再看他们一眼,他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流下泪来。
龙啸云道:“兄弟,你受的委屈,我全都知道,但我可以保证,他们绝不会害死你的,你只要见到心湖大师,就会没事了。”
李寻欢皱眉道:“心湖大师他们难道要将我送到少林寺去”
龙啸云道:“不错,秦重虽是心湖大师的爱徒,心湖大师也绝不会胡乱冤枉好人的,何况,百晓生前辈此刻也在少林寺,他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李寻欢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看到田七了。
田七正在望着他微笑。
就在田七出现的那一瞬间,林诗音已恢复了镇静,向田七微微颔首,缓缓走了出去。
晚风刺骨,她走了两步,忽然道:“云儿,你出来。”
红孩儿闪缩着自屋角后溜了出来,赔着笑道:“娘,我睡不着,所以……所以……”
林诗音道:“所以你就将他们全都找到这里来了是不是”
红孩儿笑着奔过来,忽然发现他母亲的脸色几乎就和黎明前的寒夜一样阴沉,他停下脚步,头也垂了下来。
林诗音静静地望着他,这是她亲生的儿子,这是她的性命,她的骨血,她刚擦干的眼睛又不禁流下了两滴眼泪。
过了很久,她才黯然叹息了一声,仰面向天,喃喃道:“为什么仇恨总是比恩情难以忘却……”
要忘记别人的恩情仿佛很容易,但若要忘记别人的仇恨就太困难了,所以这世上的愁苦总是多于欢乐。
铁传甲紧握着双拳,在祠堂中来来回回地走着,也不知走过多少遍了,火堆已将熄,但谁也没有去添柴木。
阿飞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铁传甲恨恨道:“我早已想到就算你杀死了梅花盗,那些‘大侠’们也绝不会承认的,一群野狗若是看到了肥肉,怎肯再让给别人!”
阿飞道:“你劝过我,我还是要去,只因我非去不可!”
铁传甲叹道:“幸好你去了,否则你只怕永远也不会了解这些大侠们的真面目。”
他忽然转过身,凝注着阿飞道:“你真的没有见到我们家的少爷么”
阿飞道:“没有。”
铁传甲望着将熄的火堆,呆呆地出了会神,喃喃道:“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阿飞道:“他永远用不着别人为他担心的。”
铁传甲展颜笑道:“不错,那些‘大侠’们虽然将他看成肉中刺,眼中钉,但却绝没有一个人敢动他一根手指的。”
阿飞道:“嗯。”
铁传甲又兜了两个圈子,望着门外的曙色,道:“天已亮了,我要动身了。”
阿飞道:“好。”
铁传甲道:“你假如见到我家少爷,就说,铁传甲若是能将恩仇算清,一定还会回来找他的。”
阿飞道:“好。”
铁传甲望着他瘦削的脸,抱拳道:“那么……就此别过。”
他目中虽有依恋之意,但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阿飞还是没有动,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但是他那双冷酷明亮的眸子里,却仿佛泛起了一阵潮湿的雾。
能将恩情看得比仇恨还重的人,这世上又有几个
阿飞闭起眼睛,仿佛睡着了,眼角却已沁出了一滴泪珠,看来就像是凝结在花岗石上的一滴冷露。
他没有对铁传甲说出李寻欢的遭遇,只因他不愿眼见铁传甲去为李寻欢拼命,他要自己去为李寻欢拼命!
为了朋友的义气,一条命又能值几何
祠堂的寒意越来越重,火也已熄了,石板上似已结了霜,阿飞就坐在结霜的石板上。
他穿的衣衫虽单薄,心里却燃着一把火。
永恒不灭的火!
就因为有些人心里燃着这种火,所以世界才没有陷于黑暗,热血的男儿也不会永远寂寞。
也不知过了多久,朝阳将一个人的影子轻轻地送了进来,长长的黑影盖上了阿飞的脸。
阿飞并没有张开眼睛,只是问道:“是你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