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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浣花洗剑录》 第三十二回 泰山英雄会 ◆
银光闪闪的“九连环”自他掌中垂下,在秋夜山风中,不住发出一连串有如银铃般的轻悦声响。
这也是名重武林十三件外门兵刃之一。直到此刻为止,他犹自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个死在他这“九连环”下的人,那本也是武林中一位成名的人物,他临死前充满恐惧的面容,此刻又似已活生生映现在钱奎眼前。
此时此刻,钱奎居然会想起这些往昔的历史,连他自己都觉可笑,他要停止再想,却又不能停止。
每一个死在他“九连环”下的人物,此刻竟似乎又都活跃在他眼前……那一张张恐惧的面容,一阵阵飞激的鲜血……
他忽然奇怪地想到,这些人临死之前,不知是何滋味?这些人是否直到临死前才知道生命的可贵?
他此刻却已知道生命的可贵了。他眼前忽然变得一片空白,高大的欧阳天矫竟似已变得十分渺小。
那些他昔日本觉重大的事,此刻他已都觉得十分渺小,生命,除了生命外,世上再没有一件重大的事。
他眼前似已什么都瞧不见了,然而,欧阳天矫此刻也已一步步走上台来,山峰般矗立在他的面前。
欧阳天矫终于说道:“钱大侠,请赐招!”
钱奎目光遥注远方那一轮皎洁的明月,目光一片茫然,欧阳天矫所说的话,他似乎一个字也未听到。
欧阳天矫浓眉微皱,怒道:“钱大侠为何还不动手?”
钱奎忽然格格大笑起来,道:“动手?我为何要与你动手?我要与你争个什么?败了又怎样?胜了又如何……”大笑着转身,奔下台去,再也不瞧欧阳天矫一眼。
欧阳天矫又惊又奇,竟愕住了。
台下群豪也愕了半晌,终于爆发起一阵讥讽的笑骂声,然而钱奎早已远去,什么都听不到了。
丁老夫人缓缓站起,神情间也不知是喜是叹。
她只是沉声道:“第二阵,欧阳大侠胜。”
欧阳天矫转身,举步走下台来。他神情正如上台时一样,冷静而沉着。但他心情是否也与上台时一样呢?
这一阵,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胜了,然而他心中却绝没有一丝胜利后应有的得意与骄傲。
只听丁老夫人慑人的语声仍在继续着道:“第三阵,潘济城潘大侠,王烈火王大侠……”
宝玉眼见方才第二阵竟那般奇异地结束了,心中竟突有一阵阵思潮奔涌而起,不住暗问自己:“胜了又怎样?败了又怎样?”
举目望去,只见潘济城与王烈火已对立台上。
潘济城虽然已经力战,但神情仍无丝毫疲惫之态,他手使一柄精钢吴钩剑,剑光正如他目光一样的明亮。
“火雷珠”王烈火名虽为“烈火”,面色却是苍白如死,神情更是冰冰冷冷,不似烈火,反如冷冰。
他手使一根竹节单鞭,鞭身特长,黝黑无光。
雷珠神火鞭!
这本也是名满天下的十三种外门兵刃之一,据闻此鞭鞭身十三节竹节,每一竹节都藏有追魂夺魄的妙用。
但此刻,王烈火除了以“火云—卜三鞭”奇诡的招式取胜外,并不能发挥“雷珠神火鞭”的妙用。
因为泰山之会再三声明,是绝对禁止使用暗器的,丁老夫人、万子良等武林名侠正在一旁严格地监视着。
潘济城面露微笑,抱拳道:“济城一别,匆匆三年,王兄别来无恙?”
王烈火面色铁青,冷冷道:“擂台之上,以武争先,故旧之情王某早已忘怀,足下亦且莫要叙旧,且请赐招便是。”
他这话说得又冷又硬,绝无半分人情味,台下群豪已有人在暗暗皱眉:“这王烈火怎生如此狂妄无礼?”
潘济城却未见怪,仍然微笑道:“既是如此,王兄请!”倒退半步,平剑当胸,左手三指微搭剑尖,青锋未出,先是以礼相见。
王烈火再不答话,单鞭斜挥,直到咽喉。
此人虽狂傲,手底下却端的有着真功夫,这一招“雷火初动”,招式看来虽平庸,但在他手下使出,当真有雷霆初击之威,只见乌光一闪,风声震耳,五尺长鞭,已到了潘济城咽喉前三寸处。
潘济城足下未退,身子不动,青锋突然反弹而出,以攻为守,一溜青光反削王烈火胁下。
他这一招正是攻向王烈火必救之处。
王烈火轻叱道:“来得好!”
短短三个字说完,“火云十三鞭”已自催动,乌黑的鞭影竟映出一片紫光,当真有如火云一般,非但笼罩住潘济城的身子,也笼罩了整个擂台,激锐的鞭风将台前人衣袂都震得飘飘飞起。
潘济城仍是神色不动,剑走轻灵,削、刺、点、钩、带,青光如灵蛇转动间,带着三分钩法,七分剑意。
漫天紫云,竟不能将这一线青光压住。
台下不时有喝彩声传出,台左的武林高手们也多已耸然动容——擦刀的已住手,凝息的已抬头。
一木大师喃喃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好一柄吴钩剑,老僧自从昔年彭氏兄弟故去后,已有多年未能见到如此精妙的吴钩剑法。”
万子良道:“最难得的是,他竟能将一柄专走偏锋的吴钩剑使出了剑法大家的堂堂剑气,堂堂风范……”
丁老夫人叹道:“若非他手下留情,王大侠只怕早已落败了,不但武林中人大多低估了他的实力,就连老身昔日也未将此人太过看重。若论真实之武功,潘济城实未必在冷冰鱼、梅谦等人之下,少时这几人动手时,战况之激烈,只怕也要大出别人之意料了。”
一木大师喃喃道:“泰山之会,果真是龙争虎斗。依老僧所见,大会群豪中锋芒至今未露的,又何止潘施主一人而已。”
这位武林高僧见解果然精辟已极,大会群豪中果然还有些人深藏未露,要想在此会中独占鳌头,委实难如登天。
此刻王烈火铁青的面容上已满是汗珠,他长鞭使得虽更急,但显见已是强弩之末,难再支持许久。
潘济城轻声道:“王兄若不反对,你我何不握手言和,免得……”
王烈火怒喝道:“放屁!”
他目中杀机突生,一声怒喝出口,身子突然凌空而起,手腕震出,竹节鞭中三粒乌珠暴射而出。
群豪齐地耸然变色,失声而起,呼道:“火雷珠!”
丁老夫人喝道:“王大侠,千万莫使暗器!”
但这时乌珠已到了潘济城面前。
潘济城面色微变,挥剑而出。
万子良失声呼道:“不好!这暗器硬碰不得。”
呼声未了,只听三声霹雳大震,一片火焰随着这阵霹雳之声自台上涌出,向潘济城身上燃烧了过去。
瞬息之间,潘济城身上已燃满了点点火星,他大惊之下就地扑倒,向擂台下滚了过去。
王烈火喝道:“哪里逃!”一步窜了过来,单鞭下击。他竟然赶尽杀绝,竟然要将潘济城置之于死地。
丁老夫人、万子良等人脱口呼道:“住手!”齐地飞身而起,扑上擂台,但他们距离不近,身法虽快,眼见却还要迟一步。
就在这时,突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只一迈步,便已到了台前,巨猿般的长臂一伸,便已将潘济城自长鞭下拉出,这其间当真间不容发,只要他出手稍迟一步,潘济城必将毙命鞭下。
这大汉显然不谙轻功,但双手在台边一搭,高大的身子已倒翻而起,只听“澎”的一声巨响,台上已多了条大汉。
好一条威风凛凛、铁塔般的大汉。
群豪惊呼,王烈火既惊又怒,倒退两步。
只见这大汉身高八尺开外,紫黑的面膛发着乌金般的光彩。王烈火认得这正是跟随万子良、莫不屈等人前来的无名莽汉,不禁怒喝道:“你这蛮牛也想要送死么?”
牛铁娃喝道:“小小子,鞭上弄鬼,不是英雄是狗熊,有本事就把你那条小竹棍往牛大爷身上招呼过来。”
王烈火怒喝道:“你这是找死!”
挥鞭直击而下。
牛铁娃不避不闪,一伸手,便已抓住了鞭梢,他这双手掌竟生像是精钢所铸,腕一抖,回手夺鞭。
王烈火做梦也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空手接他钢鞭,更梦想不到世上竟有人具如此神力,狂吼一声,虎口崩裂!
他手中长鞭已到了牛铁娃手里。
牛铁娃嘻嘻笑道:“俺倒要瞧瞧,这烂竹子里有什么鬼门道?”
双手一拗,如拗甘蔗,那精钢所铸的竹节钢鞭竟被他随手拗成数段,九、十粒乌黑的“火雷珠”自竹节中落了下来,眼见便要跌落在地。
丁老夫人、万子良、一木大师都已到了台上,只是也被牛铁娃的铁掌神力惊得目定口呆。
此刻万子良轻呼一声,脱口道:“不好!”
随手撕裂一片衣襟,衣襟飞动般卷将出去,卷住了火雷珠离台飞出。
“无情公子”蒋笑民长身而起,长袖轻挥,包住火雷珠的那片衣襟便飞向危崖下,过了半晌,才有一串雷声自崖下传来,犹是隆隆震耳。
王烈火见了牛铁娃的铁掌神力,更是大惊失色,方待溜之大吉,眼见已有一只铁掌向他抓了过来。
他自然不敢硬接硬拆,双掌斜斜划了个半圈,穿击而出,正是想以灵巧的招式战胜对方的天生神力。
哪知铁娃一抓竟是虚招,脚步一滑,已到了王烈火身左,右臂横击而下,直打王烈火双肘。
他跟随老人周方多年,所学得的虽然仅有数招,但却已将这数招苦练得运用自如,纯熟已极。
王烈火再也想不到这铁牛莽汉身子转动竟是如此灵活,更梦想不到他招式变化竟有如此巧妙。
他眼见铁娃右臂横击而下,实有如金钢铁杵一般,更是大惊失色,沉臂曲肘,撤身后退。
哪知铁娃右臂早已等在那里,他脚步一退,铁娃暴喝一声,猿臂一伸,竟生生将他身子挟了起来。
要知老人周方传授给铁娃的几着招式,正针对着铁娃的威猛身形与天生神力而创。他算准铁娃若是向人迎面一抓,对方必定不敢硬接,他也算准铁娃绕步进击时,对方必得后退。
换句话说,王烈火此刻一切闪避变化,俱都早已落人老人周方算中,铁娃的一切招式变化,也不过是依照老人的招式照方抓药而已,王烈火与人交手经验虽多,临阵变化虽巧,但又怎比得上老人周方之万一。
何况他被铁娃先声所夺,心胆已怯,心神已乱,否则以他的武功身手,又怎会在两招间便被铁娃挟在手中?
山坪上早已响起了一片如雷彩声。
铁娃挟着王烈火,大步走下擂台,四周的惊呼与彩声,他竟似完全不闻不问,只是在口中喃喃道:“小小子,你用诡计害了姓潘的,此刻快向他赔礼去吧!”
丁老夫人、一木大师面面相觑,心中不约而同暗道:“此刻这泰山之上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
万子良瞧着铁娃高大的身影,面上自充满了兴奋而激动之色。
而方宝玉,他心中的兴奋激动自然更远在万子良之上,他眼见他这可爱的弟兄扬威于天下群豪之前。
他耳听这良久不息的如雷掌声——他实比自己身受还要得意、骄傲,他目中竟忍不住为之热泪盈眶。
等到他激动渐渐平息,“小花枪”马叔泉,“无情公子”蒋笑民已双双对立在擂台之上。
马叔泉锦衣束发,面如美玉,蒋笑民玉冠华服,英姿飒爽,两人看来实都有如贵胄公子一般,哪里像是名动天下的武林高手。
但此刻两人目光相对,面色却俱都是凝重无比。
蒋笑民突然轻声道:“你真要与我动手?”
马叔泉道:“自是真的。”
蒋笑民嘴角似有一丝讥嘲的笑意闪过,道:“你怎能与我动手?你不怕我……”
马叔泉面颊之上似乎微微一红,不等他话说完,便已叱道:“擂台上你噜嗦什么?呔,看招!”
他其实并未等到“看招”两字说出口,掌中银枪便已刺出,枪花颤动,擂台上仿佛突然飞起了一片红萼银蕊的花朵c
他两人方才对话虽轻,神情变化也不显著,但仍逃不过台下群豪敏锐的耳目,此刻人丛中又不免起了窃窃私议:“小花枪莫非有什么把柄被无情公子抓在手里?否则蒋笑民怎会那般说话?马叔泉又怎会如此着急?”
“蒋、马两家,数代以来,走动得都极为亲切,若说马叔泉有何隐秘,最可能知道的便是蒋笑民了。”
近年来‘小花枪’名声虽响,却素来不在江湖上走动,更从无劣迹,又怎会有什么隐秘被人识破?”
“自然有的,你等着瞧吧!”
这时“无情公子’’掌中铁骨扇招式亦已展甜。这名扬江淮一带的少年名侠,竟在短短一柄折扇上,接连使出判官笔、点穴镢、分水刺、点钢矛、鱼藏剑、单匕首六种兵刃中的六种精妙招式,而且下手决不容情。
马叔泉以闪亮的枪尖、缠丝的枪杆,在身外一尺处挥起一道光墙,决不容对方的招式欺人。
蒋笑民却是步步进逼,分寸必争,只因他若不能欺人对方怀里,便永远无法占得机先。
要知以兵刃而论,“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句话正是千古不易之至理名言。
而枪为百兵之祖,正是长兵刃中威力最强的;铁骨扇一身数用,奇门八打,又正是短兵刃中绝险者。
此刻百兵中至强与绝险之两件兵刃动起手来,自是精彩百出,险象环生,但见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