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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将灵芝带回红袖楼复命。
而是绕道去了杭州。
烟柳巷里的女子。苍白瘦弱,似弱柳扶风。昔瑶告诉她,白鹭原死了。她顿时怔住。
仿佛可以看见灵魂从躯体内溃散。
昔瑶再问她,你和白鹭原有干系?她道,他是我的丈夫。昔瑶感觉犹如受了一记火辣的耳光。愣了半晌,再听女子说道,这些年,我的病拖累了他,若不是为了我,他不会隐退江湖,不会像窃贼一样,四处为我盗取续命的灵药。他原是堂堂玉面神捕,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凄凉。也许是太过悲伤,她说着说着,便摇摇晃晃地扶倒在椅背上,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昔瑶连忙接着她。
然后从怀里取出灵芝,道,这是他托我转交给你的。但对方却是艰涩一笑,不必了,这些年,试了那样多所谓的灵丹妙药,都是治标不治本,如今,他不在了,我又何必贪恋这短暂的残喘。那话语说得悲凉,惹得昔瑶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女子忽然用力地握紧了昔瑶的手,道,姑娘,相公既然将灵芝交托你,必定是对你信任,我可否也请求你,在我死后,将我的骨灰带去,与相公合葬?
昔瑶怔忡,眉眼一沉,道,可以。
女子的身体似又瘫软了几分,嘴唇由紫变白,连说话也更吃力了。她道,合葬之后,再将我的名字与他一起刻在墓碑上。我,我姓孟。名,昔瑶。
在那一瞬间,新的,旧的,相处过的种种画面轰然散落在脑海。昔瑶忽然想起了,她还没有问过白鹭原,如果不是当年的那场意外,他和她,是否有锦绣的将来。
可是,谁还能回答?
也不过是在坟前的一炷香,几缕叹息,千行泪,吹奏着哀婉的乐曲,就好像,最初重逢的时候,凝噎断肠。
有时候,苍白的记忆里,宁可将那个住在烟柳巷的白夫人看作是自己的替代,然后,微笑着告诉自己,白鹭原,在他的心里,始终念念不忘的女子,是我,是我宋昔瑶。
否则,怎会这般坎坷。这般凄凉。(完)
五、【十二濯香令之凤舞斩】
【濯香令】
蜀地。
邛崃。天台山。
山如秀女,钟灵毓秀,溪涧与绿树相映。红花缀着嶙峋的山石。蛇腰似的藤蔓,偶尔缠过半帘煞白的瀑布。
还有——
横月峰上,万绿从中,飘扬的旗帜,和一点金碧辉煌。似是黎明前的第一道曙光,也像傍晚时分的最后一缕斜阳。
那就是画意城。
女子轻抚了褶皱的衣襟,仰起面来,怀中的令牌似跃跃欲蹦落地面。她想,此番行程,未知是轻易还是棘手呢?
每一次,在执行任务前,尹傲璇都会想,到底是轻易还是棘手,有无性命之忧。尽管她的武艺卓绝,在江湖同辈人之中,难有敌手。
可担心不免。
她总觉得,她那样的职业,跟杀手无异,仿佛都是刀口舔血。她属于红袖楼门下。红袖楼是江湖中最具争议的门派。非正费邪。无论是谁,只要出得起价钱,便可委托红袖楼替自己办事。这所谓的事,哪怕杀人放火,坑蒙拐骗,都不在拒绝之列。红袖楼门人须随时谨记的规条,那便是不可对自己的任务持私人的感情或态度,愿意或不愿意,都须尽力完成。
女子怀中的令牌,以青铜混合黄金打造,叫做濯香令。一块令牌即代表一个任务,而且,是颇重要的任务。
在红袖楼,濯香令仅有八个人有资格拥有。
除了刚刚接任红袖楼楼主的少年沈苍颢,余下便是楼中七位女子。江湖中后起之秀。容貌武功各有千秋。
人称,玉罗七小主。
彼时。
慕怜寻也认得。
画意城城主慕轩赤的独子,慕怜寻,在傲璇挥开她窄而弯曲的两柄赤金色长刀的时候,他狠狠看出——
这女子,即是红袖楼七小主之一,金刀小主凤舞斩尹傲璇。
所谓凤舞斩,是傲璇成名的绝技。亦是她最厉害的招式。当功力发挥至三成,刀为本色;五成时,赤金略深;七成则变做银红,有散碎的白光;若达十成,刀身便如同那浴火的凤凰,通体鲜红,袅袅娜娜地放射出烈焰般的光。
慕怜寻如白鹤般跃起,在城头站定。他喝问道,尹傲璇,你要将龙潇湘带去哪里?
龙潇湘。紫衫,白裙。发髻凌乱,伤痕累累。她是镜花水域域主红月离的弟子。混入这画意城,已两年有余。
她一直在城主慕轩赤身边。
她的目的,是要盗取鸳鸯连环解的武功秘笈。
而今,事情败露。慕轩赤扬言要将龙潇湘悬吊于城楼上,鞭打暴晒至死。他要引红月离现身。红月离却不如他的意。
但也不能任由自已的弟子遭此屈辱,失了门派的颜面。
所以,红月离雇了人。
救龙潇湘。
彼时。
龙潇湘已被解下,在傲璇的身后,呼吸微弱。画意城的弟子摩拳擦掌,蜂拥而上。凤舞斩盛开在青灰色的苍穹。
灿灿烈烈。
滚滚灼灼。
直到慕怜寻驭剑横空而出,将凤舞斩的霸气挫开,分化成漫天陨落的红霞。激斗便去到顶峰。慕怜寻像一片仙鹤的羽毛,落在城头。
他问,尹傲璇,你要将龙潇湘带去哪里?
【笑容】
她们离开了画意城。那些喽啰,和喽啰们的首领——剑招凛冽面色深沉的少年慕怜寻——谁都没有能留得住她们。
或者说,她。
然而。
直到行至山脚。傲璇发现,原来事情并不能如此顺利。因为龙潇湘中了毒。倘若不能将任务活生生地送达目的地,仍是枉然。
连龙潇湘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何种毒,又是怎样到了她的身上。
她的枯萎如同昙花。
迅速。激烈。
渐渐的,就不省人事。
傲璇思忖一阵,将龙潇湘在山洞里安置了,重又折回画意城。
慕怜寻似是未卜先知。他说,我知道你必定会再来。傲璇冷冰冰的,只说两个字,解药。她素来表情无多,言辞简略。
她看上去如冰雪,如寒霜。
巧的是,慕怜寻根她何其相似。他如止水,如冷钢。他从怀里掏出紫砂的小瓶,说,解药在这里,但必须配合慕家的独门心法。
你带我去见龙潇湘。
女子是这样想的:她既然可以在画意城的刀山剑阵中将龙潇湘救走又何必会惧怕慕怜寻会趁机再来什么阴谋。
她同意了。
但慕怜寻竟真是一心只为龙潇湘解毒。解毒之后,他说,沿着被边的山走,能够更快地离开台山地界。
为什么?
傲璇不接。
慕怜寻俯身看着尚且昏迷的龙潇湘。她兴许是在睡梦中碰上了不如意,双眉紧蹙。他也便跟着,将眉心拧成一股绳。他说,毒是父亲下的,非我本意。我也不愿意看着她受鞭刑暴晒而死。你要将她平安地送回镜花水域。
傲璇开始明白。
问他,你不等她醒来,亲口对她解释?
男子摇头,算了。
两个字,仿佛是极沉重的,而尾音,又淡至虚无。傲璇觉得,她又开始不明白。但脑海中偏多生出一个念头,岔开了话题,问道,若你是对她心存顾念,那么,在画意城中,你我激战,你莫非故意输给我?
慕怜寻笑了。
那笑容是苦涩的。但优雅,神秘。仿佛在深黑的水潭投入一片花瓣,散出涟漪,晕染,涤荡。似有,还无。
他没有答。
许久以后,那样的一个笑容,始终停留在傲璇的记忆里。想起来总是唏嘘。心微微地疼。仿佛世上无人可及。
【倾谈】
一路相伴。
龙潇湘是温婉善谈的女子,论风韵,她比傲璇多了几分妩媚,论举止,又比傲璇活泼可爱,傲璇羡慕她。
都说人的性格多数自天生,难有骨子里的改变。傲璇常常觉得,她这样的冷漠倔强,既不是受人欢迎,且拙于混迹在复杂的江湖。
江湖不适合她。
可她偏偏入了江湖。
而龙潇湘却说,尹姑娘,我喜欢你这样的女子。看似深沉,内里简单。你大约是有自己的一套见解和待人接物的方法吧。你一定不会受强权左右,你能完完整整,随心所欲地做你自己。可我呢,呵呵,你一定不曾有过我这样的处境。
怎样的处境?
龙潇湘缄了口。哑笑。
傲璇也告诉龙潇湘,关于慕怜寻的奇怪举止。她说,那男子想必是对你有意吧?但他却不承认,也不等你醒来。
莫非就是因为你们敌对的关系?
这世间,有什么是真间的爱情无法冲破的呢?
龙潇湘苦笑,爱情?尹姑娘,你爱过一个人吗?傲璇怔住。她的确是没有爱过。正因为没有,所以对爱情充满了幻想和期待,她觉得爱情是人世间最强大的力量,胜过千军万马,胜过电闪雷鸣。只要坚定了爱情的信念,就算身死,心亦不死。
是为永生。
龙潇湘听罢,笑得更厉害。尹姑娘,她说,你太天真了。也许,对我们女子而言,爱一个人,便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的承诺,可男子却不一样,他们心中有天地,有江湖,有名誉地位甚至是一本小小的武功秘籍,这些,样样都胜过爱情。
傲璇无言相对。
只问,你呢?你爱他吗?
谁?
慕怜寻。
龙潇湘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五天后。
她们安然返回洞庭湖。镜花水域是一处神秘的地方。周围怪石嶙峋耸立,有连绵的竹海,也有波澜不惊死水一般的湖。
临别时,龙潇湘的面容惆怅,远远看见红月离穿着黑色的袍子,站在悬崖上山洞的入口,她回过头来对傲璇说,你的任务完成了。
她说,谢谢你。
傲璇皱着眉头笑,问,你是否有话要讲?
龙潇湘摇头。
那背影,如一缕轻烟。
【几样情】
很快,传出镜花水域弟子龙潇湘弑师叛变的消息。傲璇有耳闻。惊诧不已。再回想临别时龙潇湘的深沉和欲言又止,心想,这莫非是她早已预计?
但红月离并没有死,只受了轻微的伤。
以龙潇湘的武功,她要杀她,除了靠出其不意的快准狠,也没有用别的必胜办法。所以龙潇湘败了。幸运的是她还能活着从镜花水域逃出来。
镜花水域的弟子如今正全力地缉拿她。
命运使然。
傲璇又遇上逃亡中的龙潇湘。她掩护她,暂时躲过了追捕。她们在客栈的小房间里,一人一壶酒,仿佛男儿般豪气对饮。
龙潇湘问,尹姑娘,我是否能雇用你,将我送回天台山画意城?
傲璇愕然。为何你才从哪里逃出来,又要自投罗网地回去?为何你安然的抵达了镜花水域,却又成为行刺域主的叛徒?
龙潇湘苦笑。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于我们女子而言,爱一个人,就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的承诺。
傲璇点头,记得,当然记得。
那么,你大概就能想象我为何要行刺红月离了。
是为了慕怜寻?这就是你报答他情意的方法?龙潇湘默认。可这并非事实。她并非为了慕怜寻,而是慕怜寻的父亲。
画意城的城主,慕轩赤。
龙潇湘爱上慕轩赤。
从她暴露身份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都是她心甘情愿受慕轩赤利用而设的局。慕轩赤有意安排她千辛万苦地回到镜花水域,降低红月离的戒心,希望她能伺机杀了那女魔头。
她却还是败了。
她想,如今天下唯有画意城才是她的容身之所。因为慕轩赤说过,他会收留她,善待她,甚至迎娶她成为他的妾室。
两年来,这段感情从未曝光。她曾经在暗夜里偷偷地凝视他,沉醉于他的优雅和威仪——就算他的年龄虚长她十六岁有余,就算他们还是物主与盗匪的关系——可那份痴迷,深深地撼动着她,令她无所适从,只感到懊恼和抓狂。后来他亦发现这女子眼中的情愫是与众不同的。他细看了她的脸,抚摩着她的轮廓,她都没有退缩。他戏谑地问她是否爱上了自己,她慨然点头。光天化日尽褪自己的衣衫。她说不要再做黑暗中的蝼蚁,不要只是这城中千万女婢当中的一名。男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站定了,任由她缠上来,喉咙里发出嗞嗞干涸的声响。
关于龙潇湘的身份,慕轩赤是事后才知道。但他却不计较。他说,他是堂堂一城之主什么门派之别敌对之势又怎能影响到他。
他说,我要定你,就是你。
这诺言彻底的瓦解了龙潇湘。从此甘之如饴。
红月离没有告诉过龙潇湘,有关鸳鸯连环解的事情。慕轩赤说,鸳鸯连环解是慕红两家的祖先共同参悟的,秘笈分内功心法和武功招式两部分。彼时两家祖先情同手足,不分彼此,于是将秘笈一分为二,慕家存心法,红家得招式。但自祖先逝世以后,两家的后人便各自起了私心,都企图将对方的那部分秘笈占为己用。
慕轩赤说,我画意城素来不过问江湖恩怨,但镜花水域却三番五次挑衅。眼看红月离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