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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陆和陈先生一直把青璧送到通往城里的大道上,这才停住步子。青璧一身短小打扮,连头发都是束着的,怎么看怎么是个清俊的小男孩儿。
青璧道:“先生留步,青璧已经处处让先生为难了,实在不敢让先生再送。”
陈先生风骨依然,眼神里是微微的笑意,还带有一点点的遗憾:“人各有志,你能出去闯闯,未必是坏事。只是,出门在外,要多交朋友。这交朋友也是有学问的,既不能滥交,也不能不交,你就是性子太傲太内向了些,只怕难免要吃亏。”
青璧点头:“弟子受教。”
晓陆也插言道:“你只管去吧,回头我去同伯父、伯母解释,你别担心,有什么事,我帮着他们照管。”
青璧咬了咬唇,也只是轻叹了口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沈家不是说地多活累,钱少人懦那么简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那么就要有勇气承受。爹和娘的这一辈子,从最开始的性格就已经注定了他们的生活是迭荡起伏,纷争波折不断的。
那是他们要面对的,要解决的,不是谁能插手就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的。
她既然已经决定了离开,就没法顾及的太多。她根本不知道这一去,前面的路上等着她的是什么。她若负担太多,终究是要折戟沉沙。
可那不是她想要的。她纵然悲观,却从来没真的把这条路当成最后的唯一的退路。
青璧扬起脸,沉静的没有一点忐忑,也没有一点喜悦,更看不到一点惶恐。她朝着陈先生和晓陆拱手作别,说了声“谢谢”,便迈开步,义无返顾的一往直前。
而此时,青玉还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看着已经初融,却依然冰冻着的湖面发呆。她恍惚听见谁在叫她,不由的回头去望。
064、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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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志气
春风拂面,寒意袭人,饶是青玉是大咧咧的性子,还是凭空添了几分离愁。毕竟姐妹一起长大,小吵小闹,性子略有出入,并不妨碍手足情深。猛的一离别,天涯海角,山遥水远,她想到青璧时,只有无限的怅惘和挂念。
并没人叫她,原来只是幻觉。她望了许久,才抬起冻的有些冰凉的脚,去找陈先生。
陈先生和晓陆也堪堪才回来。
晓陆一激动就口吃,尤其是当着青玉的面。几年不见,青玉娇颜若玉,令他不敢逼视,只有面红脖子粗,艰难的低了头。
陈先生并不为难他,吩咐道:“晓陆,你回去吧,我来同青玉说。”
一听这话,青玉一颗心算是彻底触到了实地。无庸讳言,青璧果然是走了。
陈先生并不隐瞒,他也没拿青玉当个孩子,仍然像从前教她读书时那样,不急不缓的同她说道起来:“青璧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同你一样。”
一句话,说的青玉几乎要掉下泪来。
她是又高兴,又愧疚。替青璧骄傲,能得陈先生这一句“有志气”的评价,可见她出走这一步,并不见得多错,多冒险。她又替自己感到心虚。要说从前还有些志向,可最近几年,她几乎要被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打磨的光滑如圆润石子,一点锐利的锋芒都没有了。
陈先生还是慢条斯理的道:“三军可夺其帅,匹无不可夺其志,可见,有志气是好事。青璧虽是个女娃娃,却自有她的坚持,我很尊重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虽然她这一去,势必要吃些苦头,可从长远来看,未必是件坏事。我有位堂侄,要去彬洲县学读书,我已经修书一封,请他一路上照看青璧些……”
青玉便起身,给陈先生行了个大礼,道:“青璧能得先生如此相助,是她的福气,我代她谢过先生了。”
陈先生摆摆手,笑道:“你莫要谢我,青璧此去是福是祸,谁也不能预料,只盼着我不被令尊骂就好了。”
青玉微窘。若是娘知道青璧离家,多多少少有陈先生的鼓动怂恿,说不定她真能骂起来。不过爹肯定不会。
青玉重新坐下,道:“哪能呢,我爹娘都是好的不能再好的老实人,这件事,说到底也是青璧自己的选择,有先生襄助,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陈先生一笑而罢,又道:“青璧的事,如今就只能等消息了,她立志要学出个名堂来,能不能,一要看她的努力程度,二来也要看她的造化。好在她年纪尚小,就是走些弯路也不妨,再则,她已经求我代她重新造了名册……”
青玉脸色微变,掩饰不住她的惊诧。她想不到,青璧竟然这么豁得出去。她竟打定主意,要换成男子的身份了么?
陈先生道:“我虽没什么本事,但我堂兄却是这一县的知名人物,不过是举手之劳……”可这举动也太疯狂了,青玉几乎不能相信这是一向疲沓、温顺、老实的陈先生能做得出来的事。
他说的堂兄,竟是让这一县百姓都羡慕的陈家老爷?也难怪他有恃无恐,想来将来就算查出来了,他和陈老爷都没事,顶多顶坏也就是一个“不察”之责。
要是青璧混出来了,必不会查,可要是被查出来了,就证明她此次大败,不过是被发回原籍,永生不得参考。但她是个女子,还能嫁人,也无大碍。
青玉虽一时想不透其中关节,但看陈先生四平八稳,一点都没有担心的样子,想着这事虽是青璧所求,但却实是他一力承办,是好是坏,总脱不了干系,他既这么宽怀,这事定然没有什么问题,因此也就放下心来。
陈先生又谈起青玉来:“你有过目能诵的本领,实是我教习这么多年前见所未见,只可惜你是个女子,又性子平顺……”
青玉也知道,自己的性子,是成不了大气候的了,当下也只是温和的一笑,道:“所以说,有志气这三个字,青玉是当不起的。”
陈先生笑笑制住她的话头,道:“你也别妄自菲薄,天生我材必有用,未必没有你发挥才智,大展拳脚的时候,只是时机未到而已。你这一向在家里,功课都没落下吧?”
青玉有些羞惭了,垂了头道:“还好,家父平素爱读书,家中倒也收藏丰富。”只可惜,她读的少罢了。
陈先生不察她的心虚,极为高兴,道:“这就极好,极好,你平素也多看些书……虽说女子无才是德,我却不这般看,整天苑囿于闺阁之内,不免眼光短浅,就算是相夫教子,也终是差了一筹。书中自有天地,多看看,权当开阔眼界也好。”
青玉知道陈先生这是为她着想,不禁深为自己受石氏洗脑,一心要做个闺中贞静少女为耻。通过这两天家里的事,她也算看明白了,她若是百无一用,爹娘只会更受人欺负。
哪怕她拼着被人指点的坏名声,可只要能替沈家挣点名堂出来,也强似被人讥笑嘲弄。
因此恭敬的起身,道:“是,青玉受教。”
沈四海为人老实,又不爱开口,虽说熟读经典,但为人不乏迂腐,这些勉励的话,竟是从来没有人跟青玉说过,因此青玉是真心实意的感激陈先生。
陈先生今天似乎很高兴,也就多说了几句:“我时常看那无知妇人,未嫁时还不失纯朴纯真,可一旦嫁人生子,就变的庸俗不堪,实在是心痛之极,有时候细细省思,总觉得是失于学教之故。但凡眼光开阔些,懂得些经济之类,也不会做那种令人嫌恶之状。就是夫妻、朋友、母子、兄弟之间,也会因为读书明理,效仿先贤,而少了多少为争名利,就连亲情都不顾惜的事件……”
他的话,说的青玉也感慨起来,不住的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
陈先生更加鼓舞,道:“我虽不才,也无大能,但此生惟有这一件,就是想打破陈规陋习,不叫女子只在闺中待嫁,一辈子都待在牢笼里,虽不能让她们像男人一样,大刀阔斧,建功立业,但总要多读书多识字多明理为要。因此,我想建个专为女子读书的学堂……”
青玉再一次惊住了。
她本身就是女子,因着社会习俗、礼教的束缚,不得不顾着男女大防,才知事就被迫回家。如果有了专为女子设立的私塾,那不就是给诸多少女们大开方便之门?
这将是一件多么利于千秋万代的功业?
她也兴奋起来,道:“先生此想甚好,到时候,也请那些颇有才名的女子们出来做塾师,既避开了所谓的男女大防,又能替天下女子起到表率作用……还可以多开些课程,不只读书写字打算盘,还可以教女红,就像男子也习六艺一样……”
陈先生附掌大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的确是个有志气的女孩子。”
青玉倒是没想到自己的头上,被陈先生这么一说,就红了脸,道:“我也是被先生的言辞激励,一时口无遮拦。要成大事,不知道多么艰难,哪是我随口说说这么容易的。”
陈先生只笑道:“若他日果然有这一天,不知道青玉可肯为天下女子之表率,愿意站出来做这天下第一女塾师?”
这最后一句话,直如同黄钟大吕,如同闪电雷霆,震的青玉心头嗡嗡直响,虽则有些惊世骇俗,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可她还是觉得前所未有的激动。
以至于回了家,石氏听说青璧真走了,迁怒于她,唠叨了大半个时辰,她也没觉得有丁点不耐烦。
因为她压根没听。
想到假如真有陈先生所说的那一天,她敢不敢去当这“天下第一”?实是在,实在是,太让人意外、让人振奋,让人激动……
她虽不是男子,却也不是没有雄心壮志的。俗话还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呢,她又怎么没有这种出人头地的想法?
出人头地就太过浅薄了些,只要一想到她也可以像陈先生那样,替人传道、授业、解惑,这份自豪就足以让她兴奋的睡不着了。
只不过从前觉得自己太过微不足道,又身处穷乡僻壤,所接触的也不过是得过且过,小富即安的乡亲们,何曾有过这种见识?
石氏唠叨的口干舌躁,不见青玉反驳,更甚没有一点动静,甚至托着腮,面露微笑,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她的不对劲来。才失了一个女儿,不能再让青玉出点事,当下一伸手抚上她的额头问:“你怎么啦?”
见青玉的额头并不热,这才放下心来。
青玉仍不自觉,只下意识的摇头。正这会,院子里响起沈四海的脚步声,他一推门进来,便是满脸的灰败之色。他并没注意到少了青璧,见石氏一脸探询、关切、焦急的望向他,便无耐的摇头道:“只怕这回的事,是不能善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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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5、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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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氏的眼里闪过失望。她只是站起身,替沈四海拉过一把木凳来,有气无力的道:“你坐下说。”
沈四海难得的抱怨的道:“有什么可说的?他倒是一口都应承下来了,只说是要送青芒去学刺绣,因为供奉不菲,他一时拿不出来,才出此下策。”
提到青芒,石氏便眼泪汪汪的起来。
沈四海还嫌她多事了,道:“这有什么好比的?你当老八那是为闺女好呢?先拿金山银山把闺女打的一身光鲜,还不就是为了将来卖个好价钱?要是让你卖闺女,你能舍得?”
他竟难得的出言刻薄起来。
也是气的狠了,本来把青芒这么个好姑娘送走,他就不愿意。居家过日子,女红差不多就行了,要那么精益求精做什么?那还不是存了别的心思?好好的闺女家,正路不走,总寻思着这些歪门斜道,就算一时半会有利益沾手,可孩子的将来怎么办?在大家大户,就算是费尽心机谋个主事娘子——且不说这有多难了——可到处勾心斗角的,哪有在乡下家里自在?
再者,瞧老八这劲头,竟是冲着半个主子——姨娘的位置去的,那不更是把青芒往火坑里推吗?
石氏气的半死,道:“我卖什么闺女?我的良心又没叫狗叼着吃了。他自爱卖他自己家的闺女,关我什么事?”
她这一扬声,沈四海反倒不说话了,只腹诽着:不关你的事,你哭什么?
石氏又道:“这么说,他是无赖到底了?拿了就拿了,就不是不肯吐出来?”
沈四海沉闷的嗯了一声,算是认同了石氏的指控。石氏一下子就气起来,道:“他就再有本事,有老爷子和老太太呢,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没法凭空把这地契变到他自家柜子里,自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