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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梦萦-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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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帮不了允禵了,也许只有时间才能真正帮上他吧。宛琬只是再深深地凝望了允禵一眼,黑眸闪动着复杂的光芒,她了解他的感受,了解他的心意,十年相伴,她怎能不了解?可所有的话,所有的痛,所有的情都让它留于心底吧,她轻牵嘴角,然后转身便走,再没有回头。

允禵渴望再见着宛琬的脸,她却绝不回头——她又岂是肯回头之人?他不能唤她,亦留不住她,她看着他,那微笑却又遥远的神情,他宁愿死——他恍恍惚惚的走着,恍恍惚惚地看见看守的侍卫诧异神情,但他全然不在意,不在意。

不见到她,心中仍有期盼,但如今——他真有万念俱灰之感。恍惚中,听见有人唤他,方才清醒过来。

允禵愣愣地望着允祥,面色苍白得可怕。“她变了,她和从前不一样了,她变得那么淡漠又好象永远保持着种空洞的笑容,没有真正的喜怒哀乐,像带着副面具,没有生命,让人受不了。”他神情又激动起来,“允祥,她是不是不快乐?她是不是不适应宫里的日子?他根本就没空陪她是不是?”

“允禵!你醒一醒好不好!都到今天了,你还放不下的话,只会为难她,只会让她受伤,你明不明白!”

允禵全都明白,只是这刻怒火在心中升腾,渐渐酿成了一柄邪恶的剑。“如今他让你成了显赫尊贵的怡亲王爷,你自然帮他。”

“是吗?你心里该知道,那些我舍得下。”

“可宛琬呢?你也舍得下吗?你说说真话吧,难道你就不想与她在一起?”

允祥神色一时怅然,“想,一刻难忘,但若她不要,哪怕她就此将我忘记,只要她能快活,那又何妨?”他看着允禵,无比认真道:“她若选择的是我,就算千万人来夺,哪怕是他,我也不会相让。可她若选择的不是我,我又怎能苦苦纠缠,以所谓爱的名义强迫所爱。”只要她好,只要她嫣笑依然,这便是他唯一的心愿。

允禵这次真的沉默无语了。

正文   第七十五章

“皇上,粘竿处急报。”

允祥刹时抬眸,胤禛稳稳的手似一滞,放下手中奏则,沉声道:“传!”

一灰衣人疾步入殿,满身风尘,跪地递上锦盒。

胤禛打开盒,静躺着封折子,开口处用火漆封了,他等了会才缓缓打开折,脸色刹时阴沉下来。

允祥见他死死捏住手中折子,身子不住颤抖。

允祥正想上前说些什么,胤禛已猛地站起,攥紧了折,砸向案几,震得案上茶盏弹起落地,立时杯碎声惊。

殿内殿外,除允祥外,人人俱都跪了下来,不敢有丁点声音。

一片死寂中,允祥默默走至御案前,无声跪下,垂首低低道:“臣妄测圣意指示边关放她离去。现臣已知罪,任听凭皇上处置。”

胤禛死死地盯住跪于殿堂的允祥,怒急煞青的脸忽奇异地笑了,“好,好——好你个怡亲王,你——可是真解朕意啊!” 他猛地一摔袖,疾步向外走去,微微风起,吹进木犀冷香。

时令不再,木犀开败,往日浓郁的芬芳里隐隐透着垂死的气息。

雍正元年十月十三日至十八日,六日,帝未上朝。

允祥推开屋门,一人走了进去,见胤禛呆呆地立于屋中屏画前,那是从前画着宛琬各种姿态的十二幅屏画。

胤禛的背影萧索而落寞,允祥静静地望着,这身影渐与那已远去的影子重叠了起来,酸涩的滋味在允祥心头泛开,眼前拢起薄薄雾气。

胤禛骨节分明的白皙长指细细地抚过那些画屏,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这几日罕见的一丝笑容。他手指滑过画中人眉眼、鼻端的神情温柔而又迷茫。渐渐地,他如同允祥介绍画般自语了起来,说着说着,深邃的黑眸中浮上雾气,眼角泪滴,悄无声息地滑过他憔悴的脸庞,坠落而下。

胤禛用手捂住脸,似压抑许久终于全盘崩溃了。

须臾,胤禛转过身,他骄傲一生,绝不愿任何人看见自己潸然泪下的悲伤。

允祥沉默片刻,轻轻走了出去,掩上了门,他知道安慰的话不会有丝毫作用,宛琬的离去,又岂是几句安慰的话能够补偿。

允祥抬首望向森森宫殿,只觉寒气阵阵,四周暮色逼人而来,冷暗得似能吞噬掉一切。

“备些清淡小菜,让御医候着。”允祥吩咐道。

皇上将自己独关在小屋中几日不出,难道?苏培盛心中一喜,慌颠跑着去张罗。

雍正二年三月,年羹尧、岳钟琪平定罗卜藏丹津之乱。取消儒户、宦户名称,以减少绅衿滥免差徭之弊。四月允誐革爵圈禁。五月,河南封邱生员反对绅民一体当差,举行罢考。七月,下令推行耗羡归公、养廉银制。同年,直隶巡抚李维钧奏请摊丁入粮制,其虽益贫利国但损富,遭豪绅富户激烈反对,帝决策施行。

雍正三年九月。

已是三更,四下万籁俱寂。

静下心,仔细听,夜色有枯叶轻轻飘落,随风而舞。

胤禛搁下笔,走出宫殿,似是随意的走走,地上晃动的灯影停顿了下。他猛然惊醒,一言不发,转身往回走,手持宫灯的苏培盛战战兢兢地跟了上来。

没有放下,从来就没有放下,胤禛以为骗过了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又走到了她的屋前。

“把那屋子锁了。”

雍正三年十二月,帝以九十二大罪命年羹尧自裁。

天色已暮,幽深的殿院中,只有风卷来阵阵细碎的雪,映着薄霞,冷冷地落在胤禛的眼底。

允祥远远望着积雪上浅浅的足迹,心下叹息,终慢慢走过来道:“皇上——”

胤禛望着远方,似知道他要说什么般,摆了摆手。

允祥沉默了下来,看见胤禛手中紧攥着什么。

许久,胤禛暗哑道:“你知道她和朕说什么吗?”

允祥沉默不语。

“她说:世间有人谤你、欺你、辱你、笑你、轻你、贱你、骗你,如何处置?你且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胤禛的脸微微一抽,袖袍在晚风中轻轻地飘,他眸中闪起簇火苗,暴戾渐浓,骤然道:“朕偏不如此!她有本事就亲自来对朕说,朕等着呢!”

允祥猛然一惊,抬首望去,胤禛死死凝视的地方,蜿蜒而去正是从前宛琬所居。

雍正四年正月,帝削允禩、允禟宗籍。三月改囚允禵于景山寿皇殿。八月允禟死于保定禁所。九月允禩死于禁所。

雍正七年十月,免曾静师徒死刑,颁布《大义觉迷录》。

同年,因西北用兵,设军机房,即日后的军机处,从此取代内阁。

圆明园。

胤禛卸去白日神明,目光茫然地望着明黄帐顶,最近身子有些虚弱,似疲惫到了极点,可心口那空荡荡的感觉却让他无法入睡,又好象自己还在隐隐期待着什么。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想将深植心中的思念连根拔起,让心底唯一温暖脆弱处亦沦为荒凉——却还是不能啊!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记性似越来越差,有些力不从心,惟独她的一切,却比往日更清晰,他并不曾刻意去想,但从前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一桩桩、一件件自然而然地就涌入他脑中……她微笑着声声呼唤:“胤禛,胤禛……”

为何又要想起?不——,他不要想。胤禛心口突地一阵悸痛,伸手按住,黑暗中苦苦一笑:宛琬,你知道吗?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再觉得快活了……

雍正八年,四月末。

怡亲王府。

允祥缓缓睁开眼,看清是皇上,他黑幽的瞳孔中映出自己苍白的面容。刹那泪水汹涌迷住了允祥的眼

眸,微微阖上,哽咽道:“四哥——”

多少年了,自胤禛登基后允祥便从未再这样唤过,难道他终究也要弃自己而去了吗?“十三弟——”

胤禛看着他青灰憔悴的脸,心中酸楚难以言喻,允祥这些年来为朝廷政事累得心力交瘁,虽经多方延请名

医,身子却还是日见萎靡。

“——快八年了,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允祥语气虚浮,浑身微微颤抖,恍惚中仿见那人儿俏立着,

黑漆漆的眼珠,风华流转……他面上浮出浅浅地笑容,眼角却滑下泪来。

允祥从胤禛微微颤抖的肩膀,紧抿的唇,看出他在竭力地控制着自己。

胤禛看着他那笑,想着他的话,心底一片凄凉,偏首避开,半响道:“好好的,提她做什么?”

胤禛见允祥挣扎着似要起身,便取过衾枕扶他躺好,故做轻松道:“可还有事欲提醒四哥?你这身子,

都是为朕累垮的,如今你只管在府中好好休养。”他见允祥面色异样苍灰,透着浓浓的死亡气息,悟到允祥也就这么点最后的时间了。这几日胤禛虽早知是这样的结果,这一瞬,哀痛却汹涌奔来,几落下泪。

允祥紧攥住胤禛的手,一阵猛咳,稍缓过口气道:“四哥,有桩事,我怕不说便来不及了——”他忽地转而说起了蒙语,声音低得需胤禛凑得极近才能听清。

……

胤禛手抖了下,面色倏然如灰,双手慢慢握拳死死撑在膝上,死攥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条条可辨。

这些日子,允祥对自己的生死早已漠然,但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走了以后,四哥怎么办?四哥的脾性他自小便知,只怕他这次再经受不住,自己终于能说出了真相,四哥一时虽痛,心底却总能存份念想。可转念,允祥想到这些年自己并未曾真正收到宛琬的只言片语,只怕她——,他心口一阵恸痛,身子剧烈颤动起来,猛地狂咳,双目凸起。

胤禛忙唤太医入内,几人手忙脚乱地全力施救了半晌,允祥才安静了下来。

胤禛望着他双眸似含着千言万语难诉于口,想着这怕已是诀别,心中酸楚,眼泪簌簌掉落。

紫禁城,群鸟从宫殿上方忽拉飞过,哑哑的叫声在空中久久回荡。

胤禛脑中一片茫然,忘了自己是怎样地离开怡亲王府,他原该想到,她这性子,从来都只会委屈她自己。

胤禛下了御辇,一路急穿过养心殿西耳房长廊,停在西稍间北。屋前守卫的侍卫慌忙跪下,胤禛摆了摆手道:“谁也不许进来。”他深吸了口气,动了动已僵硬的手指,打开了小屋门,直直地走了进去。那熟悉万分的气息挟着空中浮尘及无法消除的木材霉味扑面而来。

胤禛反手掩上了门,走至书案前,桌上摆着只乌木铜锁匣。他端详半晌,打开了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叠信笺。每一封都被压得很平整,而信封上却布满了无数纵横交错的深深折痕。每一封信笺都因痛楚、绝望、愤怒而曾被狠狠地揉做一团,末了又舍不得真丢开,只好再次把它们小心翼翼地齐齐压整,一封封地锁在了这个存留着她所有气息的屋子里,年年如此,一次次地重复着。

信笺下压着些寸把宽的纸条,胤禛苍白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突地眉尖微颦,抽出张边角微卷的纸条细细压平,那是他自景陵回来后,她写的:

“……你曾说我:‘常笑的人并不代表心里开心。’真的,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一语道破,世间又有谁知胤禛是个情感那样丰富、细腻的人?

胤禛,我不需要什么,我们的爱亦无需任何证明及肯定。我只要你在我的生命中快乐而满足的生存许许多多年。我只要你亲眼看着我一点点老去慢慢添上一条条皱纹,牙齿一颗颗松动,而你仍如现在这般望着我目不转睛,兴趣盎然。那才是爱的真谛,让所有中伤的人嫉妒去吧,我不在乎。……”

胤禛将纸条放回原处,她最近一年的信中写到:今年红梅怒如胭脂,衬着雪色,分外娇俏。

他收到信后,曾秘密派人马去各梅花盛地四处探察,却均无音息。

那年香雪海谷雪压着梅,梅耀着雪,如海般缠绵汹涌的情愫扑面袭来,胤禛不由闭上了眼,将信笺举至鼻端,似能嗅到梅香般。

鼻中分明嗅到股淡淡血腥味,胤禛猛睁开眼,凑近窗前细细辨认,梅花瓣瓣淡红如血,难道这竟是她的血迹?

若不是已断无生路,宛琬怎会离他而去?才一想,冰冷的感觉一下袭遍四肢百骸,胤禛徒地打了个寒颤。他回望桌上那一封封静静躺着的信笺,上面奇奇怪怪笔划简单的字迹,又分明是她的笔迹,她当年还戏说那叫“懒人字”。这般想来,那她应还活着,胤禛心底又存了份万一的侥幸。

思来想去,只是无计可施,胤禛抬起头,看着窗外那弦月,高挂天际,冰冷得似连一丝丝温度都懒得施舍。心底越发冷了,全身无力地站起,走了出去,苏培盛连忙扶住几要崩溃的皇上。

胤禛回首望了望,小屋寂静无声地矗立于暮色中,他胸口已痛得几直不起身来,一路急急走入养心殿,倒入平时批阅奏章的御案中。每每他犹豫、怀疑如此辛劳是否还需要时,总有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坚定不移的说:“不要怀疑,不要犹豫,倾尽心力去做想做的一切,总有一天,世人会知、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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