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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冥抬头,他并不认得这个声音,但他看了一眼那人手中的长剑,觉得眼熟,想了半天,恍然记起那是方小寂的剑。她的剑柄是白玉制成,两天前刚交过手,还没有在他的记忆中遗忘。他呵呵一笑,道:“那叫方小寂的前天晚上被人救了,原来便是你么?”
“你这样问,那便是承认了。”
“怎么?瞧公子的架势,是要为她报仇么?”尤冥执起茶杯,嘬了一口茶道,“我今天与人有约,有正事要办,没有动杀的兴趣。”
“你的兴趣与我无关。”纸伞微抬,露出一张陌生又难忘的脸,“我只知今日我有杀你的兴致。”
43
封行水 。。。
叶还君缓缓抽剑,清越的出鞘声流泻如丝,扣人心弦。
尤冥慢慢放下茶杯,篷外,漫天的雨丝随势起舞,蕴着绵长清冷的怒意,张狂待发。杀意如涛,静意如海,尤冥不动,却已知眼前之人非是易与之辈。
一滴雨从篷外送入,落到尤冥的指背上,无声。
掌风暗起,尤冥先发制人,一抬手,周身桌椅腾转倒翻,伴随阵阵瓷碎木裂之声,尤冥挪气运势,手劲一推,三张檀桌夹着破杯污茶直朝叶还君冲扑过去!叶还君腕间一动,伞面一落朝前递出,纸伞得力急旋,一路开雨破势,直迎桌椅而去。两势相撞,纸伞连破三桌,撕木甩屑之间,犹如不催之钢,竟未伤一毫。
尤冥大惊未定,耳边突来一道长剑破空之声,两道寒光一闪,万冥不未及反应,只听两声皮肉迸响,低头一看,双腕处竟已破血如注!
“一剑双式,废你一双手。”叶还君持剑立于尤冥身后,音起同时再起掌,掌气贯穿尤冥之身,“呯”然破胸而出,瞬时将尤冥击出三丈之远,“一掌三成,断你三根肋。”
尤冥口涌鲜血踉跄起身,大雨滂沱,他一张脸在雨雾中都粘成了一团看不真切,但眼中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却分外清晰鲜明。“你……是谁?”尤冥咬着满口血腥问道。
叶还君却似没有听到,他一步一步上得前来,斜指于地的长剑晃着刺眼的冷光,无双的面容无波无澜:“一双手,三根肋的债,算是讨回来了……可身上的鞭伤和屈辱,你要怎么还?”他兀自闭了会眼,将剑搁在尤冥的脖颈上,“你的命……够抵么?”
剑刃轻拉,在尤冥脖子上划出一道细红,尤冥双手被废,身受重伤,早已没有还手之力,{奇}可他却突然呵呵笑了两声,{书}抬眼有恃无恐地看了叶还君:“{网}可惜你今天不能杀我。”他满脸污血,轻声笑道,“你中了我的毒,你知道么?”
叶还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尤冥第一击击出三张桌椅,他在击出之前挥袖在那桌椅上下了无肠散,虽然最后被叶还君的纸伞挡下,但叶还君趁木屑飞散之时杀掠过来,虽然抓好了时机,但飞屑还未落尽,毒散飞漫,叶还君行过之间沾了一二。
“不信你可以看看你的手脉。”尤冥抬眼示意,脸上是无声的嘲笑。
叶还君看着尤冥,哼笑了一声,缓缓将搁在尤冥脖颈上的长剑收了,尤冥见状,刚想松口气,却见叶还君猛然一个回手,手中长剑直直朝尤冥胸口刺去!
薄刃穿身而过,稳稳嵌在尤冥的胸口。“我最讨厌别人的威胁。”叶还君慢慢转了转剑柄,俯上前去轻声道,“对不住,我实在是忍不住想杀你……”他一手持剑,一手在尤冥的肩头轻轻一推,那尤冥睁大着眼直直往后倒去,呯然落地间溅起一地泥水。
叶还君收剑还鞘,看也未看尤冥一眼,转身便走。皱着眉行出一段路,突觉头脑昏沉,身体发麻,他撩起宽袖,只见手腕一片沉黑,果然是中了毒。叶还君加快速度想回红叶山庄,行出一巷,却发觉好似有人跟踪于他,他一回头,正好瞥见一个急缩回拐角的人影。
大雨滂沱,越下越大,叶还君身中奇毒,心中已有不耐。不管什么人,跟踪于后必有不轨之念。叶还君看了看自己黑沉的手腕:趁现在毒未至深,先解决了那人再说。他心下做了决定,提剑轻声往回走,走到拐角,那人探出头来,正好与叶还君四目相对。
那人一惊一愣,忙对着叶还君哈哈干笑了两声。叶还君看他锦衣蓝袖,黑发玉冠,若不是他身上背了一把黑剑,看上去便是一个潇洒的贵公子。
“公子,你跟着我做什么?”叶还君看着他,冷冷问道。
“兄台怎么能如此冤枉人?”那人站直了身子,理所当然道,“这大路小巷,是你家开的么?你走得我便走不得?”
“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跟着我。”叶还君手搭上了剑柄,道“再不回答,我就让你永远闭嘴。”
“啧啧,你想再问一次没关系,但你不能逼着我再回答一次。”
叶还君决然拨剑,一出手,便是杀招。无奈小巷深窄,招不能尽开,加上叶还君头脑昏沉,出手已然不利。一剑扫出,在墙上留下两道深痕,却让那人轻松躲过了。叶还君正欲再出招,却突感心口一阵剧痛,身形一摇,险要倒地。
“兄台,你受了尤老怪的无肠散,一动真气,毒气攻心呐。”那人竟然好声提醒。
叶还君心中一惊,这人知道他身中无肠散,莫非方才自己与尤冥一战他全看在眼里了?他只道这人多半是敌非友,心念一转,道:“区区小毒,在下已经逼出了。公子若要趁人之危,只怕会要你失望。”
“区区小毒?”蓝袖人哈笑了一声,“尤老怪的毒真要这么容易被你逼出,恐怕要从地上爬起来再自杀一次。”他上前两步,道:“无肠散随真气而行,你方才一剑已动了真气,此刻只怕毒已攻心,不用我动手,五步之内,你自然倒下。”
叶还君此刻还真是站不住了,可他哪里会死心,伸手扶了墙,依旧笑道:“是吗,那我们便来赌赌,看是你先倒下,还是我先倒下。”他说着作势要拨剑。
“哎呀,我劝你不要赌这么大,这样对身体不好。”他瞧了眼摇摇欲坠的叶还君,突然又道:“你不要拨剑,这样吧,我让你走,你若是能走出五步,不用你拨剑,我自杀谢罪。如何?”
叶还君闻言一笑,道:“兄台你才不要赌这么大,这样对身体不好。”他嘴上这般说,心下却已沉神静气,缓了一缓,转身走了两步,不想这一动,身体痛楚巨增,那心口便犹如有千刀万刃在划割一般难受,叶还君心下已觉不妙,可事到如此哪有退路?一咬牙又走了两步,没想这次直接是一阵天昏地暗,他连墙都没来得及扶一下便仰头倒了下去。后面的蓝袖人急掠过来堪堪接住了叶还君,他看了叶还君一眼,笑道:“我说了,五步之内,你必然倒下的。”
九华堡。
时已入夜,陆芷清的别菀灯火通明,菀外,十几名大小医师垂手待着,夜静,菀也静。
李如年进得菀门,问院侍:“小姐是在里面?”
“在里面,从方座使被接回来后,她便一直守着,一步也不曾离开过。”院侍道。李如年点了头,抬眼看到陆芷清的小婢晚儿进得门来,她手中端着一碗燕窝,看似要送到别菀去。李如年拦下她问:“这是给小姐的么?”
“是。”晚儿低头轻声道,“小姐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我热了点吃食,想问问她要不要吃。”李如年一手端过食盘,道:“我来,你先下去吧。”
陆芷清的厢房点了十几支明灯,烘得一室粉红温暖,房内安静,一无声响。李如年进去时,陆芷清正坐在床边,她眼睛看着床上的方小寂,身体不动不动。她的面色沉静,容色疲惫,头微微低着,好像一夜之间肩上被压了什么千斤重担。
李如年将食盘搁在茶几上,他故意弄出了点声音想吸引陆芷清的注意。可陆芷清坐在床边,连眼睛都没动一下。李如年叹了口气,道:“小姐你吃点东西,我放这儿了。”他正要出去,却听陆芷清开口主动问道:“李舵主,是不是有什么事?”
李如年顿了一顿,走过来轻声道:“是有些事要与小姐商量,第一件是半个月后的武联大会,想问小姐九华堡要不要参加。第二件是南山拜师之事,想问小姐你想得如何了。”
陆芷清转过头来问道:“关于武朕大会,李舵主你是怎样想的?”
李如年一低身,道:“武朕大会,以武会友,属下觉得这次……九华堡还是不要参加了。”
陆芷清转过头去,却是定声道:“武朕大会,九华堡不会缺席。”。
李如年闻言一愣,却是无话,他沉默半晌,轻嗯了一声。
“至于南山拜师一事,“李如年道,“小姐,我有一事,觉得是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陆芷清转头,问:“什么事?”
“小姐,你还记得堡主生前每年都要去南山拜寺会友这件事吧。”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陆芷清声音颤抖,如忽然被搅动了的池水,“要不是去年的南山之行,他怎么会离开了我……”
李如年知道她又想起了伤心事,心下有些不忍,顿了一顿问道,“可你知道每年堡主会的这位‘友’,是何人吗?”他叹了口气,道,“那是你的三叔。”
44
剑争之说 。。。
“三叔?”陆芷清倦怠的面容显出几丝疑惑,她思虑半晌,道,“叶三叔么?他不是早年因为魔女之事死了么……”
“我说的是你的亲叔叔,不是以前的叶二堡主。”
陆云海的三弟陆云柏,在陆芷清的记忆里几乎没有痕迹。
陆云柏的故事要从近二十年前说起,那时的他正值少年,满心热血闯荡江湖,痴于剑,极于剑。血气方刚的那些岁月,若说陆云海追求的是江湖的侠道正义,那陆云柏所追求的,只有剑道的极致。九华一堡,留下了陆云海和陆云千的漂泊江湖心,却留不下陆云柏求剑道的脚步。他为剑生,为剑狂,不断挑战江湖名家剑客,三年不尝败绩,却在某一年,百招之内败于当年的剑峰楼瑕之手。陆云柏败后远走,约楼瑕三年后再战,他用三年时间自创了一套剑法,自信能败楼瑕的剑术,但没想到,与楼瑕第二战,又是败绩。陆云柏痴苦不得解脱,一夜之间黑发半白。楼瑕告诉他:“我的剑走的是邪道,你的剑太正,正不能克,何不试着以邪制邪。”楼瑕给了他一本圣因遗谱,告诉他练成圣因遗谱上的剑术便可以打败他。但要练这本功夫,要用到血伏之蛊,
那时的陆云柏心智痴狂近魔,已不是常人能说得通的了。为取得血伏之蛊,在楼瑕的暗示下,陆云柏一夜之间灭了凉川剑族所在山庄,但找不到血伏之蛊。陆云海得知此事,费了诸多之力,明台暗里帮着平息这场风波,转头想挽救陆云柏于魔崖之缘,告诉他楼瑕只是想借手杀人而已,可是陆云柏对陆云海的苦心说辞却是嗤之以鼻。一年之后,陆云柏发现原所在地的柳湘一族,误以为是原来的凉川剑族,再度灭了柳湘一族,陆云海苦心无果,与陆云柏割袍断义。
之后,陆云柏再次远走,二年间毫无音信。再听到他的消息,却是说他于楼瑕荒山约战,战中莫明入魔走火,坠入山涧不明生死。陆云海听闻,带了九华三千多人连夜搜山,最后在一深壑中找到了仅剩半条命的陆云柏。为挽陆云柏一命,陆云海卸去了陆云柏一身功力,将他安置在南山寺的后院内,请寺中住持代为照顾,陆云海怕陆云柏伤愈之后再行错事,狠心之下将他的双腿废了。陆云柏失了武功废了双腿,在南山寺中一呆便是十五年。江湖人恐怕早已将他忘却,都只道他早死了。
陆云海每年会去看望他,第次都是轻车出简。陆芷清随着父亲去过南山寺几次,也偶尔见到过陆云柏,那人坐在轮椅中,满头白发,即使父亲坐在他前面与他说话,他也是微阖着眼睛,少有什么神色。她从未想过那人会是自己的三叔,父亲的兄弟。即使自己主动提起,父亲也只道:是我多年的朋友。
如今,终于有人提起真相,却说是要自己拜之为师。
九华堡从创立以来,一步步成为江北武林之首,陆云海的武功虽不是首屈一指,但德高威望武林中少有人比,陆云海一走,陆芷清年幼资浅,要担起这一堡的江湖地位,必要在武功上先令人拜服不可。可细数九华堡,又有谁可做,配做陆芷清之师呢?
思来想去,只有那个早被世人遗忘的陆云柏。
“听你说的,他似乎到“死”都没胜过楼瑕,你又怎么肯定他有做师的资格?”陆芷清看着方小寂,倦声问李如年。
“要知道,当年的江湖,能接下楼瑕十招的人屈指可数。你三叔在第一次与楼瑕过招就能坚持百招,某种意义上说已经胜了。当时能与楼瑕过百招的,只有魔头苏万洲而已。即使你三叔他三次皆败,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李如年道,“他在南山寺,每日的爱好依然是研究剑式。他身体已朽,剑心不死,剑术之道,他的领悟度少有人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