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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欢颜扭回了头,有些愠怒,眼中倏然浮现狠厉之色。
逝水毫不客气地迎上世欢颜的目光,续言道:“若是两位当家的,与我有所打扰,还请三当家的见谅,而若是三当家的心上之人本便不欲与三当家的同寝,那……”
“逝——水——”
世欢颜忽然横插进话来,微微俯身,单手搭在了窗棂上,眼中的狠厉早已抹去,转而换上了和煦的笑容:“亲亲宝贝儿,确实是有些不好意思。”
“……”
逝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乱,世欢颜的笑容更深了:“原本呢,大哥喜欢我的宅子,应该住久一些的,所以,我也不好婉言相劝大哥二哥离开,即使是亲亲宝贝不好意思了,我仍然留你们住在这里。”
顿了一下,世欢颜把手收回来,抱着枕头,侧过身,看了一眼无违房间的方向,见他已经阖上了窗子,便压低了声音有些感嶉地说道:“不过,没有办法了,不能再留了,今天已经是八月六日,照着行程,你们该离开,去做事了。”
卷五 且尽欢…尽欢颜 第十四章 自相,矛,盾
翌日清晨,饭桌上,逝水有些心绪不宁。
昨日世欢颜在逝水言语相迫之时,反抛了一句‘亲亲宝贝确实有些不好意思’,逝水虽知世欢颜是嘴硬居多,却还是心存芥蒂。
但是,让逝水辗转难眠的,还是世欢颜临走前丢下的一句。
——今天已经是八月六日,照着行程,你们该离开,去做事了。
八月六日,照着行程。
是何行程?
是在此处逗留过久,世无颜帮中事务堆积过多,所以要回去处理了么?这也不算是‘行程’啊。
逝水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听到身侧的世有金说了一句:“逝水,你在想什么啊,怎么老是戳那个包子?”
逝水低头一看,碟子里的包子(某只包妈激情龙套,也)早已千疮百孔,自己手里紧捏着的筷子却顺势又往上补了一个洞。
满桌子人的目光,顺势飘到了逝水身上。
“世欢颜,你的包子,做硬了。”
无违插进话来,仿若无意般扫过逝水面前惨兮兮的包子。
以前便是如此,逝水作践食物,只有两种可能,一,膳食不合口味,所以逝水每次吃鱼,便会将自己夹到他碗里的鱼肉戳个稀巴烂;二,心中有事,下意识宣泄。
大约,是心中有事了。
“硬了啊?”
世欢颜旋即收回探寻的眼神,也不再管顾逝水,一门心思就扑到了包子上。
世无常闻言也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咀嚼了一下,一拢眉,然后转言道:“别管包子了,逝水如果吃不下这个混蛋做的东西,就出去再吃,今日是八月七日,响午我们回世宅。”
“回世宅?”
逝水心里‘咯噔’一下。
“是。”
世有金在旁边插嘴,觑了一眼无违,而后凑到逝水耳边,轻轻说道:“欢颜查过了,八月十日,朝廷的运盐船会经过这一片儿,十数只船,上万斤盐,由军司马带兵护送,扬州城的功曹史接手,到时我们的人要去劫盐。”
“官盐?”
逝水愣了一下,而后回眸看着世欢颜。
劫盐,原来,如此……
但是,为什么这般事关重大,涉及朝廷之事,反而是久居地下宅子的世欢颜查的?
“响午便回啊。”
世欢颜满怀深意地瞥了逝水一眼,而后有些虚作不舍的看着世有金,放低了声音说道:“你们有事,我也不便多留,刀剑无眼,大哥你要小心啊。”
“嗯,其实没我的事,要小心的是无常,和逝水。”
世有金点了点头,然后转眼看着世无常,后者浅笑着回了一个‘你放心’的神色。
逝水抿唇,但见世有金去意已定,又是如此要事,便只能缩回了所有疑窦,将一切都留待出井再闻讯。
——这宅子,不知何时还会再来,而池底的玄机,自己大概是无缘探寻了。
爹爹说,世欢颜有疑,让自己慎重,但是自己即刻便要离开宅子了,只留爹爹一个人在这里与世欢颜周旋……
逝水微微拢了拢眉,却只能强行耐下心中的焦躁。
早饭撤下,不久后响午时分,世欢颜带着逝水等人出了宅子,沿着螺旋状石阶,又从暗道中返回了井口。
待到世欢颜再回来时,看见无违懒懒的倚在大门口上,抬眸看了他一眼。
“亲亲宝贝,在等我?”
世欢颜带着颤音,惊喜的,紧张的,满怀期许的问道。
无违轻轻颌首。
“真的在等我?!”
世欢颜的面容顿时生动起来,几个点地飞身扑到无违面前,大大地张开了双手,正欲搂紧了无违,便被他轻巧闪身避过,斜睨了一个略带厌弃的眼神。
世欢颜颓然收回双臂,脸上的笑容却半点没有褪去,只是昂扬的说道:“我就知道亲亲宝贝还是在乎我的,这不,我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宝贝儿就守在门口了。”
“你多想了。”
无违温文回言,仍然依靠回门口,邪肆的凤眸中却带着小小的讥诮:“方才,客人在饭桌上窃窃私语,抖出了‘官盐’二字,我不过有些好奇而已。”
“好奇?”
“看你也不像朝廷之人,所以你,不会是贩卖私盐之人吧。”
无为面不改色,似乎也不甚在意,语出确实不带半点回旋的余地,单刀直入。
世欢颜炸了一下眼睛,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音调也高扬了不少:“亲亲宝贝这么问,就是,终于对我有兴趣了!”
“你有多想了。”
无违拢眉。
这个世欢颜,脸皮比自己想象的要厚上许多。
刚来的时候,便一口一个‘亲亲宝贝’的叫,自己不欲多言,更懒怠出言拒绝,便从未提及要他改口之说,他竟半点没有自知之明。
明明已经被自己驱逐过那么多次,每次一见他,却还是不依不饶的带着腻歪的笑脸,亦步亦趋的纠缠上来。
若不是担忧逝水,自己决计不会还站在这里与他周旋。
“不管了,亲亲宝贝好不容易问我事情了,我就要好好的回答。”
世欢颜单手托着下颌,想了想,仿若是在仔细斟酌遣词造句,然后抬头两眼闪闪,毫无保留的说道:“亲亲宝贝猜得对,我就是贩卖私盐的,还有啊,亲亲宝贝可能不知道,遍布扬州城有一个帮派,名为‘世无颜’,专司强抢卖盐之事,我就是这个帮派的三当家,刚刚走的,我叫了大哥二哥的是大当家和二当家。”
世欢颜歇了口气,见无违表情淡然,仿若毫不在意,也并未吃惊,但明显是有倾听之意,便继续说道:“八月十日有官盐运抵,今天大哥二哥出去,是准备劫朝廷的运盐船去了。”
“劫,盐。”
无违淡淡吐出两个字,忽然抿唇一笑,似乎豁然开朗般调笑道:“原来你是扬州盐贩,难怪这儿如此奢华。”
无违说着便即转身,毫无拖沓的往外院走去。
世欢颜稍稍愣神,连忙提脚跟上,有些诧异地问道:“亲亲宝贝,没有其他要问的了么?”
“没了。”
“亲亲宝贝,为什么不问问世无颜的帮派之事,贩盐之所,买卖双方,交易时间,劫盐地点……”
“啰嗦。”
无违驻足,轻轻打断了世欢颜的话,回眸时已露厌烦之态:“我好奇,不过是因为桌上听到了‘官盐’二字,你现在所说之事,我没有兴趣。”
无违说完,即刻绕着西边游廊进了厢房。
世欢颜看着无违渐行渐远的身影,脚下一顿,却再为匆匆追逐。
——没有兴趣。
不知是当真没有兴趣,还是兴趣多多,却佯装兴致索然。
世欢颜脸上的阿谀奉承之态倏然隐没。
世欢颜因逝水的出现,逐渐起疑,因而前几日出并购置食材之时,便去原先无违所在的小勾栏儿打探过,只是老鸨对无违的前事守口如瓶,恩客对此知之甚少,原先勾栏的清倌儿也是三缄其口,更有不少勾栏中人在此期间被买走或是失踪,再无了踪迹。
世欢颜知道,无违可疑,逝水也可疑,故而再回将他们的注意力,由世无颜引到他自己的身上,这次见无违主动问询私盐之事,更是顺势告知了他似乎过多的讯息。
因为,若是无违是带着不轨之意来此,那之前定然做了充足的准备,约莫已经将世无颜的大致情况了然于胸,所以他即便是告知,也不过是再重复一下无违所知之事而已,无伤大雅,更无泄露机密之忧。
而若是无违清白,只因倾城容颜无辜被他捉来,他便更要趁早将此事交托出去。
——想要让别人喜欢上自己,可以有所隐瞒,但不能在对方疑窦已生之时,还推三阻四虚与委蛇,或是顾左右而言他。
假面具戴太久,因此而产生的裂痕便永远都无法弥合。
世欢颜看着无违开了,又合上的房门,忽而有些迷惘起来。
就算亲亲宝贝与众不同,但是自己亦不过是好奇,或者是带着,与对往日里那些绝色男子相比的,更多的激情,更多的,想要将亲亲宝贝的隐秘撕裂,将他的傲气击碎,将他的美好践踏,的激情,而已啊。
那为何,会因为亲亲宝贝与那个逝水的亲密之态,心生愤怒;会因为那个逝水昨晚的言语相激,反唇讥齿;会因为亲亲宝贝的,可能是别有用心守在门口的举止,心潮澎湃?
——还有,‘想要让别人喜欢上自己’……
世欢颜拢了拢眉。
‘喜欢’,什么的。
真是,让人讨厌的情绪。
世欢颜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想甩脱纠缠不休的困惑。
错觉,一定是错觉,一定完完全全的,都是错觉。
自己所想要做的,没有你侬我侬的戏份,没有郎情妾意的甜腻,没有执手到老的期许。
是的,无关怜惜,无关欢喜,无关情谊。
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想那样,那样而已……
世欢颜瞥了一眼水波荡漾的池子,而后微微低头,定定地看在摊开的双手上,忽然有暴虐之色袭上温如冠玉的侧脸,继而狂乱的侵染了漆黑的眼眸。
卷五 且尽欢—尽欢颜 第十五章 梅兰竹菊
无违阖上门,转而到了西侧的窗边,这处的窗对的是宅子外墙,墙与屋间仅隔了一条羊肠小径,青石为阶,苔藓密布,潮湿的气息扑鼻而来。
无违这才放松了表情,转而随心拢起了眉头。
听世欢颜的声息,逝水是随世无颜的人一道,去劫官盐了。
八月十日的官盐,规模不小,应当是由军司马沿河护送,到时由扬州城的功曹史带着地方军队接手的。
世无颜这次,应当是下了重本,为确保万无一失,即便不是倾巢而出,也是将世无颜巢内整成空架子了。
对逝水来说,这算是与朝廷联手,里应外合,将世无颜一网打尽的好时机,只是……
无违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懊恼。
这回,好像是自己添乱了。
逝水若是孤身一人,那便会想方设法通知朝廷的人早作准备,临阵倒戈,将剑直指向世无颜,好完成那已死的金曹的委托,坚决果断,不带半点犹豫。
但是现在,逝水大概会有所迟疑,不欲趁势剿灭世无颜,因为自己的存在,已经成了逝水的顾虑。
逝水倒戈,将世无颜一网打尽之后,便可以抽身离开,但是自己仍然在世欢颜的宅子里,在可能被世无颜的重创甚至崩解打击到了,暴怒异常的世欢颜宅子里,无法与逝水那般轻易抽身。
虽然自己有信心,可以与世欢颜周旋,安然离开这里回到无违庄,但是逝水定然不会放心,更何况昨日晚上,自己还对逝水说了,世欢颜有疑,需要谨慎行事,所以逝水定然是对自己的安慰难以释怀。
无违伸手搭着窗棂,看了看丛生的青苔和纯白的墙垣,眉心拢得更紧。
今日,是八月七日,那逝水劫盐之期,便近在眼前了。
接下来不足三日的时间,自己很难出得了这宅子,难出宅子,便根本没有办法传与逝水只言片语,凭逝水的心性,大概会为了自己,而硬生生将这个大好时机错失过去。
如此一来,逝水便不得不虚与委蛇,协同世无颜积极劫盐,朝廷这批运盐船,全军覆没的结局算是定下了。
“当初,是太草率了么。”
无违以手抚额,思量着自己莽撞入勾栏,任由世欢颜带自己进庄子的举措,一时竟有些茫然。
——这算是,自己拖了逝水的后退了么?
无违无奈牵起一笑,却是勉强至极。
短短数日过得飞快,此时已是八月九日,立秋。
当夜里,朗月高悬,星辰寥落,墨黑的天空沓无边际,虽是挂了立秋的名,却半点没有凉风至,盛夏的气息仍然氤氲。
扬州城外一处土地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