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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练的回答似乎让尽欢帝甚为满意,从床上微微欠起身看向床边墙面上精工细作的窗棂,尽欢帝只着眼在天上朗月附近凝着的松散乌云处,片刻方才闲适地说道:“近日古左丞该会调查常司马的行事作风了,身为暗卫中专司情报线索的朱雀一门,应该好好配合才是。”
朱雀一反常态地沉吟了片刻,而后小心地说道:“主人,常司马近年来贪赃枉法,欺下瞒上,目无法纪,小到侵吞良民田地,指使手下强买强卖,大至私定官员拉帮结派,恶行昭昭无所不至,朱雀已经调查甚久,现下手中便有不少足以将其定罪的证据——主人的意思……”
“原来羊已养肥,高悬的屠刀早就可以落下了啊。”接着朱雀有意拖长的尾音,尽欢帝似是感慨般说道,而后见朱雀似乎有些惶恐,便道:“朱雀未得命令便私下调查,虽然让人少了许多慢慢收紧手中渔网的乐趣,不过这次做的也没错,不用说什么‘请责罚’之类的了。”
朱雀闻言方才呼出一口气:“那朱雀现在就要把证据送至左丞处么?”
尽欢帝凝在乌云之上的眼眸光华流转,而后微微一笑道:“朱雀何故如此心急,送礼不是应该雪中送炭的么,再不济,也得锦上添花才是。而今古左丞尚未开始调查,这罪证就送上门去了——朱雀可犯了送礼的大忌了。”
“朱雀知错,那何时才是时机?”朱雀自悔失言,又低回头去,拳心微微沁出了汗珠,假作镇定地问道。
“羊谷王七日后觐见,古左丞在那之前定是紧锣密鼓地筹措着要将常爱卿拉下马来,朱雀在六日之后的夜半,便可让古左丞的明察暗访出成效了。”言毕,尽欢帝似乎有些累了一般朝着熏香炉处招了招手,而后收回眼神卧回身去:古妃应该不会让自己失望吧,几个时辰前刚和古左丞见了面,但愿不要时机已到,却做出矜持之态来了才好。
朱雀低低道了声“朱雀告退”而后身形一闪便消失在房中,不闻风声陡转屋檐上瓦片有异,一道溶入浓墨一般夜色中的身影便渐行渐远,途中甚至贴着一干尽职巡视的禁卫军周遭的赤色墙面溜过,却没有招来任何叫停或是疑惑的眼神。
对于身形敏捷熟识宫中地形,又对禁卫军连日循走路线甚为了解的暗卫来说,历朝历代的夜间守卫仿佛便是个笑话。
时迁事移,而今共享这个笑话的人,除了暗卫,还多了几个。
朱雀离开后不到半个时辰,尽欢帝小眯一觉后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回来了啊。”
房中却是立时有坚毅的声音响起:“来回六日,懿旨已经顺利发放,羊谷欲要攻入国中一事常将军已经知晓,现下受命调动兵马加以操练,攻守两宜,七日之内便能确保万无一失,就待羊谷王从边关返回羊谷便可跟从入境。”
尽欢帝点了点头,突然有些欣慰地说道:“此次朱雀向古家左丞送上足以使常司马获罪的证据,白虎又向常家骠骑将军送上羊谷这个立功的好机会,尽皆有所收成——这两头送礼可算恰当了吧。”
常司马手下得力的骠骑将军调去羊谷做事,常司马应该无话可说,也因之少了许多可调用的兵马,而这个骠骑将军生性耿直忠诚,若是回来时发现自己远房表舅犯事入狱,而远亲常妃也托着某位不知名人士的鸿福或是自作孽下跌入冷宫,不知会如何打算呢。
大致会暴跳如雷,而后发现表舅确实罪有应得,便不再追究,甚至因有感于表舅罪行多端而恳请连诛之类。
不过也有可能拥兵自重,仗着领命收下羊谷有功向自己要求过分赏赐,或是受了刺激直接要犯上作乱——可能性不大,但是也存在着这样的结果啊。
虽然到时候自己已经将常司马的兵权收为己用,与之较量之下人数占了上风,但是毕竟是在常家待了数年的兵,难保不会被常家安插进了不少死忠人士,在兵刃相交之时煽风点火反拨局势,且自己似乎也不是很得君臣之心呐——那也许,可就好玩了。
想到这里,尽欢帝面上浮出温和的笑容,若有若无地叹出一口气道:“白虎认为这两厢礼送的恰当么?”
隐匿一边的白虎有些困惑,主人方才明明已经说了恰当,现下又如此发问,莫非是想听自己的意见?
但若是如此,刚刚就不用说出‘恰当’之言,先下定论了。
那现在,应当是无需回答的感喟而已吧?
想到这里,白虎并不接话,只是说道:“主人洞如观火,不必白虎献上拙言。”
尽欢帝闻言,嘴角笑意犹在,心中却是有些失落——果然如此回答,白虎一门主司情报传送,连通国中各郡,一直以来白虎虽是忠心耿耿,但是积极性始终不高,凡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为免自己置责从不主动献计献策,只揣摩着自己心意小心接话,就是偶有出错也只是小到可以忽略的失误。
不同于会在自己没有下命令之前便竭力行事的朱雀,白虎只做分内之事。
朱雀可以相信,但不能相托;
白虎可以依仗,但不能倚重。
几年前便已露出明显缺陷的两人,似乎有着截然相反的特性,前者过于积极而敏感于自己的情绪波动,后者过于淡漠而不愿伸出触角,似乎没有鞭策着的动力一般,自己虽然有心欲要改变其作风,但至今终是没能想出对策来。
第二十六章 ‘死穴’
彼时宫中人声喑哑,朱雀从小宫殿离开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大皇子房中便多了一人,却只悄然坐在逝水床沿不发一声。
良久,逝水睁眼低声说道:“看够了没有。”
那人嘿嘿一笑,又把身子往前凑了一凑:“原来还没有睡着啊——刚才一直趴在你房檐上那个人可真是个好手,居然能悄无声息地维持一个姿势三个多时辰,若是我在他的监视之下,早就已经假戏真做地睡过去喽。”
逝水感觉那人呼出的气息温热有余,谈吐间直向自己面上扑来,便小心地直起身向着后方靠去:“若是你,刚开始也不会做戏,便直接睡过去了。”
那人闻言又是嘿嘿一笑,不自觉地将手挪到后脑一阵挠头:“哪像你会这么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可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美觉当前不避讳——”
“扯远了,你是怎发现那个人的?据我所知,那暗卫行踪也隐匿地甚好了。”逝水有些疑惑地问道。
“呃,这个……”那人嬉笑的言谈略有沉顿,黑暗之中眼珠一转,心下便开始思量起来:自己这三年来每回来见他传递讯息之前必会先去旁边小少主房中探听声息,今天也是侥幸如此方才得知了有人监视一事,便在小少主那里逗留至今,待到小少主说人已经走了才摸到这里来。要知此事可是危险至极的,他也是个观察好手,若不是自己来得不勤,他大致都在专心练武从未起过疑心,小少主也分外机灵,早就穿帮了。
这若是穿帮了,就算小少主饶了自己,眼前这个看似温润如玉,儒雅淡泊的人可会在一招之内让自己含笑九泉了。
念及此,那人故作大大咧咧地道:“小看我!我好歹也是天天在成长的人物啊,识破一个全身心放在你这里的暗卫算什么——嘿嘿,不过你从小到大在暗中窥视你老爹这么多次,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轮到你老爹派人暗中窥视你喽。”
这话题转移之术可谓成功至极,逝水当即丢盔卸甲抛弃了方才的疑窦,只憋屈一般小小声说道:“胡说,没有的事。”
“啊?怎么听你口气,倒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啊——欸别恼羞成怒喽,动起手来你可真真是欺负人……”性命堪忧之下那人识趣地收回说到一半的话,两手交叠在面前格去了逝水奇袭而出的右拳,本应是一招到位的因力卸力,那人却仍感觉虎口发麻,在逝水还未收回手时便从嘴角蹦出了倒抽气声。
好容易等到火烫的手腕消了下去,那人借着窗棂处射入的微光瞧见逝水好整以暇地靠坐在床上,完全没有同情心地看着自己手忙脚乱,便退后步,略微估测了一下距离之后继续说道:“唉,算来也只有那个时候,我们罗网的金牌杀手南天竹才会松懈到连我这样的虾兵蟹将都发现不了,愣愣地让我创下监视一个潜行高手长达一个时辰的记录喽——啊——”
尽力压抑着的嚎叫声响起,正口若悬河追忆峥嵘往事的人以僵直的姿势摔倒在地,面目狰狞地大张着嘴,呼哧呼哧地奋力收回了方才有些闹人的叫声。
片刻后那人伸回板直的右腿正欲爬将起来,逝水右手食指一动,隐匿在黑暗中似乎吸尽了微光的一条细线往后一缩,那人毫无防范之下便又立刻五体投地了。
把腿从床上收回来,逝水动了动身子坐到床沿边,幽深的眼眸破尽浓墨一般的暗黑,看向索性在地上平摊不动的人,心中有些被人说出心事了的烦闷,却也不由得忿忿,若不是要注意偶尔会守在不经意地方的暗卫,自己就算是看那个人的时候,也能发觉黄雀在后,哪能让人现在拿来说事!
察觉到脚腕上绕着的细线没有其他举动了,窝在地上的人便挺了挺腰,而后嘴角抽搐了几下,有没有搞错啊,居然下手这么狠,莫非被自己说中了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
嘿嘿,既然如此,这痛可不能白挨了,好歹也要说够本喽。
想到这里,那人仰面朝天地说道:“天竹啊,这个记录我可还没有上报呐,嘿嘿,要是上报了的话,搞不好也能把我提升到金牌的级别,到时候可是金钱美女滚滚来啊——”
那人感慨之下发出的‘啊’字还未来得及拖出尾音便戛然而止,发觉突然欺身到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逝水,在冷冷的目光注视之下那人只觉得周身寒气缭绕,整个房间似乎从仲秋直接跨到了深冬时节,连呼出的空气都立刻结成了冰渣渣,碎碎地落到了地上。
勉强吞了一口口水,那人这才有些后悔了,这回可真够本了,不会连小命都要贴上去了吧——不要啊,自己好歹也和他共事那么多年了,从来就只能看见他被自己万般骚扰却始终喜怒不形于色,现在好不容易点到了死穴,没想到反应会这么激烈……
断断续续地笑出招牌式的‘嘿嘿’声,那人说道:“我说天,天竹啊,那个阿竹,小竹,竹竹啊——这个现在可是在宫里,在你老爹——啊不是,就是在宫里了,你旁边房间里还有几个宫人呐,这个你要是把我交代在这里了,可是会很麻烦的,是吧?要不我们商量商量……”
“难得万年青你这么为我着想了,但是——宫人不用担心哦。”逝水眼中微光粼粼,念及墨雨,若是没有发生傍晚的事,那自己现下一定是谨慎行事,但是现在……
虽然不知墨雨意欲何为,但是现在自己所为决计不会和她的目的搭上边,所以墨雨绝不会管这事了的,至于其他宫人,更是好打发——自己之前塑造的良善大皇子的形象可是深入她们之心了的,若是问起来随便编排个谎便过去了。
“不是吧,唔——”万年青才刚发出四个字便被堵住了嘴,而方才只是右足受制,现下突然感觉四肢都被细线绑缚住了难以动弹,至此万年青目中有些惶惶然地看着逝水,心中涌出来前途未卜的迷惘和恐惧。
第二十七章 请安
逝水微微一笑,确定眼前这只粽子完全动弹不得了,便伸手闪电般点向他肋骨边笑穴处,同时将丹田之中运出的内力绵绵灌输进去,泄愤般开始报复。
不消片刻,万年青只觉口中欲要喷薄出雷霆般的爆笑,偏生嘴中被满满堵住不得发声,四肢又完全受制难以动弹,只能憋笑地涕泗横流浑身颤抖,竭力扭动着腰际想要离逝水修长的手指远一些。
笑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见万年青已然只剩了进气没了出气,夭夭然似乎去了大半条命,方才的调侃之态完全消失无踪了,逝水方才收回手来,而后挥掌成刀齐齐切断了缚在万年青四肢的细线,一脸优哉游哉地退回了床边。
万年青喘息了片刻方才伸出手来取出了口中的布团,奋力挣扎着坐起身来看着逝水,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许久的新鲜空气,沮丧地说道:“真是生得越人模人样,私底下越蛇蝎心肠,不独漂亮的女人歹毒,被踩了尾巴的男人一样阴狠。”
逝水微微一笑,道:“谬赞,若是真阴狠,方才便点你脚心的笑穴了。”
万年青好容易调整了呼吸,见逝水似乎已经恢复了以往处变不惊任人戏言的境界,便又嘟哝道:“子随父相,老爹手下不留情,儿子好学不学学了七分像——啊不是不是,我胡说胡说的,嘿嘿天竹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刚刚死里逃生,现在神志不清乱说话……”
逝水将方才瞬间出现的威胁性眼神收回,换回人畜无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