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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日前,臣闻有侯掌故,太常卿,李博士等四人跪于宫门前,以当年皇上奉天登基之事相询,然而数个时辰之后,皇上仍未给予回应,侯掌故等同仁惶恐,百官亦是困惑,虽皇上是依着先帝遗旨,坐掌天下,于情于理都无需解释,但是既然侯掌故等有疑,为何皇上不肯开金口赐答呢?”
左臣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疑窦,拱手在胸前,低垂了眉眼。
尽欢帝笑了一下,倒不急着回应,只是环顾群臣,问道:“诸位爱卿,可是与左丞一样有此疑问?”
群臣面面相觑,却是鸦雀无声。
尽欢帝见此情形,心里冷笑于众人的有心无胆,而后回头看着左丞,顺水推舟地说道:“无人回声,那看来与侯掌故一样,对当年之事存有疑虑,在这满朝文武中,便只有左丞了。”
“微臣不敢!”
左丞听出尽欢帝话里有话,似乎是要将罪责往自己头上丢,连忙跪地磕头。
六个月前,古妃当众将祸害羊谷传信人的罪名扣押在左丞头上,还随着众愿,开恩般说了一句‘他若是不好好处理政事,本宫便不会再留情面’让左丞生生背上了犯有前科的恶行,自此便需更加谨慎行事,尽欢帝回潮之后更加明里暗里裁剪,贬谪官员,将左丞门下的十数名朝臣卸去了辅佐的能力,左丞实力大失,再难掀起波澜。
所以,虽然左丞心有不甘,忿恨难当,但是听闻此事之初,他仍然选择闭口不言,免得惹火烧身,将自己本来已经不尴不尬的境地再弄得更糟。
但是,今日左丞却莫名斗胆,将此事提了起来,即刻上奏尽欢帝,措词温和,却是想借着众臣的好奇之心,一同逼问出尽欢帝的话。
只是天不遂人愿,百官怯懦,即使见到左丞打了头阵,仍然不敢应和,连跪于宫门前的几人都不同噤声,倒是让尽欢帝占了上风,左丞又给自己多包揽了不必要的祸端。
“还有什么敢不敢的,左丞都已经问及了。”
尽欢帝摇了摇头,敛回轻笑,又打量了一边欲言又止的百官。
看这副样子,倒都是存了胆怯,不敢齐声询问,心里却是对此事好奇至极,自己还是‘解释’清楚的好,免得朝臣们有私下里议论纷纷的。
尽欢帝清了清嗓子,说道:“不过,左丞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既然有疑,孤便说个清楚,否则左丞与侯掌故等人心存疑窦,晚上便要睡不安生了。”
左丞心惊,被尽欢帝又一招绵里藏针打得气血翻涌。
早知如此,真是不该同意那个黑布蒙面,来去无踪的少女的威逼利诱,让自己陷入如此进退不由的境地。
看皇上面不改色的样子,就算不是问心无愧,必然也准备了万全的说辞,可以让百官彻底信服,不再有疑,而且,当年夺位之争的皇子们都被赐死,内亲外戚远方边疆,太后也自缢身死,了解内情的人都已不在人世,稍稍有些头绪的那些老头子们又不肯帮衬着点,那是是非非还不都由得皇上随口说啊。
——唉,果然还是心有怨愤,感情有事,太过鲁莽了。
“先帝驾鹤西归,本立下懿旨,传位于孤,但是诸位皇兄欲要谋权,便在没有先帝诏书的情况下,擅离封地,千里封杀京师,在皇宫之外相互厮杀,誓要抢先进入宫内,自封为王,幸得如此混乱,让孤有了喘息了余地,也幸得上苍庇佑,让孤以区区数千禁卫,在后时扫荡战场,生擒众位皇兄。”
尽欢帝的语调有些悲戚,似乎在痛心疾首,又有些激动,似乎当真心怀谢意,感激上苍。
群臣深受感染,齐齐跪地,异口同声道:“皇上英明,自得上苍庇佑。”
尽欢帝叹了口气,大有深意地扫视了一遍臣子们,然后继续说道:“众位皇兄违拗先帝遗愿,私自带兵进入京师,在宫门前大肆杀戮,犯下滔天大罪,但是他们都是孤的骨肉之亲,孤终归不忍心对他们处以极刑,只有国法明文规定,谋权篡位,欺君罔上者株连九族,孤身为一国之君,无法徇私,便只能取个折中之法,斩杀了诸位皇兄,并将他们的亲人放逐边疆。”
尽欢帝的声音有些暗哑了下来,紧紧拢着眉,又叹出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紧了左丞,像是向他解释,又像是心中凄怆般说道:“孤问心无愧,但此手足相残实在痛彻心扉,故而孤不想在回忆当年之事,也不想向侯掌故等详细解释,左丞可知,稍加回想,对孤而言,便是又一次的痛心?”
左丞哑口无言,只能继续磕头,口呼:“微臣有愧,致使皇上难过,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本想着借此事闹闹腾腾,与好奇满满的群臣一道逼问,让皇上先尴尬几分,接下来就算皇上解释,也可以让底下的人到处散播不利之辞,但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已经不在,群臣又不肯配合,加上皇上这般掏心掏肺,做足戏份,真让自己的计谋有些适得其反的效果了。
先解释当年之事的人,便抢占了先机,先下自己已经落后一步,再派人编造皇上是伪造圣旨,不是真命所归,不知还能收到几分效果。
——棋差了,何止仅仅一着。
“皇上是真命所归,英明神武,上苍庇佑皇上终得顺利登基,至于斩杀诸位篡位的皇子之事,皇上宽宏大量,宅心仁厚,有皇上坐守江山,实乃万民之福也!”
文官一列中有人当先呼了一声。
静默片刻,立刻满朝文武尽皆朗声道:“实乃万民之福也!”
尽欢帝稍稍撇去了眼中假作的痛心疾首,勉强扯动嘴角,看着跪了一地,满面真挚溜须吹马的百官,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右手平挥向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罢了,孤有些累了,退朝罢。”
“恭送皇上万岁!”
百官仍然伏地,待着尽欢帝起身离开,方才由人瞥了一眼大势已去,又狠狠得罪了尽欢帝,再难翻身的左丞,阴阳怪气地说道:“水落石出,左丞今晚可是睡得好觉了。”
左丞悻悻,没有回言。
另一绿袍官员立刻随上,与方才那人一道落进下石,毫无顾忌:“左丞安歇了,但是迫着皇上回忆了酸楚往事,皇上可难安眠了,左丞这般作为,确实有些过火了。”
左丞抬眼看着两人,再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所有之前趋炎附势的臣子,莫不是远观战局,莫不是随声附和,莫不是眼露幸灾乐祸,心中终于生出‘世态炎凉’之感,却是没有表现出怒气,只是微微颔首,也不予回应,便拂袖离开了。
——自己这般,算是失败了。
不过也不是满盘皆输,看那少女当时的表情,决计是有后招的。
虽然不知她到底是谁,也不知她为何要用如此追根溯源,虚无缥缈的方式对方皇上,但是看她昨日夜晚,能毫发无损地深入到自己戒备森严的府上,看出自己对皇上和古妃娘娘心怀不满,猜到自己的野心,应当还是有些本事的。
第四卷 江山拱手请君留 第二十二章 凡事,习惯便好
窗几明净,和风送爽,逝水寝房边的书房里一派宁静祥和的气象。
“父皇。”
“嗯?”
尽欢帝心不在焉地抬眼看着逝水,见他面上带喜,眉梢含笑,似乎甚是愉悦,便不由得问了一句:“逝水何事,这么欢喜?”
“父皇终于肯摸小栗子了。”
逝水扬起眉来,眼神灼灼地盯着尽欢帝搁在书桌上,微微曲起来的指尖。
尽欢帝旋即感觉到了指尖有什么毛茸茸的,乍呼呼的,暖和和的东西,在蹭啊蹭的。
“它怎么到桌上来了?!”
尽欢帝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有些心惊地摊开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发现没有抓咬的痕迹,方才放心地舒出一口气来,转而狠狠地瞪着一脸无辜的趴在书桌上的小栗子。
方才还想着白日里左丞的事情,猜测着谁才是幕后黑手,所以大概是没怎么留意周围。
但是,但是也不该连这只破猫欺凌到手指上来了,也没有发觉啊。
——难道,难道自己,已经习惯有这只破猫在了?
尽欢帝打了个寒噤,觉得有些气恼,便看着逝水,说道:“父皇先时对荔香宫的宫人说了,只让它留上几日的,但这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逝水为何还不把这破——呃,小栗子还回到荔香宫?”
“小栗子本便是儿臣所养,没有‘还回’可言,而且,儿臣当父皇也喜欢小栗子呢。”
逝水有些困惑。
去年父皇刚见小栗子的时候,只是远远站着,丝毫不敢走近一步,甚至手握佩剑护在身侧,自己便当是父皇怕猫,所以即使分外想念小栗子,仍然没有去墨雨殿上要回小栗子来。
但是这次,是父皇说了,要把小栗子留在永溺殿几天的,而且自己抱着小栗子的时候,父皇也会陪在身侧,不再避开。
——父皇难道不是转性,喜欢上猫了么?
“逝水从何得知,父皇喜欢小栗子?”尽欢帝有些惊讶。
“父皇陪着小栗子晒太阳,陪着小栗子玩小虫子,陪着小栗子进食,当然是因为喜欢小栗子了。”
逝水回答地干脆利落。
尽欢帝以手扶额
陪着破猫做这做那,还不是因为皇儿你一直围着破猫团团转啊,若是自己避开了破猫,便是相当于避开了皇儿啊。
“就算小栗子本来是逝水的,就算父皇喜欢小栗子,但是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墨妃该是想念小栗子了,也不好夺人所爱,逝水还是把小栗子还回去吧。”
尽欢帝放弃了关于他是否喜欢小栗子的争辩,直奔主题。
逝水还未答言,小栗子便跳下书桌,蹭到尽欢帝脚边,抬起头来,楚楚可怜地,一长三短地叫唤了起来。
“看,父皇,小栗子说它不想去荔香宫。”逝水指着小栗子。
“不,它只是饿了而已。”
尽欢帝听着逝水的强词夺理,只能继续以手扶额,草草丢了一句,几乎忘却了小栗子蹭在脚边的毛骨悚然。
“父皇!父皇居然能听出来小栗子‘饿了’的叫唤声,父皇肯定也是不舍得小栗子的,儿臣这就派人去荔香宫说说,墨妃娘娘通情达理,一定会同意的。”
逝水愣了一下,而后喜形于色。
尽欢帝膛目结舌,低头看了一眼执拗地,持续不断地从喉咙间发出‘饿了’的信号的小栗子,终于苦笑出来。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居然能让自己,自然而然便感觉到破猫的欲图。
竹林中,丹药房内。
腥风有些疲倦地踏进二楼西边的屋子里,门开着,一品红斜斜倚坐在窗前的竹椅上,妖娆的赤色衣袍与墨绿的竹椅掩映,竟有种说不出的清幽,腥风有些晃身,突然听到一品红悠悠飘来了一句话:“风丫头脚步虚浮,是累的么?”
腥风没有回言,慢慢挪到了竹椅边,顺着一品红的视线,一起望向了外面的竹林。
腥风丛墨雨那里听说了不少朝堂之事,细细分析下来,觉得左丞很有几分利用价值,所以昨晚便去了左丞府邸。
只是高官的宅子,戒备有些森严,腥风费了些劲儿才毫发无损地到得左丞的书房,见左丞立在烛光中,负手不知在想着什么,便欺身上前,毫不拖泥带水地点住了左丞的穴道,单刀直入:“左丞大人,应该听闻最近三五文官跪于宫门外一事了。”
左丞只觉身边一阵冷风,讶然转了转眼珠子,发现浑身动弹不得,唯有口还能言,便放弃了叫侍卫来的愚蠢举动,回答道:“听说了,敢问阁下是谁?”
“你无需知道。”
腥风微微摇首,一呼一吸见面前蒙脸的黑布有些飘摇:“我希望左丞在那个皇帝上朝之时,当面问询当年之事。”
左丞冷了脸,说道:“阁下不言明身份,请恕在下不能帮这个忙。”
语音未落,左丞只觉脸边轻风一过,一缕发丝干脆利落地便被削了下来,面前身量娇小的黑衣人用更加冷冽的声音,有些不屑地道:“帮忙?大人最好搞清楚,我现在是要挟,而非恳请,若是大人不答应,我不敢保证,下一记手刀会削下来什么。”
左丞侧目看着地上的头发,想起方才那阵轻风,终于惶恐,但还是想有些商量的余地,便道:“阁下莫要冲动,阁下所要求的事情,实在有些冒险,在下还是想问问清楚,阁下如此举措,是想达成什么目的?”
腥风冷哼,而后一拳打在左丞的下腹部,看着左丞浑身一震,长达了嘴,低低吼出一声,面露痛苦之色,方才收手说道:“我让大人当面问询,大人自然能猜到我想达成什么效果,大人不要想着从我这里套话,照做便好。”
左丞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下血气翻涌,有些虚弱地,继续口头反抗道:“阁下看来与皇上有仇,想借在下之手,给皇上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