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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
逝水看着尽欢帝纹丝不动的眼,定了定心,握紧了双拳,终于冷静下来,知道现在不是暗自神伤的时候,便伸手搭上了尽欢帝的肩头,打算把他扶起来,去追一品红。
尽欢帝浑身有些绵软,肩头刚起,斜斜的脑袋就枕靠在了逝水肩窝,逝水抬手挪上尽欢帝的腰际,正欲起身带着他起来,忽然听到轻微的声音。
“让我安生地睡一会儿。”
“父皇?!”
逝水一惊,手一滑脱,险些把还未恢复的尽欢帝丢出去。
“逝水不要动了,我醒了,还有,不要再叫‘父皇’了。”
尽欢帝很是无奈地抬了抬眼。
刚刚马车缓缓行进,不颠不簸,又可以靠在逝水腿上好好安歇,尽欢帝觉得甚是惬意,便也没舍得睁开眼睛。
后来听逝水担忧,尽欢帝便起了心思,想听听道水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比如他自己能醒来,逝水就会如何如何什么的……
可是,逝水才说了几句便停,然后就开始欲图起身,连带着把尽欢帝抱起来,尽欢帝见休憩无望,听逝水真情吐露更是无望,只能睁开了眼睛。
逝水欣喜异常,上上下下摸了摸尽欢帝,很是纯良地说道:“父皇——哦不是,爹爹,爹爹没受什么伤吧?那沉香木的棺枢没烙着吧?皇陵里阴气森森的没侵蚀身子吧?那些工匠可是将爹爹当做真的尸骨埋了的,少不了些磕磕绊绊的——嗯,爹爹?”
逝水一厢说,一厢便觉得尽欢帝面色逐渐不善了起来,心里一紧,道是自己真的碰到了某些淤青,连忙把手停在尽欢帝腿上,轻轻一按,问道:“这里,痛了?”
“不痛,嘶——”
“真的不痛么?”
逝水眨了眨眼睛,看着尽欢帝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还有些白白的脸就这么的红了起来,幽深的凤眸里泛起了点点水润,然后开口,有些无奈地说道:“逝水把手收收回去,小心摸出火来了。
事实上,已经摸出火来了。
一朝卸下重担,身轻心松,欢心愉悦的当头,逝水一上手就这么上下一通摸,尽欢帝下腹少不得就窜起了一股无名小火,但是考虑到他自己现在刚醒,身体虚弱,前时吐血的内伤也还未痊愈,便只能耐了下来。
逝水喉头一紧,连忙缩回手,尴尴尬尬地开始搜罗转移注意力的话题:“爹爹,那个,朝政之事都交托给天钺,爹爹放心么?”
“不放心还能怎么的,爹爹死而复生回去当皇帝,还是逝水死而复生回去当皇帝?”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逝水窘迫了起来。
“呵呵。”
尽欢帝看着逝水又紧张起来的表情,立时笑出声来,也不琢磨着逗逝水着急了,坦诚地说道:
“本来不放心,但是爹爹已经找好了帮手。”
“帮手?”
逝水瞪圆了眼睛。
“腥风啊,我为了如她复仇所愿,故而退位又自缢,她肯定觉得,这朝政一乱,便有几分她的不是了,以她的聪慧,再加上朝中董辞等人的扶持,天钺也还能镇得住,不必担忧。”
尽欢帝说得异常坚定。
听一品红说,腥风就是这个性子,看着阴冷狠心的一个人,事实上比谁都容易心软,还喜欢把事情往身上揽,只要自己让她觉得,是她的错,或是与她相关,方才造成弱子登基,难管群臣的场面,她便不会袖手旁观。
这皇权,指不定还是落到了七哥那一脉呢。
“万一,万一腥风不管事儿呢?”逝水有些担忧。
“尽人事,听天命。”
尽欢帝敛眉一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豁达和释然。
就算一个不好出了纰漏,自己也不想管了。
江山已经不是自己的江山,天下也已经不是尽欢帝的天下,难道还要自己呕心沥血地去扶持不成。
现在爱人在怀,哪管他洪水滔天。
——哦对了,是不是,该改个名了,或者,至少把姓改了?
卷四 江山拱手请君留 第四十八章 南天竹,‘南天竹’
尽欢帝醒后,逝水见他只是萎靡,却无大碍,便掀了帘子,执起一品红丢下的几近一丈的马鞭,打个呼哨就开始赶车。
初时已是日中,两匹骏马不急不缓行进着,约莫斜阳西沉前便可完全出了京师的范围,南下去另一个千户的中县了。
尽欢帝懒懒往窗外看时,有不大的日头照进来,小径边山花愈开愈烈,芳草愈长愈密,泥土混杂着,似乎是雨后崇山中的清浅芳馥淡淡地随了一路。
好久,没有这般悠闲过了。
尽欢帝忽然感慨,听得逝水在外头轻轻说了一声:“父——呃,爹爹,再睡一会儿罢,到了地方逝水会说的。”
“好。”
尽欢帝浅笑,依言闭上了眼睛。
懵懵懂懂一觉,马车前进不慢,但是逝水竭力稳下了马车的颠簸,尽欢帝半梦半醒间,知觉天色越来越暗,渐渐的车内便浑浊地不可视物了。
倒是周遭的莺歌燕啼之声渐消,转而成了众口杂谈之声,尽欢帝伸手,一挑窗帘,看见马车边行行走走许多人,粗布麻有,风尘仆仆,间或也会出现一二马车,两三轿子,四五牛车,早先的草木清香早已被汗臭和牛马之臊取代。
尽欢帝一时不防,不禁微拢了眉。
“爹爹,可醒了么?”
逝水收回马鞭,侧身回到车厢之内,正巧看见尽欢帝稍许不耐的神色,便问道:“是逝水赶车太急,一路颠簸了么?”
“不曾颠簸。”
尽欢帝迅速舒开眉心,绽开笑靥,说道:“爹爹有些饿了。”
尽欢帝虽只是随口提及,才说完竟也开始觉得腹内空空。
确实空空,尽欢帝七日未曾进半点水食,醒来之后又大半天没吃东西,五脏六腑空得比明澈的天空还要彻底。
逝水放下心来,说道:“马上就随人流进城了,顺利的立时就会找个客栈住下,到时再吃便是。”
“嗯。”
逝水闪身出了车厢,缓缓跟着一干人进了城门,果然顺利无阻不曾盘查,又果然找到了个干净些的客栈。
只是 ——
逝水扶着尽欢帝跳下马车,将马鞭一并交托给小二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爹爹,可曾带了银子?”
无论对逝水,还是对尽欢帝,银子都算是生物了,但是逝水还是满怀期待地看着尽欢帝,见后者上上下下摩挲了一番,而后茫然摇头。
不只是银子,银票,连玉佩都不曾带得,尽欢帝被逝水和一品红‘刨’出来的时候,一品红嫌麻烦,将尽欢帝一切缀余之物都舍在了皇陵里。
后时,一品红又找来小官宦之家公子的行头,收收掇掇着让逝水帮着尽欢帝一并换上,许是一个不小心,也并未添上玉佩之类。
现下,可是真正的身无分文了。
“逝水也不曾带?”
“不曾。”
逝水有些无奈,正欲将小二手里的马鞭收回来,琢磨出个挣银子的法子,忽然见尽欢帝将手一摆,很是利落地对那小二说道:“把马车当了,马好生安置在马厩里,当得的银子,你留下一成当赏银。”
“爹爹?”
逝水有些惊讶,扯了扯尽欢帝的袖子,附耳过去悄悄说道:“爹爹虽然停了蒲黄散,但是毕竟身体还虚着,接下来骑马恐怕不太好。”
“那在客栈多歇息几日便是了。”
尽欢帝心中一暖,而后回头对那小二说道:“对了,先去跟掌柜的说,要一间上房,两荤两素的小菜,上白米,送到房里来。”
小二喏了一声,旋即闪身进了客栈,向堂前掌柜知会去了。
逝水却是有些惊诧地看着尽欢帝的举止,迷惘地问道:“爹爹,怎的如此熟门熟路?”
“这等事,经历一次便足矣。”
尽欢帝也不多解释。
尽欢帝在朝十六年有余,微服过数次,虽有暗卫跟随在旁,住宿膳食却皆是由尽欢帝亲自打点,而典当……
尽欢帝忽然有些尴尬。
上次为了赶上逝水生日,尽欢帝从羊谷匆匆杀回皇城,舍了随侍,舍了一众缀余,还舍了银子,尽欢帝发现之时,身上仅余一个九龙玉。
思量了一下,尽欢帝只能将玉典当出去,还被当铺老板狠狠宰了一笔,价值连城的九龙玉被贬成假货,竟只开了约四五天的住宿吃食用度的价,尽欢帝急着赶路,而且觉得银子多了也没有用处,便没有计较。
但是这次,两人已经完全脱离了皇族的身份,也还未到计划中的目的地,这银子,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尽欢帝方才赏赐那小二‘一成’,而非明确的‘半吊’之类,似乎过多,似乎繁琐,但是尽欢帝非得如此,方才能让小二为了自身利益,与当铺伙计再四周旋,而不是匆匆丢下马车即刻便回。
“客官,小的来带路。”
小二站在门槛上躬身相迎,尽欢帝携了逝水的手便随那小二上了二楼,直走过了几个房间,小二便停下,推开门来,说道:“客官,有事直接吩咐,客官的饭食马上就送上来,到时候小的把当得的银子一并送上。”
“好。”
尽欢帝踏入房间,而后也不管小二还站在门口,直接就把门阖了上去。
尽欢帝在谋划要退位之时,便私下里在沿大江周边的荆州武昌郡的柴桑购置了一处别庄,因柴桑尽集了江南美景,回廊亭榭,烟波浩渺,数路支流并行,可谓美不胜收了。
所以,即使柴桑乃是富商云集,舟车遍地,襟江带湖,甚至有几分兵家必争之地的意思,尽欢帝仍然大手笔地设下了峻岭间清雅的小处别庄。
此行去荆州,约莫还有七八日的行程,尽欢帝打算在客栈歇息三日,养好了身子,摆脱疲软,而后第四日鸡鸣时分启程。
只是,仅仅凭典当马车所得,大约不够这些时日的用度。
尽欢帝微微拢了拢眉。
“爹爹在想什么?”
逝水回身看着尽欢帝。
“没什么。“
尽欢帝随口回答,却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逝水逼到了桌子边,双手箍在了逝水身侧,很是突地说道:“太不公平了。”
“嗯?”逝水对尽欢帝突如其来的牢骚有些发蒙。
“爹爹说,太不公平了。”
尽欢帝哼出一口气,竟假作出了些许的委屈出来:“爹爹前些时日,倒豆子一般对逝水说了所有的事情,但是逝水还没对爹爹说呢,逝水这些年在宫中,都做了些什么?”
“呃——”
逝水勉力笑了一下。
这么快?
自己可还没做好,和盘托出的心理准备呢。
“逝水不肯说?”
尽欢帝挑了挑眉。
“不是,逝水怕爹爹听了之后,会认为逝水是个杀人狂魔。”
逝水忐忑非常,却被尽欢帝轻轻捏住了脸颊,呵笑了一声:“就怕逝水不是呢,只有杀人狂魔,才能配爹爹这样的弑兄逼母,昏庸无道之人啊。”
“爹爹——”
逝水听着尽欢帝的菲薄,以下便急了,一手捂住尽欢帝的嘴,忽然忍不住嘤咛一声。
尽欢帝顺势吐出舌头,细细在逝水掌心舔着纹路,含糊不清地说道:“逝水还不说么?”
“说,说了,爹爹停,停下。”
逝水忙不迭地收回手来,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牢了一脸戏谑的尽欢帝。
“逝水,逝水在四岁那年,爹爹寿辰之日,遇上了师傅,这位师傅,爹爹也认识,便是爹爹找来的仙师。”
“原来如此,怪不得爹爹向仙师要药的时候,逝水对仙师如此恶声恶气,毫无尊重的。”
尽欢帝恍然当时逝水的,似乎是不顾规矩的放肆。
“那日晚上,师傅带着逝水去了爹爹的寿宴,而后又教逝水武功,因为师傅所属为一个名唤作‘罗网’的组织,逝水便依言入组织,挂名做了个杀手,别号‘南天竹’。”
“南天竹?”
尽欢帝直接跃过了逝水其他的陈述,更是没有执着于逝水的师傅,也即宿尾竟属于一个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连他都略有耳闻的组织,只是愣愣地重复了一下逝水的别号,而后忽然展颜一笑。
“对,南天竹,爹爹笑什么?”
逝水有些局促,更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南天竹,可变为专供父皇一个观赏的植株,只为父皇一人开花结果,亦只因父皇的栽培而生于世长于世。”
“逝水当时,是这么说的吧?”
尽欢帝说完,才发现自己居然将两年前,与逝水共赏枫叶时,逝水垂眉应出的话语记得如此清晰。
逝水亦是惊诧,不过旋即被羞赧晕红了脸。
“这么说来,逝水当时,是把南天竹献给爹爹了呐,还是把‘南天竹’,献给爹爹了呐?”
尽欢帝忽然好奇心陡起,也没顾逝水脸上热得发烫,不依不挠地便要寻求一个答案,几乎将逝水其他的过往丢掉了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