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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云和方骓得了消息,已在山脚下守候。萧错依然没有醒来,只是已度过了危险期。
傅云将在路上无故受人袭击的事一说,令清葵颇有些后怕。当时情形紧迫,自己又挂怀郁沉莲的下落,就这么让他们两人带着萧错离开,的确有些不妥。
只是袭击他们的人又是哪一边的?
方骓略一犹疑,道:“也许是冲着我来的。藏音楼行事一向狂妄,得罪了不少门派,与我结仇的也不在少数。这一次是我连累了傅公子。”
傅云连忙开口道:“未必是因为你。所幸有沈公子相救,大家都无恙,勿要怪责自己。”
“沈公子?”清葵挑眉。“哪位沈公子?”
“就是少阳派的那位沈离沈公子啊!”
清葵才想到这号人物。
“商门主,你终于回来了。”
清葵转过头去,却见台阶上俊朗青年背光而立,唇角带了一丝不羁。“我说过要来找你,门主当日之话可还算数?”他身后站着一名衣衫简朴的少年;垂首而立,几乎没有存在感。
商清葵望着沈离,渐渐展开一个堪比三月春光的微笑。“当然算数。”
五十八章 关于沉莲的秘密
据沈离自己所说,他是特意从少阳派偷溜出来到天水门做一“拜访”,谁料恰好在路上碰到了被人围攻的傅云和方骓,顺手将他们救了起来。至于那位少年,也是他路中所结识的一位剑客,功夫相当不错。
谈话间,清葵不止一次地偷眼瞄向那位身负铁剑的沉默少年。不为别的,只为他的容貌跟沉莲实在有几分相似,尤其像当年在天女山时的少年郁天,那双墨色泛蓝的眸子如出一撤。
她也向沈离打听这位少年的情况,奈何沈离也对他知之甚少,摸摸头什么也答不上来,只知道这少年有个极其乡土的名字:小春。
因为连成碧的离开和萧错的昏迷,天水宫内隐部和术部无人带领,难免有些混乱。清葵花了好些时间整顿,又提拔了新的人选带领两部,才将局面逐渐稳定了下来。
在这期间,沈离也帮了不少忙,闲暇时便来找她聊天。他甚少提及少阳派的事,倒常常说起周游各地时所见的风土人情。幽里的刺绣节,临淄的蹴鞠赛,西域的葡萄美酒,岭南的荔枝集市,引得她心驰神往,忘记了疲累忧虑。
少年小春跟沈离寸步不离。他不爱讲话,却时不时会在沈离的身后不经意地看清葵一眼,尤其是她与沈离相谈甚欢的时候。每次看清葵时,他的神情总显得有些隐忍怪异。清葵察觉到了,也装作没有发现。
“说起这鱼,”沈离指了指餐桌上摆在正当中的清炖白水鱼。“钦州有个风景绝佳处名为游龙涧,其中生着一种叫噬牙的鱼,身长不过数寸,通体血红色,牙齿锋利。据说这种鱼专吃活物,若是人掉了下去,不到半刻便会被吃得精光,最后只剩的一副骨骸浮上来,尤为可怖。”
此言一出,丹君惊恐地睁大了眼,傅云脸色一白,连方骓也有些不自在。原本伸向鱼的筷子顿时都收了回来转向别处。
唯有清葵听得饶有兴趣。“这么说那水里岂不是没别的活物了?”
“正是。”沈离微微一笑,夹起一片鱼,仔细挑去了刺放到她碗里。“这鱼繁衍后代的能力极强。由于水中的活物都被它们吃了个精光,它们便分成几群,互相撕咬吞噬。所以这游龙涧里总有几个月水色翻红,令人望之生畏。”
小春的眼睛盯着沈离的动作,似若有所思。
清葵夹起鱼送进嘴里,犹在思索。“不对啊,若真有这样的鱼,顺着那涧里的水游到河里,岂不是所有河道都遭了秧?”
“清葵有所不知,这鱼偏生只能活在这游龙涧内,一旦出了这游龙涧,必死无疑。”沈离说得眉目飞扬。“当地人说这鱼乃饿鬼道内的饿鬼所化,被天神拘禁在这游龙涧里不可出去。有人曾以铁丝制成渔网捕过这鱼,据说其味鲜美无比,远胜过这白水鱼。”
清葵做了个恶心的表情。“这样凶恶的鱼,再鲜美也没人吃。”
“说得也是。”沈离又替她盛了一碗鱼汤。“你最近劳累,喝碗鱼汤补补。”
“谢谢。”清葵接过来,才发现这道鱼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在吃,于是又盛了一碗。“丹君,这碗给你喝。”
丹君见那碗乳白浓汤如逢大敌,做了个敬谢不敏的手势。“不用不用,你自己喝就好。”
“云儿?”她转向傅云。
傅云白着脸推辞了过去。
“方骓?”
方骓摆摆手。“不必了。”
清葵颇为可惜。“如此鲜美的鱼汤,居然只有我一个人喝。”
“清葵似乎忘了我。”沈离的神情很有些委屈。
她顺手将鱼汤推给他。“好好好,这些日子沈少侠也辛苦了。这碗就——““我要。”小春闷声闷气的声音传来,令桌上众人俱是一愣。
沈离的表情最为惊讶。“小春,你——”
“我要。”他依然执拗地重复了这两个字,浓黑泛蓝的双眸死死盯着那碗鱼汤。
气氛有些奇怪。
清葵连忙将那碗鱼汤推到小春面前,又给沈离重新盛了一碗,这才缓了下来。
沈离瞥了小春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讲些奇闻异事。小春捧着碗,一口一口地喝着鱼汤,唇角似有弧度一闪而过。
清葵无语。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小春说话,竟然是为了一碗鱼汤。
正值盛夏,酷暑难耐。虽然天女山上要凉爽许多,沈离从冰窖里挖了些碎冰,放在解暑的酸梅汤里,还在花园底下扎了简单的凉棚供大家聚在一处纳凉。
跟沈离相处是件十分快乐的事。他似乎总是用尽了各种办法令清葵开心,每一次妙语连珠引得大家捧腹欢笑的时候,他便趁人不注意时深深注视她的脸。清葵只做不懂,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这番用心良苦,终于连丹君也看不下去。
“清葵,这沈离也算是痴心情长,你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清葵正提着灯笼,带她走上一条山道。
“怎么,你也被他收服了?”
“哪儿的话。”丹君犹豫了一下子。“我是觉得他人不错。要是你对他没意思,还是早点说个明白,以免拖得越久,越是伤人。”
山中月明,道路两侧的崖壁陡峭嶙峋,虫鸣兽啼不绝于耳。山道中间两抹身影婀娜,为清冷夜画增添了几分生动鲜活。
“我让人去少阳派暗中查过了。”清葵走在前头,步伐紧凑。“沈离的确在不久之前离开了少阳派,说是要回家乡。”
“原来你——”丹君脚步微顿,又追了上去。“难道你怀疑他不是真正的沈离?”
“多个心眼没什么不好,尤其是现在。如今证明他的确是沈离,却不知那个小春究竟是何来历。”
“清葵,你有没有觉得小春看上去有些眼熟……”丹君跟着她沿台阶一步一步朝上走。
“他有几分像沉莲对不对?”清葵点点头。“我也发现了。”
“该不会真的是沉莲公子罢?”丹君大胆假设。“也许沉莲公子他受了伤逃了出去,正好被沈离给救了,他又因为伤势所以暂时失了忆,或者又由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变了样子?”
清葵停下脚,没好气地转身。“早说过叫你别看那些坊间小说本子。你以为咱们过日子真跟书上写的那般离奇曲折?他的确有那么一点儿像,但人有相似,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丹君别别嘴。“但他这个人实在有些古怪。我时常看见他偷偷望你。昨日我还见他在偏殿那副你的画像前面站了好久。”
“他的言行的确不同寻常。”清葵紧锁眉头,仔细回想。“但要说他是沉莲——我又觉得有些奇怪。这一连串的事情也太过巧合了罢?他还恰好就被沈离救了,后来他们两人又恰好把方骓云儿他们救了?巧得就像有人刻意安排。”
“说的也是。”丹君踮脚朝前头望了望。“清葵,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一会儿你就知道。”
山路的尽头是一个隐在山壁中的洞穴,洞口竖着一块石碑,上书“郁泉”。正是当年那个藏有玄机的温泉洞。
“你是想泡温泉?”丹君恍然大悟。“怎么不早说,什么也没带来。”
“谁说我是带你来泡温泉了?”
虽已过数年,这洞内依然白雾袅袅,水声叮咚,若在冬季正是个取暖福地,然而此时正逢盛夏,又湿又潮便有些难以忍受。
丹君抬起袖子擦着额上的汗,却见清葵左顾右看了一番,走到一处宽大的石缝前站定。“就是这儿。”
说罢,她便探身而入。
丹君张大了嘴。“清葵,你这是——”
“跟我来就好。”
两人艰难地穿过石缝来到了石室。丹君还没来得及消化眼前的场景,便又被清葵拉着朝石室后面走。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静谧的山谷,在朗朗月光下显得深远开阔。山谷中心有几处水潭,呈团簇状围着中间的竹林,每一潭都映着一个月亮,几只小獭安静地伏在水潭边,偶尔动动爪子激起一窝萤火虫。
“真漂亮……”丹君满目赞叹,看呆了神。
清葵也同样有些忘情。这就是沉莲一直想让她看的东西么?难怪那个时候他总是提及这个秘密山谷。若不是因为他失了踪,她忽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怕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发现这里的美景。
“走,咱们过去看看。”丹君情不自禁地抬步朝山谷中心那几处水潭走去。
小獭大约是没见过人,也不十分害怕,只是起身朝更远的地方走了几步,才停下来好奇地看着她们两人。
水潭中开满了莲花,幽香沁人。水潭边满满当当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植物,走近了看才发现是一株株微垂着头的向日葵。
“真是妙啊。”丹君绕着水潭走了走。“这莲花恰好一圈包围着葵花,同开同败,要是白天来不知有多好看。”
清葵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奇景,似有所悟。
“谁?!”丹君忽然猛喝一声。只见一黑色身影飞快地从竹林里窜出,朝另一个方向掠去。丹君立刻追了上去。
清葵呆在原地,心中震撼。居然还有别的人在这里?难道真是沉莲?
想到此处,她立刻拨开葵花走进了竹林。
原来这竹林中另有一番天地。一间简单的吊脚竹楼,依稀还有灯火闪闪。
她小心翼翼地步入竹楼,却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丹君追着那黑色人影一直到了山谷上某处斜坡,那人身法诡异,速度极快,叫她跟得颇有些辛苦。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并不回答,只顾着往前。
眼看这黑衣人就要逃脱,她索性从袖中拿了一只梅花镖朝他的方向掷了过去,正中他右臂。她心中微喜,正要再出招,却见他不知怎地左躲右藏,居然没了踪迹。
丹君挂念清葵的安慰,只得先折回了竹林里。
她沿着清葵走过的痕迹来到竹楼,只见里面烛光闪烁,似有人影。
“清葵?”
她握紧手上的短剑,尽量不发生任何声音,渐渐接近了竹楼,摸了进去。
里头却只有清葵一人,背对着她坐在竹楼里。
清葵面前摆着五只形态各异的葵花灯,每一只上面都写着不同的字。
“清葵……”丹君似乎抓到了一丝头绪。“这里是——”
“这儿是沉莲发现的。”清葵没有回头,声音还算的平静。“他对我说过几次,让我回来瞧瞧,可我一直没放在心上。”
“难道——”丹君心中越发明朗。“这儿的莲花和葵花,还有这件竹楼,都是沉莲公子做的?”
“应该是吧。”清葵轻笑了一声,浓浓的自嘲味儿。“原来这几年他一直都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做这些傻事,而我却一无所知。”
她提起一盏葵花灯,上面写着:“小葵十七岁生辰快乐。”
“十六岁生辰那年他替我做的葵花灯,在那年离开越州的时候被我踩得支离破碎,什么也不剩。十七岁生辰的时候我还在南疆。那个晚上我喝醉了酒,差点儿把云儿当沉莲亲了上去。”
丹君静静地听着。
“十八岁那年,我们建起了天水宫。那年十月十六山寨忌日,沉莲上山祭拜。我让他穿着绸衣替我侍酒,想狠狠地羞辱他一番。他当时脸色很不好看,我以为是难堪,现在才知道是他误会我已遇上了缘定之人解开了魅目,心里难受。”
“后来那一年,我的身边坐着成碧和云儿,身侧站着萧错。我故意与他们亲昵,让他在下面看着,等候了半日。他当时什么表情也没有,我装作不在意,心里却很生气。”她叹息了一声。“这些年,我从未忘记过他,从未停止爱他。却没想到——原来他也一样。”
她的手拾起桌上一对木头人偶。“这是他做的。小莲和小葵,永远在一起。”
在这水清山秀的世外桃源,他亲手建立起一个属于他们的天地。
这就是他一直想要告诉她的话。
清葵低下头,一粒粒水珠落下,浸到木头小人的纹路里。
“这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