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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点缀着这黄沙朔漠。
沈珍珠甫入沙漠掀开马车的帷帘,那一阵炫目的阳光使她突然间睁不开眼。
她忽然想起六七年前,李豫由回纥万里迢迢接应她回中原。那是冬日与初春,虽然也要经过沙漠,阳光却没有这样绚烂与张狂。与他们同行的还有长孙鄂,日日邀她下棋为乐,那时的李豫会挽着她的手说:“千万别累着。”
离开他这样久、这般的远,而覆盖心中的那个影子,何尝淡开化去。哪怕他会忘记她,哪怕他永远不能明白她,他仍会乍然幻化为一道光影,惊空飞旋过她的世界,降落于山川河谷,将她笼罩,难辨日月昼夜。
陈周自有他的一套法子,一入大漠,为防陷入沙中,即令侍从在牛马蹄上套以木鞋,为骆驼蹄上包了牦牛皮。
四月气候干燥,白昼酷热,并非穿越沙漠的最佳时节,且沙漠中某些地段风多沙大,当地回纥百姓称为沙流,轻则阻碍行程,重则危及性命。一年中惟有十月至来年三月,穿越沙漠方最有利。众人沿途所见,多是埋到山半腰的沙堆、波浪般的沙丘和锯齿形的红锈山峰。
到第五日,以陈周测算,一行人已朝北方行进将近三百里,离那书信所指地应当不远,可是众人目之所及依旧是象海洋般辽阔的沙漠,没有看到丝毫绿地痕迹。部分侍从不禁开始疑惑,只怕陈周带路方向弄错,若南辕北辙可就糟糕之至。
陈周经验丰富,见沈珍珠有些担忧,乃解释道:“沙漠中行走只能以金乌(注:唐人称太阳为金乌)起落或沙丘移动作指示,以识方向。尤其金乌东起西落,指示方向最为可靠。”此时正是清晨,陈周指着初升旭日道:“夫人,你看金乌初升,我们所见诸物的阴影都倒向西方,再过几个时辰,至未时三刻,金乌位于正南,影子便指向北方,至戌时金乌到正西,影子便指向正东。以此法行走于沙漠,绝不会迷失方向。”
听了他这番解释,众人才放下心。
这天晚上众人依旧依偎着驼马睡觉。白日赶路辛苦,不仅众侍从,连沈珍珠、程元振、陈周都睡得很沉。
临近夜半时,陈周忽然醒了。凭着多年来作战的经验,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因为疲劳,他依旧躺在原地不动,脸紧贴着马脖子,只睁开眼睛,依仗着朦胧的意识,聆听四周的动静。过了不久,他的脸微微动了一下,他看到远远的有十余头骆驼的一支队伍,正朝着他们所在行来。
他全身绷紧,大力推了身侧的程元振一把:“小心,有人来了!”程元振反应极快,手按腰间长剑,迅速欲弹跳起身,陈周按住他:“别打草惊蛇。”
程元振随即点头,半跪避在驼马之后,仔细察看对方的形迹。过了一会儿,他松口气道:“应该是过往商队吧,看上去骆驼上托着不少货。”话是这样说,终究丝毫不敢存有侥幸,拍醒身侧的侍从。如此顺次下去,所有侍从都被唤醒,各拿兵刃以备应战,沈珍珠也忙由马车上坐起。
那驼队渐渐走近。
这段距离看去不远,实际并不是那么容易缩短的。大约过了甚长时间,驼队曾走到一座小山丘背后,隐没队形。然而,不久又突然出现了,而且快得令人吃惊。
“什么人!”陈周提高嗓门用回纥语喊道。
大漠风尘日色昏
对方驼队停住,月色昏黄下,看见有三四人骑骆驼行近。他们都身着回纥服装,其中一人虬髯满面,四十岁上下,约略是领头的,以回纥语叽里哇拉的回答:“我们是从特尔里来的商队,打算到灵州去。现在喝的水要没了,出沙漠还得四五天,天神保佑你们,大唐来的客人,请给咱们一点水吧。”
陈周认真审视他们几眼,扬声问道:“走出沙漠还需多长时间,怎么个走法。”
领头的回纥人答道:“没有十天不行!今年春天气候特别干燥,不然咱们的饮水怎会缺乏?”
陈周在心里算计一番,说道:“我们的饮水也有限,只能送你们两皮囊水。”
回纥人群发出一阵欢呼,领头的回纥人笑声爽朗,回答痛快:“二上加一成千,一滴滴流淌成湖。多有一点都是好的。多谢你啊好兄弟!”
陈周招手唤侍从:“去,取两袋水给他们。”除却随身水囊,余下的十余皮囊饮水现在皆集中负载在两头骆驼上。
沈珍珠听不懂两人的对话,远远看见那领头的回纥人昂首高声大笑,那神态那声音,让她隐隐感到不对劲,却见一名侍从答应着蹒跚走至骆驼前,预备解水囊,她情不自禁出声喊道:“不要!警惕!”
说时迟,那时快,听到“噗”的一声闷响,骆驼背上一个水囊被箭射破,水汩汩的流出,好在那名侍从见机极快,听见沈珍珠提醒,合身扑上,死死将骆驼压倒在自己身下,与此同时,数枚箭羽凌空由他头顶掠过。
陈周大呼一声,众侍从蜂拥而上,将那四名回纥人团团围住,陈周怒叱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原来这回纥人竟然是假借借水察知水囊所负位置,从而射破立囊,以绝一行人的水源,真是用心毒辣。
那四名回纥人毫无惊慌之意,领头的回纥人哈哈大笑两声,用汉语道:“你们果然进益不少,本来还想戏耍你们一番的。好了,就此作罢。”指着沈珍珠所在方向道:“你们大唐的太子妃也来了么?好,要想找到唐太子殿下,请跟我来!”
陈周与程元振面面相觑,一时不敢拿主意。沈珍珠已由马车上款款下来,轻轻一笑,温言道:“既然主人盛意拳拳,我们何乐而不为?”当此之际,只可如此。
领头的回纥人点头朗声道:“太子妃可要跟紧了。”一扭骆驼的头,缓缓的走回自己的队伍,十余骑骆驼以后队当前队,以前队作殿后,率先朝北沿原路行去。
陈周与程元振对视一眼,传令下去跟随这群回纥人前进。
这群回纥人仿佛惯于在沙漠中生活,天气炎热,日光当头,他们边领路,尚一边大声唱歌说笑。领着沈珍珠一行人在大漠中东弯西转,由当日清晨,至夕阳将下,仍自在大漠中打转。
程元振似乎有些焦急,见太阳将落下,策马追上前面的回纥人,问道:“你们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
那些回纥人显然多半听不懂他的话,只望着他,颇带嘲弄的呵呵相对而笑。领头的回纥人意味深长的一笑,说道:“快了,快了,年青小伙子,咱们回纥人常说,有了披风,下雨淋不着,有了辔头,马儿跑不脱。事情都有水到渠成的一天,着不得急。”程元振听这名领头人口中格言谚语一套又一套的,不禁头皮发麻。
沈珍珠私下唤过陈周,问道:“你可知我们现在是朝哪个方向行进?”
陈周叹口气道:“一时朝东,一时朝北,一时往南,某也要被弄糊涂了。”
夕阳下的沙漠寂静深远,那一抹惨谈的桔红,伴随清脆的驼铃声,拖曳着这队列身后长长的阴影,一直往前……
不知又行了多久,眼见夕阳已下,整个大漠将复归黑夜的怀抱,陈周觉得自己再也按捺不住了,骑马上前,一把捺住领头回纥人的衣领,“呔”的一声,说道:“你再绕来绕去捉弄我们,老子便拼就不活了,与你们同归于尽!”
领头的回纥人摇头只笑,不动声色的将陈周的手由衣领处移开:“你们大唐的人,怎么个个都着急得象猴子似的?”右手抬起,指着东方,“你看,那不就是到了吗?”
陈周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禁目瞪口呆:东面一座小沙丘后,竟然出现一小片树林,高高低低的树林掩映后,俨然是一片绿洲!
这片绿洲仿佛是由天而降,忽然跃入他的眼帘,陈周不禁揉了揉眼睛,生恐自己看错。领头的回纥人笑道:“放心,这不是海市蜃楼,这是只斤泽!”这时,众侍从都已陆续看到了这片绿洲,个个喜形于色,振臂高呼。
回纥人引领他们进入绿洲。
这竟是极大的一片绿洲地带。胡杨树嫩叶葱绿,枝干挺拔,蔚然成林。树下空阔的草地上牛羊在悠闲的趴在地上,或啃青草,或懒懒的睡觉。一片不大的湖泊倒映着西斜的落日,湖畔芳草萋萋、芦苇丛生、水鸟嬉戏,竟隐约有几分江南风味。再往前走,可见回纥风格的房舍或以石砌,或以土垒,零星四散分布。
在数幢建筑巍峨的房舍前,有回纥兵丁身佩弯刀,来回走动守卫和巡视。见到那领头的回纥人,均面带欣喜,打个唿哨,顿时由后面的房舍中涌出数名同样装扮的,牵的牵马,拿的拿物,都是亲热之极,却不大声喧哗叫嚷,一切都办得有条不紊。
领头的回纥人着人将沈珍珠一行的牛马和骆驼带去饮用水草,朝沈珍珠打个拱,说道:“太子妃娘娘,奉主人之命,要好好款待大唐来的客人,现在天色不早,先各自歇下好不好?”
陈周截口道:“太子殿下在哪里,快带我们去!”
领头的回纥人笑道:“太子殿下好得很,你瞧太子妃娘娘也不象你这样着急,一切等主人回来再说吧。”
沈珍珠眉头一皱:“你的主人……他是谁?可否告知?他不在这里么?”
那回纥人仍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道:“主人近两日就会回来。”
沈珍珠知道从他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来,“好罢,”她对陈周和程元振说道,“即来之,则安之,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那回纥人显然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也无意弄懂,说道:“那好,我来为各位安排好食宿。只是,……这片只斤泽三面是大漠,另一面临近山谷沟壑,二位大人还是要好生叮嘱侍从们,绿洲中各位可以随意行走游玩,我们决不阻挡妨碍。可是,千万别四处乱走!”
陈周与程元振苦笑,这是人人都知的道理:既然莫名其妙到了这里,就算回纥人现在任由他们四处行动,谁也不敢冒冒然入大沙漠;要想回返中原,怕还得这批回纥人领路。
沈珍珠被领入与陈周和程元振相邻的石舍中。石舍虽小,然而五脏俱全,床榻、桌几一应俱有。不多时又有人送来食物和清水,食物是烤好的羊肉和烙饼,沈珍珠一行由中原走来,极少生火做饭,多是食用干粮,现在的食物虽然不合胃口,终究比干粮要好得太多。
吃过食物,沈珍珠走出房舍。迎面清风徐来,有着草木甜中带苦的芬芳。湖泊旁的树荫下,三三两两的侍从围靠成一团,低声的谈论着什么,或已带着浅笑进入梦乡。这一路行来,他们也都很累了。
“夫人。”程元振在她身后低低唤道。
沈珍珠微笑,轻声道:“是你啊,怎么不去休息?”
程元振摇头:“我睡不着。”
“还在为殿下担心么?”
程元振道:“夫人虽然从来不说,但我知道——夫人对殿下的关心和忧心,决非我等可比拟。太子妃都能坦然面对此事,程某若执意说自己尚为殿下食寝难安,未免太过作假着饰。”
沈珍珠笑了起来,缓步走近湖泊,过了良久,才说道:“那大人是为何无法安睡呢?大人既找到我,必定是有些苦恼要向我倾诉吧。”这一路行来,沈珍珠也看出程元振时而心事重重,时而满怀忧郁,以前只当他为寻觅李豫之事而苦恼,原来他竟另有什么心事和苦衷,瞧他的模样较过往憔悴许多,是什么事在折腾他?
程元振眼睛微微一亮,抢步上前立在沈珍珠侧边,张口欲言,忽然又似再犯踌躇般,犹疑不能出口。沈珍珠看在眸中,微笑道:“若你觉得难于开口,不如等哪一日你想好后,再来告诉我。”
程元振闻言轻轻吁口气,慢慢蹲在湖畔,眼睛一瞬不瞬的瞅着湖中涟漪荡漾。
在沈珍珠看来,程元振于她虽然是既熟悉又陌生,但自从两年前李豫被张皇后诬陷身处危难之际,他出手相助查出薛嵩住处后,她始终心存感激。深觉程元振虽职责所在,一些事迫于无奈,仍不失为有胆识的大好男儿,值得信重。这一路由中原至回纥,沈珍珠对程元振的信重,甚且远在陈周之上。
“夫人,恕我冒昧,你可曾做过十分后悔的事?”程元振乍然开口。
后悔?
“人的一生,谁没有几件后悔的事?”她幽幽说道。她是后悔过,当红蕊被杀死后,她后悔自己疏忽大意连累红蕊;当素瓷怀孕,她后悔未能尽到为主为姊的本份;当她离开李豫,她后悔未曾多看儿子一眼……
“不,不,夫人,”程元振原本是双手支着额角的,此时有些激动的抬起头来,幽暗的月光下,他眸中竟然闪出几缕血丝,“夫人,那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夫人,现在我十分后悔,你能告诉我——我还能求得宽恕与原谅么?”
沈珍珠心里猛的一跳,有些担心的望着程元振,不知他到底是为什么事后悔,难道?……不,她迅速推翻自己的想法,程元振不会对李豫不利的!
可是他到底做过什么事呢?身为内飞龙正使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