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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上官婉儿他爹还冤枉啊!
石榴指着胸前琥珀,告诉哑师傅:“徒儿为了心无旁骛地学艺,已经把心囚进这颗琥珀中了,不会随便招惹那些禁军。要不然,徒儿往脸上抹点锅底黑灰,怎么丑怎么整,然后再去?那样就保险了,不会被他们骚扰。”
哑师傅神色稍松,看来吓唬吓唬还是管用,怪不得说“严师出高徒”。她把写完字纸递给石榴,告诫她,如果真把小槐子当亲人弟弟看,为了他好,就别主动去见他。他找来,见了也别太亲近,一是容易被人注意到他先前宦官身份,说到底不利于仕途,白白遭人耻笑。二是宫女和禁卫往来密切,惹人非议,不但不利于他仕途,宫人也会被责罚。
石榴沉默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哑师傅说不无道理。好端端一个自小入深宫女宫人,怎么会主动去找新驻守侍卫叙旧日情谊呢?好事者再追究下去话……
小槐子将身败名裂。
不认姐姐
爱他,就离开他?
离开了临淄郡王,离开了陈皮丁香,离开了老骆驼,如今连小槐子也要避而远之……
守宫槐,难道不是守护宫人吗?我是个宫人啊!难道宫人不能从守宫槐下过吗?石榴纠结片刻,还是听从了哑师傅劝告。
作为宫女,可以跟郡王亲近,因为他是皇孙,是大明宫半个主人。可以跟陈皮丁香亲近,因为她们是姐妹。可以跟太监姐姐弟弟哥哥妹妹亲近,因为他们是宦官。唯独不能跟皇族以外非女性群体亲近,比方说,朝臣、禁卫。
为他好,就冷淡他。石榴不担心小槐子不认她,只担心连累他。
颓然撤步。替哑师傅吹灭蜡烛,扶着她往小院里去。时辰不早了,练完刀工该洗洗睡了。小槐子何时来,便何时现取些蜜果子招待他吧,有一个当宫女姐姐,不光彩。大家都过得好好,就够了。
三年,沉淀了她心,也沉淀了她锐气。刀锋需要常常磨拭,而隐居使她开始习惯后退。石榴垂首,木然地往右手尾指套上第五个特制指环刀,从篓中拿起一枚青枣,固定在木架凹槽上,一指一刀划下去。
这姿势其实不算太差,用哑师傅眼光来看,算得上优美:像纤纤素手在拨捻琴弦,刀片带着月光与烛影,由浅入深抚过青枣。石榴指法越来越灵活了,真不愧是个好徒弟。将来继承了颜家衣钵,做一个技高望重御用蜜饯师,岂不比出宫随意跟个混帐男人成亲生子在灶上操劳终生来得更荣耀些?
想见小槐子也不能废弃技艺。甚至于鹤翔殿那位郡王,只要石榴顺利出师,以后所有番贡品都将由她接手,不愁明堂筵上见不到。哑师傅眼中含了悲悯,她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唯独想不明白一件事——钱财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东西,男人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东西啊!既然能放下钱财,为何放不下情字魔障。
哑师傅又添上一根蜡烛,悉心指导石榴如何控制力度与下刀方向,石榴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右手,这时候马虎不得,稍有失误便会割破自己手指。
“笃、笃”,有人敲门。哑师傅按住石榴肩膀,让她继续练习。
“有人在吗?颜婆婆您在吗?”小槐子继续敲着外面门。他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裹,背上还搭了个褡裢,前前后后都装得鼓鼓。
没人应声,奇怪。小槐子在门外徘徊一圈,他明明打听清楚了司膳坊里随行洛阳宫女中没有石榴,而且路过洛阳抽空去拜访李宪时,也确认了石榴不在洛阳宫中。石榴分明留守在大明宫,旧院无人,定是来照顾哑婆婆了。
立了一会儿,仍旧无人应答。小槐子继续敲门:“颜宫人,折冲都尉有公干,颜宫人,速速开门,再不开门,在下只得破门而入了!”
石榴在屋里听得一愣,外头站还是以前小槐子吗?破门而入,江洋大盗采花贼才这个进门法。她褪下手指上刀子,打算扶着哑师傅过去开门,然后就站在门口,把话说清楚,大家各自过各自生活最好。如今宫里人少,修缮也不到位,万一真被外头人踢坏了门,没地方找匠人来补。
哑师傅再次拦住石榴。吹灭了蜡烛,按兵不动。又不是圣旨到,一个都尉,没理由叫她睡下了再爬起来。石榴很不解地看着哑师傅,哑师傅在石榴手心写下昼字。
有话白天说,晚上得避嫌。哑师傅严格要求石榴在特殊时期要遵守特殊规矩。
外面敲门声一直持续了半柱香时间,终于消停下来。哑师傅这才放下心,重新点上蜡烛,准备继续教徒弟练刀工。蜡烛刚点亮,窗纸就映出了一个黑影。
“笃、笃”小槐子抬手敲门,长舒一口气。总算守到屋里亮蜡烛了,这墙没白翻。
石榴对哑师傅摊手:“师傅,您看,避不过嫌。徒儿有分寸,您别太紧张。”说着拢了拢鬓角,举起烛台把门打开,弯腰行礼:“颜宫人口不能言,夜深了,宫里又不太平,如有怠慢,还望海涵。”
“石榴!”小槐子大包小包拎着,站在门口激动地喊了一声。
石榴低头保持着行礼姿势,答道:“不知您找颜宫人何事。” 为什么不喊石榴姐姐了?升了官就不认穷亲戚了么?师傅果然是师傅,一语中。
奇)“找颜婆婆没事!我找你!”小槐子抬腿就要往屋里迈。
书)石榴忙把蜡烛往前面挡,不让他进屋:“等等,您什么意思啊?您刚刚犯了三条罪状,还想进我们屋子?罪一、擅闯司膳坊枣林重地,理当抓起来治罪,懂吗?罪二、我们没开前门,您怎么进来?非翻墙即爬树,这叫鸡鸣狗盗之徒,宫禁之内,宫规最大,懂吗?罪三、无事假传冲折都尉命令,假公济私,要拉出去打军棍,懂吗?您请往后站,不然被蜡烛烧到变成乌眼鸡,我可不管。”
网)枉了我还在师傅面前说你不是那样人。罪四、你应该叫我石榴姐姐,懂吗?!
蜡烛“啪”地结了个灯花。石榴斗志重燃。
小槐子才说了一句半话,就被石榴劈头盖脸训斥一通。他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几步,旋即重新鼓起勇气,走到门前,说:“随便几条罪吧,我找你!”
“找我何事?”石榴端着烛台,火苗扑簌簌直跳。
“给你送点东西!”小槐子见石榴没赶走他,立刻把包袱和褡裢都堆到面前。“里面有于阗产玉佩;焉耆葡萄干;龟兹横笛、篦篥、小羯鼓;河北道披帛。”
哑师傅从胡凳上站起来,走到了石榴身边。石榴看看他手里大包裹,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举高蜡烛照了照眼前人,三年不见,又长高了。
“谢谢您礼物,但是以后请别再来这里了。您是肩负大明宫安全重任守卫,婢子是宫女。私相授受,只会毁了您前程,要了婢子性命。”石榴又向他行礼。多留几件纪念品也是好。
这……小槐子愈加不知所措。他看到哑师傅正满脸怒气盯着自己,而石榴又低着头不说话。爹今天教给他可完全不是这种情形啊!爹说送上礼物就可以拉手了,但是现在送了礼物要被赶走……
该怎么办才好?局促了好久,小槐子终于拱了拱手作揖:“折冲都尉请石宫人去做点心。”
哑师傅点头允许,是公事就好。上府也是个四品官了,下府五品亦不低。如果是新驻守禁卫领头,那比六局还要高些,她可以不去,石榴这种普通宫人得去。
哑师傅又瞪了小槐子一眼警告他,别拿私事来打扰石榴学徒生活。
石榴回屋放好包裹,提着宫灯走在小槐子后面,一步也不肯多跟,远远拉开距离。小槐子见石榴走得慢,就停下来等她:“石榴,不着急,我等你。小心路上,别崴了脚。”
“别停,往前走。你停我就停。”石榴心里憋着气,反了反了,拿两包破东西就打发了她这个姐姐称呼问题了?!还石榴石榴叫个不停,等着吧,见了都尉一定要告上一状。
老天爷啊,我那个纯良可爱整天想着报恩小槐子弟弟怎么一出宫就变得连患难姐姐都不认了。社会就是一大染缸没错,但古代这么纯天然环境都逃脱不了染黑么,呜呜,当为吾槐一大哭!
小槐子听话地走在前面,两个人默默走了一路,最后来到一座大院子,三面都是房屋,院里还有刀枪架子,听喧杂动静,应该住满了禁卫。石榴跟着他走进东面小门,推开以后发现还有一进小院子,三间屋都黑着灯。
“小黑屋?”石榴立刻停住。
“就是这里。姜都尉住地方。”小槐子也停下来,冲着石榴笑。
月黑风高夜,江洋大盗采花贼出没之时啊!石榴疑惑地向那三间黑漆漆屋子看了两眼,联想起哑师傅说那些事,难道……?她本来就憋着气,现在几乎要气炸了,跳起来质问小槐子:“你拿两包礼物把我贱卖给姜都尉侍夜?想都别想了,姐姐我有免侍口谕。陪酒唱歌跳舞通通免谈!”
“没、我没有。”小槐子又一次惊慌失措了,她怎么会这样想呢?
“哼,心虚什么?躲什么?刚才不是笑得挺标准吗?鄙视你,我没认过你这种弟弟。”石榴别过头去。气咻咻地叉住腰。谁敢打她主意,除非不怕掉脑袋。“那个都尉呢?叫他出来,我倒要瞧瞧他是吃了豹子胆还是目无王法了,敢玷污皇上后宫。”
“石榴你别生气,我没把你献给都尉,我就是姜都尉啊,姓姜名槐。”小槐子忙跟着石榴绕过去。
“叫姐姐。”石榴把头转向另外一边。这才是她心结所在。出了趟宫、升了个官,就不六亲不认了,岂有此理。姐可以为了你前途远离你,但你要先负恩不认我话,我立刻就认了你。
“石榴,我不能认你当姐姐……”小槐子随着石榴扭头方向转过去。
“六亲不认,忘恩负义。”石榴重新活动了一下颈椎。
“石榴,我没忘恩负义,我是特意回来向你报恩……”小槐子一脸委屈,石榴这是怎么了啊?
罗公公忘了教小槐子这一点:生气中人是不能拿常理去衡量……
“叫姐姐。”石榴斩钉截铁地要求小槐子加上后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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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开始有好事禁卫们伸出头来张望,但发现是个宫女在和姜槐都尉说话,他们立刻知趣地各自回屋睡觉去。孤男寡女夜,采花正当时啊……要理解,一定要理解都尉大人夜里还要不辞辛苦保家卫守护宫女们敬业精神。
“石榴,我们进屋说。”小槐子显然也听见了院那边窃窃私语声,脸立马就红了。
“先叫姐姐,后进屋。”石榴十分坚持原则。因为大部分最先让步人,会一溃到底彻底让步。哼,谁怕谁啊,本姑娘是李宪老情人,不在乎多加个都尉小情人伪头衔。
“石榴,我不能叫你姐姐……”小槐子小声跟她商量:“咱们进屋吧?”
石榴双手反对:“你不认我这个姐姐,我为什么要进你屋?抱歉,男女有别,您请自重。”
“石榴,被别人看见不好……”
石榴只当听不见,闭着眼睛猛摇头,坚持什么时候听见“姐姐”二字了,什么时候再原谅他。
姜槐都尉飞快地往院门看了看,左手捂住石榴嘴,胳膊伸在她脖子下,右手就势勒住石榴腰,像以前无数次执行任务时偷袭对方士卒那样,没等石榴反应过来,就把她扛肩上带进了屋里。不能叫姐姐啊,叫了姐姐就没办法娶回家了。
“石榴,对不起,不方便再在外面说。没有勒痛你吧?”拴好门,他松开石榴,掏出火褶子吹亮,点上屋里灯烛,准备迎接石榴更猛烈斥责。
可是没有。石榴只是安静地站着,背对他。没发火,也没跳起来嚷着要他喊姐姐。
他忐忑不安地凑过去,搓着满是茧子手,又说了一遍:“对不起,是不是刚才用力气太大了?石榴,你别不说话。”
石榴转过身来,已是两行清泪聚到了下巴尖,滑到胸前琥珀珠子上。泪眼瞥了瞥小槐子,胳膊交叉到胸前,扬起脸,就那么看着他,任由眼泪不停地涌出来。
这让对面那个人慌得直捶脑袋:“石榴,你怎么了……都怪我,都怪我,一定是勒痛你了。”捶完脑袋又忙忙地伸出手想给她擦眼泪,伸到一半,想起手上都是茧子,粗糙不堪,赶紧收回来。
慌张张浑身上下找手帕,野地里营房里待惯了,身上哪里还会准备这些东西。摸索不到手帕,他急得直奔榻上,“嘶啦”一声,扯开被子,拽下一块缎子被面,递到石榴面前。
石榴没接,以“无声不理睬”抗议了这块被角。
“石榴,别哭了,我、我不是故意,已经很小心了。别哭了好不?”
“最后说这一遍,叫姐姐。”石榴张口了。
“不、我不能叫你姐姐。”小槐子急红了眼睛,仍不肯改口。“石榴,你听我说……”
“够了,没良心。不稀罕听。”石榴没抹泪,直接甩着披帛拨开门闩,踹门扬长而去。
长大了,有力气了,可以为所欲为了,不用尊敬姐姐了,敢拿武力来袭击她了。李宪欺负她,李隆基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