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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充容。”帝太后道了一声,沉了一沉,一叹说,“充容先坐。”
“诺。”我站起身,在侧旁的席上坐下来。她端详我良久,我都是静静垂首正坐着,从容自若。
“今早你兄长入宫觐见了,和凌合郡王一起,求陛下为郡王和你小妹赐婚。”她平缓地问道,“你知道这事吗?”
我浅颌一颌首,答说:“臣妾略有耳闻。”
她又问:“既然知道,你怎么说?”
我略作思忖,欠身道:“臣妾是宫中嫔妃,怎还好去管外头的事情?婚事要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父母皆不在了,自是听兄长的。”
帝太后默了片刻,禁不住地一声冷笑:“你倒是推得干净。”
我不觉一栗,她又道,“从前你承着宠、又把妹妹弄进宫来,哀家便不说什么了。如今这个幼妹也要攀高枝,你们晏家的三个女儿……倒真是都心气儿高得很呐。”
她语中讥意涔涔,听得我浑身发冷又难免忿然,垂眸恭敬道:“太后恕罪。只是臣妾虽不知他二人是如何相识,却觉得小妹不是攀龙附凤之人,请帝太后明鉴。”
“皇帝都允了,哀家‘明鉴’与否还有什么干系!”帝太后语中怒意陡现,斥道,“你遭废黜凭着帝姬回宫便罢,如今又惑得陛下封你哥哥一个游侠作了关内侯、妹妹又要嫁入王府,晏充容,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母后如何能把这些怪到她头上?”我已然离席拜了下去,刚要出言辩解,却被他的声音盖了过去。当下伏地不语,等着帝太后发话。
帝太后一声轻笑:“皇帝倒来得快。”
“母后安。”宏晅一揖,遂是伸手搀了我一把。我犹豫了一瞬方起了身,朝他一福:“陛下大安。”
“母后,要娶晏三小姐的是凌合郡王、应下这门亲事的是朕和姑母,您若有什么疑惑,也不该问她。”
帝太后听得眉心一蹙:“一个嫔妃,哀家还问不得话了?便是民间作婆婆的,也总能叫儿媳过来问一问不是?”
“自然问得。”宏晅低一笑,“儿臣也希望您真能把她当儿媳。”
“陛下……”我惊得直往后一退,被他反手一握,他面色不改地向帝太后又道,“纵是不能,也请母后不要为了这些个与她无关的事为难她。”
帝太后目光炯炯地与他对视着,口吻厉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你当真要她为后?”
“非也。”宏晅神色亦凌厉几分,生硬道,“并非定要她为后,只是她若不能为后,儿臣再不立后。”
“陛下!”我陡然挣开他的手,望着他们惊慌失措。听他们这样一言一语,应该已不是头一次谈论这事了。怨不得帝太后对我如此的反感,她以为我要争后位……
一众宫人都屏了息,他回过头看了看我,却未理会我的惊诧与恐惧,平静地转向帝太后,一字一顿地沉然道:“母后,儿臣当年保她一命说的话,是儿臣自己的主意,与她无关;许她回宫、封她充容,是儿臣的旨意,与她无关;今日之事,是凌合郡王的意思、大长公主应允,儿臣才赐了婚,亦与她无关。至于后位……”
他再度回头睇了我一眼,短短一叹:“她是最不想要这后位的,是儿臣非她不可。朝臣可以不许、儿臣也可以不立,但母后,您不能因此怪她。”
帝太后凝视了他许久,就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终于冷笑道:“适才她把自己撇得干净,目下你也把她撇得干净。”
“母后。”他轻有一笑,“关于晏然的事,儿臣不想再多争执,朝中的闲言碎语儿臣自会平息。但她既回来,任何人都不能再动她。”他说着抬了抬眼,语气更沉了几分,“包括母后。”
“那若她再害人呢?”帝太后厉声,他轻哼一笑:“若无人想害她,她也不会去害别人。母后,您是过来人。”
帝太后缄默不言,宏晅顿了一顿,面不改色地续道:“还有,六宫里头想争后位的、乱嚼舌根的,若是母后压不住,儿臣自会去管。”
帝太后的目光一凛,长舒口气缓缓道:“静媛夫人怀着皇裔。”
“但儿臣从未说过她可以作皇后。”他淡看着她,“儿臣知道母后也没这个意思,那就只能是她自己的意思。”
帝太后又是沉默,须臾轻喟道:“这也怪不得她。中宫无主,她是哀家的侄女、协理过六宫、又在这样的位子上,她如何能不想?”
“自怪不得她,儿臣也从没怪过她。母后让她好好安胎就是,若再打元汲的主意,连元汜也会有个新的母妃。”
我在惊诧中半句话都说不出,亦不宜插话。待他说完,也没给我再开口的机会,淡看了我一眼:“回成舒殿。”
“……臣妾告退。”我只得像帝太后一福,随他离开。
一路上都忐忑得不敢说话,到了成舒殿门口我停下脚,犹豫着道:“陛下若是没事……”
“没事。”他徐徐一叹,转过身来,“你回去吧。日后母后再传,先来成舒殿回话。”
我点点头:“阿容的事……”
“旨都下了,无碍。”
“……哦。”我又点头,迟疑片刻,终是问道,“前朝后宫……还是议论臣妾回宫的事么?”
“嗯……偶尔会。”他斟酌了一会儿,不在乎地轻笑,“朝臣么,你知道的,时不时找点事以表忠心——虽是烦人了些,压一压也就过去了。”
“……”我无话少顷,垂首一福,“臣妾告退。”
“晏然。”他轻唤了一声,踟蹰着说,“阿眉那次的事……是朕欠考虑。”
我理了一理思绪,暗暗揣度着他的心思,柔笑道:“早不在意了。陛下……方才您在长宁宫说……聆姐姐……”我至此停了话,“许是不该问……”
“又瞎担心。”他轻然一笑,“她么……最近是不安分,为了后位,总想着把元汲带过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母后自会管她。”
我颌首,仿如为静媛夫人松了口气般的释然而笑:“如此便好,臣妾告退了。”
。
静媛夫人确是急躁了,竟让他察觉出了不对。我心里不住冷笑,她只怕还不知道帝太后和宏晅都熟知她的心思吧?
就让她白费功夫好了,孕中多思,本就难以活下来的孩子我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本事留下。
踏进明玉殿,云溪一福,忙道:“娘娘可是回来了,侯夫人都急得不行了。”
“本宫没事。”我抿笑掀开帘子,眼见着怡然显是松了口气,笑问我说:“怎么?又让陛下帮着挡劫了?”
“嘁,宫里真是瞒不住事儿。”我施施然坐下,凝笑道,“好事,第一是阿容要嫁了;第二么,我确信静媛夫人得不了后位。”
她微有一愣,遂笑颜明艳:“这真是个好事。怎么,陛下说的?”
“是。”我点点头,“其实先前就听说在这事上帝太后并不向着她,不过今儿个是陛下和帝太后挑明了,半点余地都没有。”
“甚好,甚好。”怡然抿了一口花茶,“啧啧,能看着她自己蒙在鼓里争个不停、却不知压根行不通,真是个乐事。”她柔荑搁下茶盏,柔柔又道,“借着这机会问一句,姐姐如今到底跟陛下处得怎么样?怎么觉得姐姐还是有心结似的?”
“那么多的事,但凡是个人,就不能全然忘了吧?”我轻轻一哂,“其实也没什么,我觉得这样挺好,对他不是真心也不是没有真心。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藏着不说,毕竟于我而言,护好阿眉才是最要紧的。”
我曾一度执著于与他的相处,不知该真心交付还是该步步为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慢慢明白了,两样大概都不是办法,都让自己太累了。活好自己才是要紧的,于他而言我是嫔妃里的一个,于我而言……我是我自己。
在后宫里,这也就算逍遥自在了。
不过总觉得,和我相处的时候,他似乎也开始小心谨慎起来了,总有着些许客气。倒也说不上是生分或者疏离,就随意吧,也好。
196
中秋前日;静媛夫人差宫人知会各宫妃嫔去荷莳宫小坐。怡然问我:“姐姐可去?”
我笑道:“自然要去。她要充贤惠让众人熟络;咱们还能不给面子么?”
是以与怡然皆重新梳妆更衣,半点也没敢怠慢地往荷莳宫去了。到了荷莳宫门口碰到琳仪夫人,一并款款福身见礼:“夫人万安。”
“充容、侯夫人。”琳仪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向我们道,“承昀与阿容成婚,本宫倒是和二位成了一家子。”
她语中亦如我们一般称芷容为“阿容”;可见是相熟得很了。我欠身道:“臣妾这些年多得夫人提点;感激不尽。阿容自小有养父母宠着;过得随性;时有礼数不周的时候;还劳夫人与大长公主海涵。”
琳仪夫人抿笑道:“充容不必担心;母亲是头一个喜欢阿容喜欢得紧的;自是不会委屈了她。”
遂一起进了荷莳宫,即有宫女迎上来福身禀道:“琳仪夫人安、充容娘娘安、侯夫人安。夫人说了,不过随意聚聚,各位随意落座便是。”
便在院中一棵梧桐树下的石桌旁坐了。已近中秋,梧桐金黄满枝头,清风一拂微微摇曳着,瞧着惬意祥和。
目下宫中虽有两位夫人并位,但犹以琳仪夫人为尊。各宫妃嫔到了都会先来向她见礼,我亦是高位宫嫔,自也坦然地一并受了。
静媛夫人来时又是一番见礼,她倒是显得随和,招呼着大家落座不必多礼。宫娥奉来瓜果点心和香茶,各人便随意闲聊了起来,芷寒也过来与我们同坐,陆才人笑道:“听说陛下刚给晏三小姐赐了婚,嫁到郡王府作正妃去,臣妾先恭喜充容娘娘和宜贵姬娘娘了。”
“才人娘子有心。”芷寒道,我亦回以一笑,陆才人望了望眼前梧桐,忽地笑道:“都说梧桐引得凤凰,臣妾从前总不信的,如今见了夫人倒不能不信了。”
她此言显是巴结琳仪夫人之意,却听得旁人一悚,都忍不住望了过来。琳仪夫人神色淡淡如常,静静道:“目下,若说这后宫里还有凤凰,就是长宁宫的帝太后了。”说着才抬眸睇了陆才人一眼,“本宫早已说过不想听到无端的议论,才人娘子似是没听进去呢。”
陆才人面色一白,福身讪讪道:“臣妾失言……”就不敢再多说地退了下去。
她也是长久不得宠的,我记得我是容华时她就是才人,至今都多少年了,半品也不曾晋过。一年也不过能得召一两次,多半还是因为她父亲尚在朝为官宏晅才记得她这号人。我执杯浅啜了一口,轻笑一声:“昨日刚承了宠,今天便急着巴结了。”
琳仪夫人无奈苦叹:“可不?充容还能瞧着别扭,本宫这几个月来经了多少这样的事,真是连应付也应付得腻了。”
过了片刻,有宦官执着托盘奉药进来,我瞧服色知是御前的人。他行至陆才人面前一揖:“才人娘子,陛下赐的。”
避子汤?
我不禁眉头一动,却见陆才人神色若常,甚至有两分娇怯的喜色,毫无不快地饮了下去。
心觉奇怪,当下未动声色,照常闲谈着。
。
待得小聚散后,回到簌渊宫,我方屏退了一众宫人,问怡然道:“你知不知道陛下给与我不和的宫嫔赐药的事?”
怡然点点头:“知道。从娆姬……娆谨淑媛有孕到姐姐回宫,这几年都是这样做的。”说着贝齿一咬,“可恨静媛夫人藏得深。”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深吸了口气,注目于她自有孕以来丰盈了不少的面容,“被赐避子汤的宫嫔,根本不知那是避子汤,是不是?”
“姐姐?”怡然一愣,神情中有两分错愕,却是一叹摇头,“这就不清楚了。当日只有我和郑大人知道此事,后来是郑大人管着这些。御前的规矩姐姐也清楚,我不能乱说也不能乱问。”她说着顿了一顿,奇怪道,“姐姐为何这么觉得?”
“你瞧见方才陆才人用药的神色没有,没有半点不悦或是犹豫,我不相信哪个宫嫔可以如此欣喜地去饮御赐的避子汤。”
怡然蹙眉不言,细细思忖片刻,俄而目光一亮:“姐姐是觉得……”
我点头:“是。不过,还是要先问一问郑大人避子汤一事才好。”
若宫嫔们当真不知那是避子汤,先前的事……呵,还就真是有人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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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褚这日当值,来明玉殿时天已很晚,他向我们一揖:“充容娘娘安、侯夫人安。”
“郑大人坐。”我笑而颌首,待他落了座,缓缓道,“有一件事,于本宫而言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