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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属下认为,朝中的这些串联异动,与皇上所提议的西泠山之行,一定有密切的关系。”
郑阶冷笑道:“谁不知道有关系?可这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推论出来了吗?”
杨辰是个刚满三十的年轻人,入孟氏幕僚不久,却耐过了许多严苛的考验,颇立了些功劳,故而深得孟释青的喜爱,隐隐有些将在孟府已当了多年首席谋士的郑阶比下去的征兆。此时他微微翘起嘴角,刻意忽略了前辈语气中的挑衅之意,安然道:“这一夜与国师及郑先生详谈,属下倒是有了一二愚见,只是……还未尽善……”
孟释青抬抬手: “你先说说看。”
“我们先假想,有一个处心积虑多年的敌手要对国师不利……”
“这还用假想?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郑阶哼了一声。
“是,”杨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可这个敌手无论怎么策划,他的行动一定要得到一个人的支持才行。”
孟释青点点头:“皇上……”
“不错。谁都知道这么多年来皇上都是由国师在精心照管,他生性又很怯懦,只知花天酒地,全不晓朝事政情,从来都不曾违逆过国师您的意思。要想让这样一个人突然转变态度,公然与国师为敌,就一定要使些手段。”
孟释青又点点头: “太后……”
“国师果然高明。关键就在太后。皇上与太后母子情深众人皆知,属下推测那个敌手一定是秘密结交了内宫人等,趁着禁军百密一疏之时放火暗害了太后,却放出流言嫁祸给国师,再暗中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从而使皇上在悲愤之下,听从了他们的挑唆。借金殿殿祭之机,当众提出要君臣同去西泠山跪经礼佛。只是皇上毕竟还是嫩了些,作戏作过头了,国师是何等眼力,立即便起了疑,并没给出确切的答复,实在是高明。”
“那你说这些人哄骗了国师与重臣亲贵们去西泠山何为?”郑阶立刻问道。
“这就与端妃娘娘所察觉出的事情有关了……”杨辰一笑, “臣推测这些人既然有手段策划出太后之死这样的大事,其势力多半已侵入后宫。皇嗣之事虽然隐密,却难保不会被他们抓住把柄。只是国师手握一万京师禁军,实力不可动摇,就算他们手中有混淆皇室血脉的罪证。只要是在京城里,怎么都翻不出什么大浪。”
郑阶又是一声冷笑, “这不就结了。以国师的威望,谁还敢在金殿上告他不成?”
“郑先生所言极是,”杨辰躬身一礼, “对方手中若无兵力,便握有泼天的罪证,也无奈国师何。所以属下妄断,这位暗中的对手,一定是握着某些兵权的人……”
“杨先生这一杆子,打翻的人可就多了……”郑阶嘴角一撇。
“可是他能调度的兵力,一定不在京城,就算在京城,数量上也超不过禁军。”
郑阶噗哧一笑, “这京中本就没有数量超过禁军的另一股兵力啊……杨先生,你今夜可有些大失水准了……”
“是、是,”杨辰又是一躬, “在下口拙,总是词不达意。其实在下的意思是说,正因为对方在京城里没有与禁军相抗衡的力量,所以才会千方百计想把国师和重臣们引到城外……比如金顶寺去……”
听到这里,郑阶也轻吸一口气,开始细细思忖起来。
“若是国师未能明察秋毫,发现皇上言行有失常。试问国师会去西泠山吗?”
“近来太后之死在京中谣传甚多,其实老夫本就有意将她的丧礼办得隆重些以平物议,如果阳洙那小子殿祭时懂得以退为进的话,老夫多半已经毫不疑心地依从他的意思了。”
“那么再问国师,若按您平日的行事,会带多少禁军护卫?”
“西泠山离京只有百里,又是去礼佛,按平常的想法。最多带个三、四千就足够了。”
“那国师现在应该已经看出对方的手法了吧?”杨辰嘿嘿一笑,捧起茶 盅喝了一口。
“杀太后、嫁祸、收伏皇上、引我去金顶寺、发动兵变、在王公亲贵面前以混乱后宫的罪名先处死我,让禁军与檄宁军群龙无首……哼,果然是步步连环的好计!”
“而这样一个计划,只需要六千左右的兵力就能完成了……”杨辰淡淡补了一句。
“那要是国师没有中计,坚持不肯去金顶寺呢?或者国师谨慎。将一万禁军尽数带去护卫又当如何?”郑阶有些不甘地再迫问道。
“大不了真的只为太后做一场法事罢了。”杨辰抿着嘴角笑道。 “有什么要紧的?”
孟释青冷哼了一声,手指慢慢敲动着桌面,半晌后才阴阴地一笑,道: “如此盛情切切,老夫何忍相拒?既然天已经亮了,今日早朝,老夫就命礼 部尚书拟旨,叫三品以上大臣与宗室亲贵们五日后随老夫去西泠山金顶寺为 太后跪经。”
“国师去不得!”郑阶忙叫了一声。
“郑先生着什么急?”杨辰笑嘻嘻拉了同僚的手, “有道是千金之子坐 不垂堂,西泠山地势狭窄险要,密林遍布,却只有一条上下山的独路,纵然占了先手,也难说万无一失。国师是什么身份的人,怎么会轻易犯险,到那 荒山上去当诱饵?”
孟释青赞赏地看了杨辰广眼,笑了两声,道: “还是年轻人脑子快。没错,对手的棋局走得既缜密又顺利,中途并没有犯错,只是因为小皇帝行事不老到,端妃又太机灵伶俐,才让老夫发现破绽,动了疑心。我下这令,不过是宽宽他们的心,让他们以为老夫还对此阴谋一无所知,继续他们的行动。到时,只要看看是谁手下的兵营有异动,就不难钓上一条大鱼来。抓到一个,老夫就有手段端掉一窝,处理掉他们,小皇帝便无足轻重了。”
“国师思虑周全,属下佩服。”郑阶先奉承了一句,方问道, “国师的意思,是不是对外佯称随驾前往,其实却只去一顶空轿,以此蒙骗对方,诱使他们向西泠山调动兵力,最后来个螳螂捕蝉?”
“不错。”
“可是从京城到西泠山,至少都要两天,若是与皇帝随行,中途驻跸一早一晚,按礼仪都应由国师率随行众臣去请安的,若是不去,总得有个说法。”
“称病如何?”杨辰建议道。
郑阶斜了他一眼,讥讽道: “皇帝来探望怎么办?硬挡吗?要知道策划兵变之人,都是谨小慎微的,一点小小的疑虑,皆有可能让他们临时停止行动。国师既然要放长线钓大鱼,这线就得放稳一些。”
“郑先生果然稳重,不知您是否已想到解决之法?”杨辰表情谦恭地问。
郑阶哼了一声,还是转向孟释青道: “国师是否记得,以前曾有一个旧例,先光帝入山寺为母跪经时,要比百官先行一日,彻夜守灵。此次不妨援此旧例,让皇帝先走一日,到寺中守灵,国师率百官次日再起行。只要皇帝不在,国师就是位份最高的人,也没有什么必须露面的场合了。”
“郑先生真是见多识广,我到底年轻,这样的旧例竟丝毫不知道,以后还要请老先生多多教诲啊。”杨辰笑着拱手,表情倒也真真诚诚的挑不出毛病。
孟释青也向郑阶赞许地笑了笑,道: “就照先生的意思办。皇上先出京后,他周围的关防戒备不能变紧,但也不能变松,要让他们觉得一切正常就好。只不过……小皇帝在山寺之中等老夫入瓮的时候,老夫却在京城仔细收拾他的那忠臣良将们呢。”
两个谋士一齐笑了起来,杨辰凑趣道: “可惜属下没福,看不到那小皇帝空等一天不见人来时的脸色。其实国师这些年来为他费心治理江山,让他在后宫尽享清福,已经是恩同再造,他居然还想恩将仇报,图谋扳倒国师,实在是自不量力啊。”
孟释青冷冷一笑,没有说话,回头看郑阶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道:“你还有别的想法吗?”
郑阶一惊,忙躬身道: “倒不是什么成熟的想法,只是觉得……若国师要监视周边兵力的异动,不妨多派人手,注意一下津门的盘山营。”
孟释青眉睫一动,丝丝吸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
“杨老弟方才不是说了吗,对手能成功暗害太后,其势力必定已侵入内宫。那么又有兵权,在后宫又有人的……自然嫌疑重些……”
郑阶不愧在孟氏帐下多年,此时提出这一条来,杨辰也不禁眉梢一跳。
“沈荣吗?”孟释青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历来没有什么不轨之行,皇后在宫中也还安分,难道连他也……” “属下也不是有意怀疑什么人,不过要论离西泠山最近,最易暗中调动的兵力,还是当属盘山营……”
“郑先生所言极是,”杨辰镇定了一下,立即附和道, “沈大将军在外能随意调度盘山营八千人马,在内有皇后娘娘主管后宫,确实不能疏忽了,不过……”他随即话锋一转, “自从沈将军公开归附国师以来,先皇的老将们安稳了不少,所以没有确实的证据,还请国师不要轻易动他。”
郑阶撇撇嘴暗暗冷哼了一声,孟释青却是态度温和,点头道:“这是自然,近来政局不稳,刁民四起,有的地方还是不能太过了。”说着便起身,松泛了一下筋骨,又道,“你们两人先下去休息吧,老夫也该上朝议事了。” 两位谋士早就跟着站起身来,听了此言,便不再多说,行礼退下。
孟释青喝了两口茶,也步出东花厅。其时天已大亮,他在院中花树下立了片刻,命人前去召唤礼部尚书。
第六章
重熙十五年十月十二。为还太后生愿,上谕礼部,停灵后将驾临西泠山皇家金顶寺宿夜跪经,自国师起,三品以上大臣及五服内宗室延后一日随行。
十月十四,太后停灵,皇帝皇后由两千禁军护送,起驾出京,前往西泠山。
素白裹青的浩荡队伍,自京西定安门出,预计中途在菩吉镇驻跸一晚,次日中午抵达金顶寺。
在皇帝与皇后起程后的第二天凌晨,以孟释青车驾为首的第二拨队伍也离开了京城。
当然,那辆仪仗华美程度不下于天子的马车中,坐着的并不是孟释青本人。
此时此刻,当朝国师正稳坐在他的府邸中,好似一个垂钓的老翁般等着鱼上钩。
如他所料,重臣与亲贵们的车队出发后不久,距西泠山仅半日路程的盘山营首先出现了异动。由四名总兵率领的四千兵马偃旗息鼓,更换了军服,暗中向西泠山方向进发。
下午,除一千人留守外,另外三千盘山营兵也离开驻地,但令人不解的是,这队人马在西泠山与京城之间的一处岔路口停了下来,仿佛是在准备接应,又仿佛是在等待友军。
与此同时,靖山营、乌柳营、和浦营等八大营盘都有一到两千不等的队伍出动,而且行动的方向不确定,有的向西去西泠山,有的朝东去扶栩镇,有的到岔路口与第二队盘山营会合,有的竟是朝京城前进的,让孟释青一时竟无法判断这是个什么态势。
但令他心惊的是,这些队伍虽然零散,但加在一起人数竟已过万,只是不知为何东一块西一块的,没有整合在一起。
京都一万禁军,随皇帝去了两千,随群臣又去了两千,此时留在孟释青身边的只有六千干。原本以为对手既然千方百计要在京城之外动手,兵力一定不足一万,所以这六千人本来是准备螳螂捕蝉时当黄雀用的,没想到八大营盘都有异动,又低估了对方人数,此时再从檄宁军调人最快也要两天,所以这六千人是死活不敢放出京城去的。
不过尽管情况超出意料之外,对方还是不知道孟释青本人竟不在随行的车驾行列中,凭此一点他已可立于不败之地,所以他仍然可以耐心地等,等所有心生叛意的人露出真面目。
然而两个时辰后,他再也等不下去了。
探子来报,驻于松潭的泰矶营也出动了一千人马。
泰矶营的总督孟战青,是孟释青的亲弟弟,一向忠心不二,就算天下人都反了,他也是最后站在兄长身边的人。
所以在接到此项探报的那一瞬间,孟释青意识到自己已落人了对手的圈套中。
毫无章法被调动出来的八大营盘,不过是迷人眼目的烟雾,而在京城按兵不动准备钓鱼的自己,却早已失去最宝贵的先机。
孟释青立即派出四千禁军飞速赶往西泠山,同时下令孟战青亲率五千人马同时出动增援,京郊其他营盘的总督全数进京。
两天后,他得到一个令人咬牙切齿的消息。
护送皇帝皇后的两千禁军,刚到西泠山不久就遭到了四千盘山营兵的猛烈攻击,损伤大半,自然再也无力控制住阳洙。而西泠附近大县大镇有七个,人口众多,脱离了禁军控制的皇帝皇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