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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崇优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慢慢眨动了一下。
“后来他到京城,我还问过他这件事,他说……浮山老人的易容改扮之术十分精妙,纵然是以男扮女也无破绽,所有浮山子弟都修习过此术,你比他还要擅长……”
讲到此处,应博突然停了下来,视线锁在窗棂上,一动也不动。
室内一片寂静,半晌后,应崇优方缓缓道:“父亲……让我扮沈小姐嫁进宫去……这想法未免也太荒唐了一些……”
“为父也知道这是下下之策,”应博面有愧色道,“可是……要救皇上出宫,这就是唯一的一条路了啊……”
应崇优默然了半晌,只觉得父亲的建议荒谬无比,简直令他无话可答。
应博有些误解儿子的沉默,赶紧道:“你是不是也听说了皇上现在名声不好,喜欢斗鸡驱犬,游艺玩乐?其实那就是孟释青刻意为之,他……”
“父亲,”应崇优苦笑了一下,“说实话,我这次回来,原本是做了准备,若您有所差遣,总要听命以尽人子之道的。但你要我以男扮女进入后宫,恐怕……优儿难以从命……”
应博站起身来,将手放在儿子肩上,凝视著他的眼睛道:“你的想法我是再清楚不过,若皇上真是个一无是处、只知玩乐的浪荡子,我苦苦逼你入宫也无益处。有件东西,你最好来看一看。”
在应崇优犹疑的注视下,应博扳动了座椅扶手上的机关,从书架上现出一个暗格来,打来暗格,拿出只小盒子,盒内是一个小小的丝绸包,层层抖开来后,现出小小一块浸著血迹的白缎。应博用微颤的手拿起白缎,小心地展开,只见上面血书著两行歪歪的字:“太傅,你是忠臣,帮朕除奸。”落尾处是一方玺印。
应崇优怔怔地看著血书,脱口道:“这样的书法措辞,皇上真的没好好念过书呢……”
对于儿子的大不敬之言,应博没有注意,他手捧血书,眼圈一阵发红,目中早忍不住滴下泪来,颤声道:“陛下,是老臣无能,让您……让您……”
“父亲、父亲,”应崇优赶紧扶住劝道,“您先静静心,万一急坏了身子,岂不是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应博擦擦老泪,将血书又仔细包裹了放回原处,回身握了儿子的手,道:“我应家世受皇恩,面对皇上血书求救,若是置之不理,心中天良何在?优儿,优儿,你也是应家的子孙,就算是老父我求你……”
“父亲,”应崇优叹息道,“即使我成功地混入后宫,又能做什么呢?”
应博深深地看著儿子,目中闪露骄傲之色,道:“你的学问见识,我和你师父都再清楚不过了。在皇上没有生子之前,大约还有两年缓冲时间,这两年我们在外面的人,会努力为皇上营造一方起事的立足之地,想法子救他出宫,而你,就要在后宫中小心在意维护皇上的安全,教他一些孟释青不肯教他的东西……”
“也像父亲和祖父一样,担当太傅之责吗?”应崇优的唇边不由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听起来,仿佛是应家人宿命一般……”
“优儿,你也知道,在孟释青的控制下,皇上能学到什么?如果他只是一个无知小儿,就算将来出了宫,他又有何能力收复王权,中兴我大渊皇朝?优儿啊……”
“父亲,话虽如何,但孩儿毕竟是堂堂男儿之身,让我扮成一个女人进宫,请恕孩儿实在难以接受。”
“除了为父选定的两个侍女,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皇后是你假扮的,就连应霖也不让他知情。只要你依从这一次,进宫课教陛下,再与为父里外合应,救皇上脱离权臣之手,后面的事你就不需要再操心了,为父保证到此为止,之后绝不再以应家子弟之名拘束你,让你卷入朝政之事。”
应崇优低下了头,缓步退回到座椅前坐下。惜惜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小爪子搭在前面的扶手上,将脑袋转向主人的方向,一人一狐对视了片刻。
“优儿,为父现在只能靠你了,如果你再不答应,为父只好给你跪下……”
这一招虽然老旧,但一向有效,应崇优赶紧跳了起来,一把搀住老父的胳膊。
“父亲,请容优儿考虑一下,再给您答覆……”
更鼓声遥遥传来,应博不再多言,颤颤地退回到书桌后,闭目养神。
看著父亲憔悴的面容,应崇优知道,其实自己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第二章
重熙十三年。五月十二日。
帝成年。
执政国师孟释青亲掌大典,为皇帝举行成人祭礼。同时颁恩旨,聘大将军沈荣女为皇后,同时册代氏为永雉宫端妃,肖氏为芷泉宫定妃。大婚日期定于七月初五。
初夏的天气柔和宜人,皇帝的成年大典上一派奢华景象。群臣朝贺,祭天告礼,更换冕服,金殿的欢宴上美酒佳肴,笙歌艳舞。当朝国师孟释青俨然便是庆典的主人一般,执杯劝盏,赏金如雨,看起来极是开心。
然后对于年轻的大渊朝皇帝阳洙来说,这个生日,却是他十七年来感觉最难过的一个生日。
在刚刚结束的祭礼上,掌握朝政多年的国师孟释青当众上表请皇帝亲政,而与此同时,一份所谓的百官万民签名的请愿书也递到了他的手里,书文上要求由孟释青继续主政。在那个权倾朝野的老狐狸貌似谦和的注视下,无论心里是什么感受,阳洙都必须大力表示赞同,并忍受了他三次假惺惺的推让,最后还得面带笑容地宣布朝政继续由孟国师主持,只有非常严重的大事,才由孟国师决定是否转奏皇帝。
就这样像牵线木偶般过了一天,脸上的假笑渐渐维持不住,年轻的肌肤热度已快要烧毁那层掩藏内心的面具,在孟国师志得意满地前来询问“皇上还有什么其他吩咐”时,阳洙实在忍不住收住了笑容,冷冷地答了句:“有国师在,还有什么是要问朕的?”
就因为这句稍稍表示了他真实意思的话,他才不得不在辗转半夜好不容易睡著时,被悄悄过来的太后叫了起来。
看著睡眼惺忪还不清醒的儿子,太后轻轻叹息:“洙儿,母后耳提面命这么多年的话,你还是忘了?”
“什么话?”阳洙揉揉眼睛,因为室内无人,也知道有心腹的内监守在门外,所以没有乔装自己的表情,冷笑著道,“是不是那句要我在孟释青面前,时刻都要像一只讨好他的狗一样的话?”
“母后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你就是这个意思!总是要我忍忍忍,现在已经忍到我成年了,究竟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忍到你的力量可以不再忍的时候!”太后低声喝道。
阳洙重重的喘息,咬著牙。
“洙儿,母后难道不明白你心里的委屈?当年你被推上这个帝位,也并非我所愿。可是成年的几个皇子都相互倾轧而死,先皇晚年什么都倚仗孟释青,他自然要挑一个好控制的皇子来扶植。都怪为娘我出身平民,朝中没有贵戚,所以不幸被他挑中了你……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活著,孟释青想专政,想擅权,就随他去好了,何必要争呢?你根本是争不过他的!”
阳洙冷冷一笑:“母后,你太天真了。不管我争不争,一个已成年的皇帝,早就不是什么好用的傀儡了。既然明知他迟早要下手,难道让我束手待毙不成?”
太后无奈地拭了拭泪,“孩子,如果他非要这个皇位不可,那你就禅位给他吧。”
“禅位?”阳洙仰天大笑,“你以为他不想吗?可他不敢!有我在,或者说有皇帝在,他还可以拿我当幌子号令约束诸侯,一旦他自己登上了皇位,四方藩王怎么会真的服他?我阳氏皇族积威好几百年,他弄弄权还可以,真要篡位,未必那么容易!他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我赶快立后生子,然后再暴病而亡,让他顺理成章地立我的幼儿当新君,或许还能呼风唤雨多几年。”
太后身处政治旋涡多年,当然知道儿子此言不虚,忧急之下,更是忍不住泪如走珠,“洙儿……这……这可如何是好?”
阳洙冷笑著,猛地从床榻上翻身站起,立在屋中央:“还能怎样?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与其被他莫名其妙的毒死,不如自己找一条生路!”
“可是你困于深宫之中,无臣无属,无兵无将,又能怎样呢?应博老大人已经算是先皇重臣中最可信任的了,你三个月前递了血旨给他,他虽未曾告发,可还不是毫无动静?孩子,孟释青主政多年,这朝野上下,还会有谁将你我母子放在心上呢?”
“刀在颈上,顾不了这么多!我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赌上一赌。应博靠不住,我就再找,孩儿不相信先皇在位数十年,竟连一个忠臣也没留下?”
太后掩面长叹,握了儿子的手,爱怜地抚摸著。
“母后……”阳洙放缓声调,将头埋进她怀里,“若天不亡我,我一定会让母后下半生,过最舒心的日子。”
太后轻轻抚著他的头,叹道:“只要你没事,什么日子母后都能过。现在也只能祈望上天,能够保佑我阳氏皇朝,渡过这场劫难了。”
重熙十三年的夏季,大约是本朝礼部所有官员最忙碌的季节。天子成年礼的尘埃尚未落定,皇帝大婚的日期便接踵而至。除了预备入主正宫的沈家小姐和已册立的两位一品妃外,孟释青还物色了好几位美貌佳人以充宫掖。太后召见了一次未来的皇后,但两人只交换了几句例行的话语就匆匆结束了会面。
“这个皇后是孟释青选的,你可千万要善待于她啊。”太后悄悄地叮嘱爱子,“母后已经见过她了,模样很标致,性格也不张扬,你不会讨厌的。”
“孟释青喜欢的我都讨厌!”阳洙咬著牙道,“不过母后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对待她!”
年轻的天子依然在嬉戏游乐中度过每一天,小心地利用少得可怜的几次上朝机会观察著两班文武,想要找到一个靠得住的支持者。当初曾经满怀希望送出去的那封血书如同一粒小石子落入了枯井之中,时至今日也没有激起任何的回响,让十七岁的皇家少年十分失望。看来十几年安逸富贵的生活,已经使当年的忠臣选择了明哲保身,所以在没有确切的把握前,阳洙没有再次轻举妄动。
很快就到了大婚当日。虽然心里已做了充足的准备,但被人摆弄整整一天的滋味依然难言难捱。著盛服、听唱礼、受朝贺、行拜礼、授印、册封、赐宴,脸上还必须带著欢喜的笑,好不容易进了洞房,还不得不忍受一整套琐琐碎碎的玩意儿,什么吉祥饺啦,同心结啦,交杯酒啦,挑喜帕了,整个人都快折腾散了。
终于万事皆毕,宫女太监们全体退了出去,正殿的宫门也轻轻掩上了,阳洙这才长长透了一口气,突然又想到端坐在床上的皇后是敌非友,立即把刚放松的神经重新绷了起来,看向这个陌生的女人。
刚挑起来喜帕的时候没怎么仔细看,只觉得长得还不错,现在就著灯光细细一瞧,眉目清秀,气质怡爽,虽然满脸的浓妆,不知怎么的整个神情气韵就是不带脂粉气,想来如果卸了妆,应是更加的好看一些。
“睡吧。”阳洙有些心烦地丢出这两个字,上前给新立的皇后解衣。尽管他今年才刚刚行过十七岁的成人礼,但并不代表典礼之前他就真的没成过人,如何与女人相处,他早就知道了。
“陛下请勿急。”新娘按住了阳洙解她领口的手,低声道,“有一件东西,想先呈献给陛下。”
“什么东西?”阳洙皱著眉,侧身靠在床头枕上。
皇后拨开垂在两颊的珠帘,从胸口拿出一个小红布包,慢慢打开,里面是一小卷锦帛,抖开来一看,一块白缎上血迹斑斑,正是一份血书。
阳洙猛地从床边站了起来。
“它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皇后一笑:“陛下将此书赐与应老大人,当然是他给我的。”
阳洙审视著看她,半晌方道:“应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皇后轻叹一口气,“据说应老大人那天一回家就关在屋里看这封血书,看完之后嚎啕大哭,怎么也劝不住。”
阳洙感叹道:“老大人对我阳氏皇朝,果然还是一片忠心啊。”
皇后瞟了他一眼:“陛下用的是羊血吧?”
“嘎?”
“我一闻就闻出来了,可看老大人那么伤心感慨,实在没忍心跟他说。”
年轻的皇帝有些脸红,咳了两声掩饰过去。
皇后站起身,将血书在烛上点著烧了,转身拜倒在地,低声道:“应大人得知陛下在宫中处境艰难,万分忧心,又恐深宫内院之中无人可以保护皇上,为皇上分忧,故用计遣我入宫,以助陛下一臂之力。”
“你嫁进宫来助朕?”阳洙半喜半忧,喜的是应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