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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放在最新下旨施行的全国土地丈量与人口清查上,朝政其他事务也多,几乎称得上日理万机。所以这位年轻的帝师很乐观地以为,皇帝陛下大概早已将这意外的变奏抛诸脑后,不再理会。
第二十二章
人间五月,春寒渐尽,虽是一夜小雨,但帝都早晨的空气却并不清冷。
早饭过后,街市开张,行人增多,京华风貌渐渐呈现,一派热闹景象。
高墙大院的太傅府内,仆从穿梭,一切如常。少主人早朝归来,便按习惯去书房看书,大约一个时辰后,才出来吩咐备轿,说要出门散心。
应氏门风,一向不招摇,除了正式官轿上朝,日常出入都是走角门,四名轿夫以外,随行的侍从也不过两三个而已。小小一行人在冠盖如云的帝都,并不是很显眼。
小轿出门,穿过中轴的正安大街,折向西,一路未做停留,径自向西走门而去。
小七的画像还高悬在城门两边,守门的兵士们循例在核查过往人流,一切都很平静。城门守备在旁督导监察,看到有顶小轿悠悠而来,刚上前喝止了一声,突然发现了轿前琉璃灯上的应字,急忙屈身行礼。
“给应大人请安。”
“免礼。”应崇优掀起轿帘,微笑道,“你辛苦了。”
“为皇上效力,说什么辛苦。”守备呵呵笑一声,眼睛悄悄地向轿内瞄了几眼,“大人这是要出城吗?”
“是,想出去走走。”
守备看到轿内除应崇优外并无他人,不敢多问,只瞧了瞧几个随行者的面容,便退后几步,让出路来。
一行人顺利出了城门,拐入去安德县的岔道,约十里路程后,到了一处香火冷清的破庙前落轿。
“大人要在这里上香吗?”随行的一名侍从吃惊地问道。
“世人所敬,都是同一尊菩萨,何必一定要去香火鼎盛之处锦上添花?”应崇优淡淡说了一句,下轿来看了看破旧的山门,转头吩咐道,“你们在门外歇息,应武带上供品,随我进去。”
手下人齐声应陪,只有那个叫应武的侍从从轿内抱出一个大匣子,跟在应崇优身后,一起进了庙内。
由于香火破败,庙里只有一个老庙祝在打扫香坛,见了来客也不招呼,仍是低头继续他迟缓的行动。应崇优并不惊扰他,径自穿过后院柴门,到了庙后的一处竹林。
一身玄衣的阿戚早已依约等在此处,一看到应崇优的身影,急忙过来见礼。
“辛苦你跑这一趟了,”应崇优止住他行礼,回身打开应武怀里的大匣子,从中抱出一个安睡的婴儿来,有些怜惜地轻轻摇动两下。
“应大人,这个是……”阿戚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府中下人在勾栏院外河中捡到的,因为母亲是烟花女子,我认识的人家都不方便收养,想来想去,只好拜托你在安德僻远之处,寻个庄户人家安身。这是他的赡养之资,你先拿着。”
“您这是何必?”阿戚连连摆手,“这种小事吩咐一声就行了,收养弃婴是积德之事,哪里还用应大人您给赡养之资。阿戚现在好歹也有俸禄了,一个孩子还养得起。”
“阿戚,”应崇优按住他的手,正色道,“你听我说,这孩子出身不好,我不希望你本人来收养,就按我的意思,在山间乡村,找个良善无子的农家,把这笔钱给他们,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之后也尽量不要来往,明白吗?”
阿戚虽然心有疑惑,但因为信得过应崇优的为人,只略略犹豫了一下,便立即道:“应大人放心,一定遵照您的吩咐,把事情办妥当。”
“麻烦你了。”应崇优将婴儿抱给旁边的应武看了看后,才小心地递到阿戚怀中,轻柔地抚着那张安睡的小脸蛋,道,“他再过三天满月,你把这个日子告诉他的养父母。”
“是。”
“你还要赶路回安德,就不要再耽搁了,下次等你述职来京,我们再见面。”
阿戚怀抱婴儿,重重点了点头,“大人保重,阿戚先走一步了。”
应崇优微微笑了笑,目送阿戚的身影消失,这才回身拍拍应武的头,“好了小七,阿戚是个靠得住的人,宝宝一定能安稳地活下去,你就别哭了。”
小七抹了一把离别的眼泪,嗯了一声,跟在师兄身后,两人又循原路回到山门前。应崇优先不上轿,而是递了一个暗黄色小囊给小七,当着下人的面吩咐道:“应武,这个安康符是在佛前开过光的,你路上不要耽搁,早些送到老太爷的手中,明白吗?”
小七点点头,道:“是,要我现在就走吗?”
“现在就走,”应崇优语有深意地道,“见到老太爷,替我请安,你一路上也要安分,不许多生枝节,误了行程。”
“知道了。”小七闷声答应着,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师兄几眼,跳上拴在一旁的坐骑,绝尘而去。
应崇优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回身上轿,吩咐回城。
由于是乘轿步行,速度缓慢,中途又打尖进膳耽搁了半个时辰,所以回到太傅府门前时,已经时近黄昏。停轿进府后,应崇优在前厅稍洗风尘,换了便服,正想到东院去见见堂兄,应海从外面进来,禀道:“少爷,郑大将军来拜,在花厅等候。”
“郑嶙?”应崇优不知焰翎大将军来访为了何事,急忙又换上正装,快步来到花厅前,果见郑嶙立在门口,神色有些凝重。
“大将军到此,有何贵干啊?”应崇优面露微笑,拱手招呼了一声。
郑嶙却不答言,眉睫轻动,一面欠身示意他进厅,一面暗中递了个含义不明的眼色过来。
应崇优一时间参不透这个眼色是什么意思,不由胸中有些忐忑,迈步进厅,一抬头,面色就是一变。
只见大厅正中,当朝天子身着微服,靠坐在一张紫檀木的大太师椅上,手里拿着几页纸,正满面阴沉地翻看着。
应崇优吃惊地认出那正是自己草拟后稍未定稿的辞官奏表,明明放在书房的桌案之上的,不知现在怎么会被阳洙拿在手中。
“应少保,”紧跟在身后进来的郑嶙关好厅门,回头见他在发愣,便咳嗽了一声,刻意提醒道,“陛下在此。”
应崇优回过神来,忙整衣下拜,“臣应崇优,参见陛下。”
阳洙将手中的奏表揉成一团,冷冷地扫过来一眼,半晌后方道:“平身吧。”
“谢陛下。”
“你府里下人说,你今天出城了?”
“是。”
“干什么去了?”
“臣今日出城,为家父的安康符添香。”
一旁的郑嶙,再次轻轻咳嗽一声,暗示什么的意味极浓。应崇优看了他一眼,虽不明白,但心中已开始打鼓。
“你难得出一趟门,只是添个香吗?”阳洙仍是面无表情,语气平淡。
“臣顺便也看了看郊外的风光,盘桓了一些时间。”
阳洙的目光突然变得尖锐异常,紧紧盯在应崇优的脸上,仿佛要在上面扎出两个洞来才罢,连说话的语调,也变得更加阴冷。
“应少保,朕问你的话,你想好了再回答。今日出城,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应崇优的心中微觉惊惶、想想又不应该有纰漏,犹豫了一下,仍是道:“臣到西郊一所庙宇,为家父……”
“应崇优,”阳洙咬牙截断他的话,“朕再提醒你一次,想好了再答!你今日出城,干什么去了?”
郑嶙怕皇帝更加生气,也顾不得君前礼仪,贸然插言道:“应少保,我才刚刚陪皇上从城外回来,你有什么话,千万不要再隐瞒……”
言到此处,应崇优已知事情不妙,只是拿不准阳洙到底知道了多少,也不清楚小七和那婴儿是否顺利脱险,霎时心乱如麻,脸色乍白乍青,变幻不定。
“那日出手相救附逆少年的蒙面人,使用的是浮山的游云掌,你教过朕的,记得吗?”阳洙立起身来,语调如冰,“朕一看巡捕营兵身上的伤痕,就明白他是谁了。”
应崇优由于没有料到阳洙会亲自验看兵士身上的伤情,所以并未想到这一点漏洞,此时听他这样一说,顿时知道连杨晨都已不保,心中更是慌乱,脑子快速运转着,想着该如何分辩,可思来想去,还是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只要知道了是杨晨出的手,就没有什么事朕查不出来。”阳洙将脚步停在应崇优面前,深深地看着他,“可是朕不想声张,朕一直在等,等你进宫来向朕求助,求朕赦免你的师兄弟,饶恕那个婴儿。可最终你依然自己解决所有的事,不肯欠朕半点人情……”
应崇优急忙摇了摇头,手心开始渗出冷汗。
“你知道救援孟释青的孙子,是什么罪名吧?”
“……”
“你也知道朕对于背叛者,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会轻饶吧?”
“……”
“你明明都知道,可是你还是选择背离朕,”阳洙微微俯低身子,直视入他的眼底,咬牙冷笑:“朕看着你不顾性命安危,也要救那个孩子,就忍不住要想起当年……虽然迫害者与被害者交换了角色,但你却自始至终都是了不起的拯救者。朕到今天才明白,原来你陪在朕身边不离不弃这么些年,并不是因为朕有多特殊,而是因为你根本就是这种人。你那时候同情朕,就像你现在可怜那个婴儿一样。一旦发现朕已经变得足够强,你就对朕没了兴趣,想要离开,是不是?”
“陛下,不是这样的……”
“不要像哄小孩子一样,继续再欺瞒朕了!”阳洙抓起应崇优的胳膊,力度之大,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朕一直以为,就算你不能接受朕的感情,但最起码,朕对你而言仍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存在……没想到事实上,朕居然和那个婴儿没有区别!也许现在在你眼里,朕还不如那个婴儿能得到你的关注!”
“陛下……”应崇优不知道阳洙怎么会胡思乱想到这样一个结论上面去,忙将手掌抵在他胸前,试图安抚他,“请您冷静下来,听我说好吗?!”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阳洙咬紧牙根,声音里透出一股绝望的狠劲儿,“朕就像经历一场美梦突然醒过来,发现一无所有。不仅作为阳洙没有得到你的关爱,连作为皇帝,都没有得到你的忠心。既然这样,朕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应崇优看着他如冰雪般阴冷的眼睛,一股寒气从心底窜起,霎时就流遍了全身。“陛下,请您三思,杨晨他们……”
“放心,他们都是靖国的功臣,又只是困于兄弟之情,并无叛君的本意,朕才不会让孟释青一个没断奶的孙子折腾掉朕的两个人才。杨晨已经自请前往西宁戴罪立功,为朕教化边境蛮民;应霖降职两级,罚俸三年,以观后效,阿戚不知内情,不用治罪。”阳洙的唇边浅浅地荡着一抹冷淡的笑容,“怎么样?朕还算是个宽容之君吧?”
虽然阳洙所提到的处罚都不重,但应崇优却明白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越发觉得一颗心被紧紧地揪了起来。
“觉得有些不对了吗?”阳洙的眸子如同被冻结住了一般,冷洌刺骨,“这一次,你不在从轻发落的名单上,朕会让你永远记住,背叛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陛下……”应崇优语调颤抖地叫了一声。
“那个少年是很得你疼爱的师弟,是吧?还有那个婴儿,又无助又脆弱,很让你心里软软的,对不对?”阳洙在他面前来回踱着步,笑容里带着残忍的味道,“朕对你的惩罚,就是让你看着他们死,看着他们的头颅怎样被砍下来,他们的鲜血怎样变冷。又或者,你愿意为他们挑一些其他的死法?”
应崇优在惊惶中抓住了阳洙的手,颤声道:“臣知道以法而言,他们确是死罪。但小七年幼懵懂,不知皇家法度,并非有意犯君,那个婴儿又是遗腹生于烟花青楼之地,不在孟氏族谱之列,两者皆有可恕之情。如果陛下只是为了惩处微臣的欺瞒之罪,请不要徒增杀戮,就处死我一人好了。”
一旁的郑嶙听到此处,不由暗暗着急地跺了跺脚,心想这应少保,平时看着多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现在还转不过筋来,这样子求情,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嘛。
果然,阳洙的神情愈发地暴怒,一把将应崇优的手甩开,连说话的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你真是个好人啊!想当年你也曾说过,你的命就是朕的,朕听了一直很感动,可今日看来,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可以让你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性命。你不仅看轻了你自己的生死,你也看轻了朕对你的感情……那两个人,朕非杀不可,该怎么办,你自己选择!”
阳洙的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有些古怪,他一面表示非杀不可,一面又让应崇优自己选择,两个意思显然很是矛盾,应崇优足足愣了好久才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胸中顿时一沉,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