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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甲,腰里挎着单刀。见此情形,也把自己的靴子脱下来,搭在脖子上,嘴里骂着:“这见鬼的天气,雨还下起来没完了。”
他身边的亲兵为他打着伞,又寻了蓑衣为他披上,他仍是骂骂咧咧,心中则想:狗日的钦差,一会看见你,我非多砍你几刀不可。
等到部队离校场近了,耿少泉跑到队伍前面充当领军,几家头目也凑过来道:“耿老大,咱的人都准备好了,到了地方,您喊一嗓子,我们立刻拿刀就剁。”
耿少泉低声道:“放心,一切看我的。开了台州城,咱们几家刀切帐,绝不让兄弟们吃亏。”
堪堪近了校场,耿少泉猛的将斗笠、蓑衣一甩,口中骂道:“直娘贼!什么遭瘟的官儿,这见鬼的天气,还要搞什么点验,分明是欺我台州无人!你的兵是兵,我的兵就不是兵?你的兵在营房睡觉。老子的兵就要淋雨……”
他一路骂一路走,只想着骂进校场内,等到钦差呵斥。直接对骂,然后亮刀砍人。哪知他进了校场。一抹脸上的雨水,后面的话却再也骂不出来。
只见校场内,三千浙兵排成队列,刀裁斧剁一般整齐,四楞见方,在这大雨之中站的笔管条直,纹丝不动。队伍最前方。一员战将盔甲在身,带头站队,手持虎头金枪。这人昨天喝过酒,认得他便是如今浙江大有名头的戚继光。
这三千儿郎混身上下衣服甲湿透。并无一人口出怨言、交头接耳,个个站的笔管条直,若是晚间看到,还以为是几千尊塑像立在那里。戚继光双目圆睁,头盔沿上的雨水帘珠子一样挂下来。他却连眼皮子也不动一下。
耿少泉身后的部队也陆续来到,见此情形,人人脸上都显出惊讶之色。如耿少泉及其几个党羽,都是打老了仗的人,心中有数:这样的部队。令行禁止,军法如山,战场之上千百人如同一人,最是难以抵挡。自己这帮人跟对方比,那根本就是麻绳穿豆腐,提不起来。如果这会儿真敢于闹什么哗变,对方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自己的队伍碾成粉末。
“浙江几时出了这么一支强军?”几人心里暗自盘算,便是胡宗宪的督标营,也没有这么强的军容啊。再看那帅台上,严鸿站在帅案之后,身旁有叶国琛、本地指挥使韩春雷左右相陪,在几人身旁,则是举着雨伞的锦衣官校。在这三千浙兵的衬托下,真是威风凛凛,大将风度。
那严鸿见了耿少泉,一声断喝:“大胆耿少泉,误卯已是大罪,进的校场口出恶言,辱骂上官,该当何罪?还不下跪?”
耿少泉本来是打定了主意,钦差只要骂自己,自己就骂回去,只要对方说声拿人,立刻亮刀就翻脸。可如今见了那浙军的军容,吓死自己也不敢拿刀出来,那支部队可不是自己惹的起的。他心中发虚,又吃严鸿一吓,不由自主跪倒道:“小人耿少泉见过钦差大老爷,小的该死,大老爷恩典,大老爷恩典!”
那些匪徒本来是以他马首是瞻,可见了那浙兵,已经三魂去二,七魄亡六。如今再看耿少泉直接认怂,这群人更没有拼命翻脸的勇气。纷纷跪倒道:“大老爷恩典,大老爷恩典!”
严鸿哼了一声,掏出那西洋怀表看了一眼,道:“点卯点卯,卯时点名,此为正理。且本钦差早已吩咐下去,卯时点验发饷。戚副戎和他的浙兵,寅时便已经列队完毕,等待点验。如今已是巳时二刻,两个多时辰分毫未动,本地文武可为证明。尔等却误卯将近一个时辰,三卯未到,开刀问斩,你们已经不知道误了多少卯,又该当何罪?来人啊,将耿少泉给我绑了。”他一声令下,早有几名锦衣官校上前,抹肩头,拢二臂,将耿少泉捆绑起来。
耿少泉虽然武功不错,可是如今在这大将虎威面前,全然没了胆气,不敢反抗,一身武功全无用处,只得乖乖受缚。他身边的亲兵队有心护主,可是一旁三千浙兵虎视眈眈,自己这稍有异动,对方就能把自己这支人马碾平。而看老大的架势,连句硬话都不敢说,自己何必找死?于是也不敢出手。
耿少泉的亲兵队长耿金立,见自家堂兄兼老大被绑,说不定钦差一句话,就要砍头,忙不住喊道:“大老爷,冤枉啊!我们是民壮,是乡团,不是朝廷经制人马,如何能以军法约束?大老爷可以看看如今城内的卫所兵是什么德行,您要是点验卫所,我保证半天功夫,他们也未必集合的起来。”
听这撮鸟揭了老底,本地指挥使秦春雷的脸上神色有些难看,又见严鸿看向自己,忙拱手道:“老大人,这东南承平日久,将士疏于战阵,确是有的,但也不像这杀才说的那么邪乎。只是如今卫所的精壮,大多征发到象山那边去打倭寇,留下的多是老弱屯兵,有些不中用。”按大明卫所军制,部队分为守备、屯田两部分,韩春雷手下兵不堪用,只好托言是屯田兵。
严鸿也知,这卫所军如果拉出来,估计比眼前这帮乌合之众更弱。但他今儿原本就是存心来杀耿少泉的威风,那岂能没有话说?当即冷哼道:“好大的狗胆,自个误卯,还敢攀扯卫所军?这卫所军,可没有拿饷的规矩。你们一天拿着六分银子,就把部队带成这样,怎么,还有理了?另外,耿少泉好歹身上有个官身,你又是什么东西?身上背着几品前程,敢和本钦差对话?来人啊,把他也给我绑了!”
当下又有几名锦衣上前,将耿金立捆绑起来。这一来其他人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开口辩解。严鸿道:“尔等军纪散漫,部队松懈,临机对垒,如何能胜?所谓将不斩,兵不齐,本钦差既然奉旨视察东南军务,又有胡军门给我调度一州兵马之权,此事就断不能放任。来人啊,将耿少泉和这个没名儿的狗头,都给本官推出去砍了!”
知府叶国琛一见,急忙道:“且慢!玺卿容禀,耿少泉多年来办勇抗倭,颇有些微功。耿家也是地面上一个大族,族中青壮多,民风剽悍,若是杀了耿少泉,只怕这勇营难以维持,那耿家的人也要闹事。如今倭寇压境,若是内部再起纷争,于战事不利。再者开战之前,先斩大将,于军不吉,玺卿三思啊。”
严鸿并不知道耿少泉这厮居然存了带兵哗变的心,他只当对方是个强梁惯了的地方土豪,有心杀一杀这厮威风,倒没真想把那家伙砍死。尤其自己初来乍到,诸事不熟,如果真逼反了本地一个大族,那就得不偿失了。到时候如果因为这个,耽误剿灭倭寇,那就是本末倒置。因此便顺势道:“看在老太守面上,耿少泉的人头权且寄下。来人啊,将这厮与我扯下去,重打四十背花。”
一声令下,便有几个膀大腰圆的锦衣卫,扯着耿少泉来到校场边缘,把人扔到泥水里,褪下中衣,手中掂着棍子,道:“这玩意还是不如廷杖顺手啊。”
“废话,这地方上哪找廷杖去,要是南京可能还有剩的,小小台州,如何有那物件。”
“那咱是着实打,还是用心打啊?”
“你他娘的打廷杖习惯了是吧?还什么着实打,用心打。狠狠打一顿,钦差面前有个交代就是了。”
耿少泉听着这帮锦衣卫交谈,只觉得眼前发黑。自己平素里横行台州一府六县,横行霸道,几时吃过这种苦头?要说临阵拼命,刀伤箭创,虽则痛吧,那是好汉子的勾当。如今被人绑着打屁股,这可是又吃苦头又丢脸。他有心挣扎反抗,凭自己一身天台派的功夫,这几道绳索也未必捆的住自己。但一想到那三千如同雕塑般的军队,浑身的力气也就散了,只得任由对方把毛竹大板舞起盘头,在自己身上乱打。刚想运一口气硬顶,结果呼吸之间,先吞进去几口泥水,又脏又臭,呛的他眼前发黑,晕厥了过去。
第 523 章 还施彼身
严鸿看耿少泉被拖下去挨打,又看了一眼耿金立道:“这厮又是谁?他身上可有功名?”
叶国琛摇头道:“他是耿少泉的堂弟耿金立,在团勇里做个带队官,不曾有功名。”
严鸿冷笑一声:“那便好,来人啊,把这个狗头给我斩了!首级示众。”
耿金立不料对方拣软柿子拣到了自己这,急忙挣扎高喊道:“钦差饶命!大老爷开恩!姓耿的乡亲们,本家本族的老少爷们,你们救命啊。”
如今耿少泉被按倒了打棍子,耿家人群龙无首,没人敢开腔出头。至于其他那些首领,早被那三千浙兵震住,耿少泉被揍昏过去生死不明,他们都当没看见,还指望他们出头救个小小的亲兵队长?
只听三声号鼓,刀光闪动,人头落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标杆号令。校军场内,更添几分肃杀之意。严鸿看下面那些丑恶嘴脸的武夫,人人低头,目光中满是敬畏,心想:有门。
他又道:“官法之威,岂容谢渎?尔等误卯,重罪当罚,念在今日初犯,以耿少泉的杖刑,耿金立的首级,权代了。本钦差言而有信,该点名发饷,一定点名发饷。只是日后若再有这般怠惰,这标杆上挂的,就是尔等之头!来人啊,取花名册,抬银两!”
当即有夫子抬了几箱银两走到台边,准备分发。严鸿原本按照将岸的建议,是要从军队实际人数和编制人数的差额来找茬子。谁知道这一番点数下来,居然耿少泉拉的队伍和编制人数倒是差距不大,都是一千出头,差距不到二十人。这倒让严鸿不禁刮目相看了,身边的将岸千户也是有点吃惊。当然,存心找茬的话。差一个人也是差,只是如今既然借着大雨误卯,已经给耿少泉来了个下马威。后面的也就不必再追杀到底了。
这一通忙和,直到了中午才把银两发放完毕。雨也渐渐停息。只见那三千浙兵仍旧纹丝不动。这帮台勇见了,人人佩服,暗挑大指。而其中那帮想要哗变的人则暗自叫苦:有这等虎狼之师在,我们想取台州,那与做梦有什么区别?
耿少泉被一通军棍,打的动弹不得,由几个亲兵使软床抬回营帐。到了营内。他刚想骂人,却又怕被钦差耳目打探出来,万一再把自己捉去打,多半连命都要送掉。只得强自咬牙。不敢多说。等到亲兵为他上了伤药,其他几家头目来了。他才小声道:“狗贼,狗官!杀我兄弟,折我面子,此仇我必报之!哎呦。痛煞我也。”
有一个头目道:“耿老大,依我看还是算了吧,那三千人是什么成色你又不是没看到,真讲打,咱这点人哪是他们对手?到时候不要连老本都赔进去。还是稳妥些吧。咱们趁着还来得及,带队伍回各自的地盘,散了营吧。那掉脑袋的勾当,别玩了。”
耿少泉闻听,忙道:“散不得!”一声喊出,又痛的龇牙咧嘴,吸了好几口气才道:“万万散不得。这回散了,回头狗钦差寻着味道,非把咱一个一个都拔了不可。今天这事,也有办法,我回头派人去营里说,就说狗钦差这么搞,是因为我给他钱他嫌少,才打我的板子。今天发的饷,过几天就要收回去,谁敢不交的,一律按倭寇论。把手下这帮人的火头先挑起来,做个准备。回头我再给李老爷子送个信去。那些浙兵是来打倭寇的,不可能长在台州驻军。只要他们前脚走,后脚咱们就起兵,就算这帮浙兵再怎么厉害,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这帮头目听着也觉得有理,纷纷点头道:“那既然如此,耿老大你好好养伤,哥几个今天都领了饷,要去玩几把。看你这模样,那几个粉头你也是照顾不了,咱自家兄弟,不必客气,我们就代劳了。”
见了这帮人的嘴脸,耿少泉只觉得一阵眼前发黑,又昏了过去。
严鸿这发放了军饷,等团勇一走,急忙安排浙兵归营休息,吩咐伙房烧了热汤,又抬来了烈酒,教士兵们喝汤饮酒,祛除寒气。戚继光倒是笑道:“钦差不必如此,我们这些人,天生吃苦的命,没这么娇惯。练兵时,这样站上一天也是有的。今天教训了一帮台勇,也算杀一杀他们的威风,这雨淋的值。只是末将看来,这干人等,大多面带匪气,我可不怎么放心。”
严鸿也知道在这个时代,包括占卜、算卦、耳月门阵、阳门阵等等,都是武将应知应会范畴之内。相面也是官员将领的技能之一。戚继光以面相取人,在这个时代来看,属于天经地义的事。自家做保险销售,不也是要从面相评估人么。因此他道:“元敬兄所见,这些人身带匪气,兄弟也有同感。不过这匪气下面,倒也似是些悍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