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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况下,要提前终结汪直的命,只剩下一条路,就是孤注一掷,直接发兵强攻监狱。然而,豪商们吃饱了没事干,去组织部队强打监狱?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杀掉汪直,保持海禁,以便继续发财,可没打算和大明朝势不两立。所谓鸟飞有影,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做到事后不留首尾?而一旦被人查出端倪,到时候等待自己的就是抄家灭门,这又犯的上么?再说这种事,肯定不能一家做,而几家联手,鬼知道同伙会不会转身就把自己卖了?
组织点秀才带着老百姓闹一闹,这个倒还行,可是前次严鸿大破破靴阵之后,秀才们士气大为低落,再想煽动他们也不容易。再说现在胡宗宪打败汪直,势头如日中天,几个秀才闹一闹,未必能有偌大的效果了。
胡宗宪听得豪商们居然如此上下其手,虽在意料之外,也不禁愤懑。但他却也作色不得。这帮豪商里,有不少是本地名门望族,一等一的地方豪强,家中不知出过多少进士、堂官,甚至还有阁臣,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在朝为官的子弟也有不少。地方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要去这些世家递帖子拜访,有了这些世家帮衬,这官才能坐下去,否则趁早挪窝。
而且这江南与山东还不一样,像山东四大家,被个王玄连同刘才就给压制住,而江南世家的根脚就硬气多了。明朝的文臣南方人多,北方人少,连考试都要分南北榜,朝内替江南说话的官员多了,南方自然就硬扎了起来。而这江南地面上,又数世家势力最为庞大,与士人互相帮助,互为表里。
绍兴府从洪武年到现在,就出了将近500个进士,其中大半出自世家,越中名门子弟,入朝为官者遍布两京十三省,从科道言官到六部堂官,彼此互为奥援,势力庞大,成化年的名臣谢迁、王华,都是越中世家出身,王畿、徐爱、钱德洪、朱节等王阳明的弟子门生,更是当世一等一的了得人物。而大明朝开国功臣刘伯温,便是处州青田乡人,如今依旧是浙江省内数的着的名门大户;三辅吕夲的宗族,也在浙江,都是累世富贵,诗礼传家,打死了人,只需要留个奴仆顶罪,便可高枕无忧的大牛。
这些商人身后都有后台靠山,往往是京师里的高官显宦,又靠自己家族多年积累的人脉,便是朝中宰辅的府邸,一样任由他们往来,其能量绝对不容小觑。他们不能平灭倭寇,更不能把东南经略好,但如果得罪了他们,被全力一拼报复,那么破坏政略局面,却是很可能的。胡宗宪尽管已经掌握了一些这帮豪商背后捣乱的证据,却也不敢下手对付,生怕跟这些豪商的宗族结仇,自己到时便大为不妙。
徐文长知胡宗宪的心思,又道:“东翁顾忌,学生也知,此事更易办理。只等到严鸿来了,就把这事交给他做,到时候来个新贵对世家,看看谁的手段高明。不论胜负如何,都与东翁不伤。”
胡宗宪微微一笑,又问道:“扬州那边情形如何?可不要让李氏兄弟逃之夭夭,到时候便不好交代。”
徐文长道:“东翁放心,也不知道那李文藻是犯了什么病,或是听了什么狗头军师的屁话,一贯精明的人,居然和那蠢猪一般。出了这大事,不思远遁,反而藏匿在扬州,这不是自投罗网么?如今扬州城内外,都已经安排下我们的人马,三公子亲自坐镇,另有锦衣卫中的精干校尉,保证出不了闪失。我如今唯一担心的是俞大猷那边,这一战,闽勇损失大,战功微,怕是他心中有些怨气。”
胡宗宪冷笑道:“他有怨气又能如何?玩什么单舰冲阵,倒是威风,若是损毁了钦差那艘宝船,让我拿什么赔偿?若不是发现的早,他还要带人马打到舟山去,把汪直的直属倭寇一网打尽呢。这老匹夫脑子里除了打打打之外,还能不能放些别的东西?若不是看他有些微末功劳,我定要将他革职查办!他的事,便不必说了。先生且退下。”
徐文长知道,胡宗宪与俞大猷素来积怨颇深。而俞大猷对倭寇主张严厉打击,对胡宗宪的招抚之策颇不以为然,偏偏还把这不以为然的态度摆在台面上,更是让胡宗宪不满。当初因为倭寇大兵压境,用人之际,还要多多仰仗俞大猷,因此胡宗宪行事还要讲点顾忌。如今大敌既去,俞大猷这等武将便不再那么重要。宁波之战,俞大猷率领水师猛攻倭寇船只,断陈东、叶麻后路,一场浴血奋战,本是取胜的关键一步,胡宗宪却以斩首数量计功,又把徐海的参战作为分母,让俞大猷颇为不满,怕是今后还有的罪受。
第五百五十五章 阳奉阴违
不多日,严鸿一路人马来到杭州附近。早有人向胡宗宪报告,胡总督当即带着整个浙江的文武出城相迎。两下相见,少不得彼此吹捧几句,然后携手入城。进了钦差行辕,胡宗宪已经设下庆功的酒宴,在酒席宴前,杭州的文武众口一词,将严鸿直捧到了天上。仿佛武侯再世,孙武复生,这一场大战的功劳,都是钦差严鸿调度有方,指挥得当,否则万无胜理。
严鸿也知这种话无非是因为自己是严家的孙子,不捧自己,不是不给严阁老面子?当下也不住的说好话,赞扬前线将士用命,文臣们赞画军机调度有方,后方的筹措钱粮,输送得力,此一番全要上本保举。
借着酒席之间,严鸿更表态道:“这一回军饷报销的事,就包在我的身上,回头上本京师,该有的犒劳、典恤一文钱都不会少,至于首级上的事,我看谁敢来罗唣!”
他这一表态,文官们大多暗自皱眉,感觉这钦差太过孟浪,到底是年轻,嘴上没有个把门的,这种话说的未免太也跋扈了一些。而武将们却是听的入耳,连酒都多喝了几大杯。
国朝如今文贵武贱,每有战事结束,文官们对于武将的战绩,必然横挑鼻子竖挑眼,盯着战绩和斩首数上做文章,总想着找个错处,把当事人弹劾落马,以显自己的手段。当然,这也是因为武将们写战报时,习惯性注水,不论胜败,都是把自己的斩获加上不只一成水分,而上级再向朝廷呈报时又注一遍水,几层水注下来。这就难免有点离谱。因此也经常被人抓痛脚,从而形成诚信沦丧的恶性循环。
今日有严公子这番表态,以严党的势派,那多半就不会再有文官来找麻烦。这种大胜仗。再把水分注上两成,那可就发了大财了。
王本固起身敬了一杯酒道:“钦差。如今倭寇既然大败亏输,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断无余力进犯我大明。不如趁此大好时机,将汪贼斩首,以振奋军心,亦可令倭贼胆裂,钦差以为如何?”
严鸿如今歼灭了倭寇大队,成竹在胸,对王本固也不似当初那样忌惮。但毕竟目前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因此他满脸带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子民公此言甚是,然而咱的奏折交到京里非止一日,天子下旨使将汪直严加看守。并未批复处斩。若是此时擅自杀人,恐非人臣之道。”
王本固也知,严鸿、胡宗宪凭借这次平倭的大胜战功,必可受到升赏,仕途更加坦荡。作为一个只能窝在后方,且不能从中分润的巡按御史,他心理活动只能用羡慕嫉妒恨来概括。他与此时的很多读书人一样,有着眼高手低的毛病,认为若是自己指挥,必然斩首更多,损失更小,在这一点上,王本固与后世的键委会成员没什么区别。
因此这段时间,别人给胡宗宪庆功,王本固则忙着在监狱的临时办公点罗织黑材料,准备上书弹劾胡宗宪与严鸿。当然这种事,不可能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心里有数就完了。见严鸿不肯杀汪直,也只好笑道:“严公子说的有理。只是汪五峰一家在监狱中一日,整个东南就不安生,此事还是越早解决越好。故而下官之见,不如再联名写一道本章,上奏京师,请斩汪直!”
赵维杰一旁抚掌道:“好!正该如此。如今倭寇大部已经被歼,剩余残部蚁聚舟山,苟延残喘不成气候,我大明水师,齐心合力一鼓可擒。若是斩了汪直一家,到时候把人头扔过去,定然要那些倭贼胆裂魂飞,不战自破,更可成就此旷世奇功!”
严鸿却道:“二位关心时局,严某佩服。只是这场大战打下来,军需消耗、典恤犒劳、首级统计等等,这些琐碎之事,活活忙煞个人。再则,处斩汪直之事,总得等江南战局的折子拟清楚之后,再一并上奏。汪五峰多关几天,又能出什么大事?若是子民公招架不过来,没关系,把人押到总督衙门,由总督府接手就好。否则,一而再,再而三,为一件事骚扰万岁,只怕万岁生气,咱们都不好区处啊。”
严鸿这话绵里藏针,王本固和赵维杰这两人也闹个下不来台,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胡宗宪一旁笑道:“钦差想是身子劳乏,又多吃了几杯,言语上有些唐突,二公莫怪,莫怪。”
借着这档子事,严鸿连酒席都没吃完,就告退回房。花、耿二女从侍从手里把人接过来,本还担心他吃多了酒,忙张罗着去预备醒酒汤、茶水。哪知严鸿进的房中,忽然一笑道:“忙个什么?你家老爷虽然酒量不大,这三两口酒想放倒我,却是太小看人了。”
等到午夜时分,胡宗宪差人来请。严鸿随着来人,直奔总督行辕的密室之内,只见胡宗宪、戚继光、谭纶、史得恩、徐文长、郑若曾等幕僚及徐海、王翠翘夫妻俱在,只是欠了自己。
说来这回宁波大胜,徐海夫妻出力不小。陈东、叶麻大军进犯宁波,牵扯胡宗宪主力的精力,以便辛五郎出奇兵直取台州,席卷浙江腹地。胡宗宪则制定了诱敌深入,引蛇出洞的作战方针。先期明军故意诈败,让出数座空城,陈东、叶麻终究是盗贼,缺乏长远战略,而部下更是乌合之众,有组织而无纪律。见了便宜就掌握不住部队,众人迫不及待,大肆深入内地抢劫。
趁倭寇上岸之后,胡宗宪统率精兵,迎面碾压。而俞大猷则以奇兵猛攻其船队,截断归路,尤其仗着盖伦船的火力和航速优势,单舰冲阵,将倭寇的船队打的七零八落。然而陈东、叶麻所拥有的水上力量毕竟强大,俞大猷的盖伦船只有一艘,终究不能战胜敌人全军。可就在这僵持之时,徐海夫妻的舰队忽然出现,两面夹击,将陈东、叶麻的留守船队尽数歼灭。
陈东、叶麻没了退路,只得约束部众,盘踞在几个城池之内,依仗火器之利,拼死守城,急切之间,胡宗宪也难以得手。那徐海却又推出了无数老幼妇孺出来。原来陈东等人发动部众,攻打宁波的时候,徐海也点兵出动。他听说宁波方面有钦差严鸿的旗帜后,果断反水,带领舰队先奇袭了陈东、叶麻二人的老营。这海盗的老营,按说都是选在偏僻的岛屿,防人得知,戒备也甚严密。可是徐海自己也是海盗,消息灵通,陈、叶老营所在,早已经探了个清楚;而这两人的大队主力开赴宁波,留守部队都是些弱兵,战斗力低下。而徐海的部队在四大寇中,属于战斗力最强的一支,虽然由于数量限制,跟老船主打是有死无活,但是单砍陈东、叶麻是一点问题没有。以精锐战兵,奇袭弱兵留守的老营,哪还有不胜之理?一战之下,陈东、叶麻积攒多年的家底,以及海盗们的妻儿老小,全落到了徐海手中。
徐海这一趟可发了大财,先不说金银财宝、粮草军械得了多少,单是这些家眷就是大宝贝。此时出海做倭寇的,很多都把老婆孩子家眷接来,免受朝廷的报复,陈东、叶麻部也不例外。这回被徐海来个连锅端,直接推到了阵前,来个父母唤儿、妻妾唤夫、子女唤父。这一通喊下来,却比什么大炮都好用。陈东、叶麻部下大溃。当头目的开始时,还砍杀一些人,吆喝部队,不许跑。结果后来越出来人越多,连头目都跑路了。死心塌地的,却被其他海盗一刀砍死,整个部队失去控制,土崩瓦解。
陈东、叶麻二人见势不好,本想逃之夭夭,结果手下的亲兵变乱,把二人捆成粽子,送到了胡宗宪那边邀功请赏,换回家眷去了。因此这次宁波大战,真正的血战都集中在战争前中期,数量不算太多,到了后期战斗,基本是兵不血刃。
徐海本来二次立旗,声势不如当初,等到这一战打下来,接手了陈、叶二人的财产,又有大批海盗来投,兵力扩充极快,人马之多,财力之厚已经远胜当初。战事完成后,徐海亲自来见胡宗宪,说明如今虽然取得了一场大胜,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