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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昊尧扯唇一笑,不禁莞尔,拾起筷子,空腹处理了半日国务,的确也觉得饥肠辘辘。饭菜已经凉了,但吃在他口腹之中,却仿佛又夹杂了淡淡的暖意。
杨念,一个那么那么弱的孩子,一条他只要稍稍用力就能陨灭在世间的性命,居然也能给他带来如此浩大的触动。
他空了许久的心扉,仿佛被填补注入些许慰藉,让他几乎可以忘记连日来的疲惫倦意。
穆槿宁从未求过他什么。
哪怕在天牢,他们见的最后一面,她同样不曾请求他出手帮她一把,救她一命。其实她比任何人清楚,秦昊尧是天底下唯一有办法的人,但她也不曾开口。
她最后的心愿,只是要秦昊尧饶恕她的亲人,让痴傻虚弱的穆峯,跟年幼无知的杨念,不会跟随她走入黄泉之路。
他当下就拒绝了,不只是因为绝情,而是不想让她毫无牵挂,至少留一点念想,留一点想活下去的**和盼头,哪怕——并不是因为他。
当时的穆槿宁只是淡淡一笑,她他会帮她完成最后的心愿。
或许这个世上,没有人比穆槿宁更了解他,如今,他保全了她的亲人,他们活的远比之前还要宽裕惬意,秦昊尧所做的,也远比穆槿宁期盼的更多。
她如今才十八岁而已。
年轻的灵魂,却在外漂泊多年,她的眼神苍茫无力,苍白的唇,笑着不愿当蒲公英。
最近,秦昊尧时时刻刻想到她曾经的话来,当下觉得平淡无奇,如今越是深想,却越是心中苦涩难当。
穆槿宁要的并不奢侈,她不过要一片宁静的生活,不过要一个安稳美满的家。
而如今,秦昊尧觉得他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切。
她,也是时候回家了。
“我为你找了个教你读书的师傅,你乖乖听话了没有?”秦昊尧吃完了,命人来撤了桌子,宫女为他斟茶,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杨念的身上,淡淡问了句。
他向来独来独往,对任何人都不曾流露柔情的一面,对杨念这个三岁大的孩子有如此的耐性,便已经是很难得了。
在秦王府的时候,穆槿宁曾经提及,她不曾奢望杨念有一番作为,只要他享受平凡人的生活,等他长大,要教他读书写字,平和温雅,而并非打打杀杀,勾心斗角。
他从不以为有任何人的话,对他那么重要。
但自从穆槿宁离开这么些日子,他独自待着的时候,在四处无人的时候,他的脑海之中常常会有他们相处的画面,他的耳畔常常会听到她曾经过的话。
她,是迄今为止,最能左右他的女人。
他无法否认。
更无法自欺欺人。
她对他的影响,深入骨髓,她就像是一团活着的空气,如影随形,就在他的身边,从未离开过。
秦昊尧不知,这是否便是世人所的,怀念。
如果是,他对她的怀念,太猛烈太凶悍,太来势汹汹,太措不及防。
“这几天在学着认自己的名字,还在学写别的字,师傅再过几个月,就教我三字经。”杨念软嫩清澈的嗓音,打破了秦昊尧的回想,把他的所有情绪,都从记忆之中拉回到如今的现实。
他淡淡一笑,大手落在杨念的脑袋上,刻意地放软了力道,轻柔抚摸。
他或许应该称赞杨念,刚满三岁就已经开始认字,若换做别的父母,一定觉得是一件值得骄傲夸耀的好事。但这世上比杨念聪慧的孩子也不是没有,但正如穆槿宁的期盼,她要一切顺其自然,不期盼杨念成为最聪慧的,更不惧怕杨念成为最愚钝的。
但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杨念绝不会是一段不可雕塑的朽木。
“这儿有笔墨,写给我瞧瞧。”
他依旧居高自傲,一副傲慢的态度,将桌上的纸笔,推向杨念的手边。
杨念应了一声,乖巧顺从,惹人怜爱,捉住毛笔,沾了沾墨水,在宣纸之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了两个字,虽然称不上好看,却也勉强称得上是工整。
秦昊尧看着杨念写字的认真表情,一丝不苟,杨念做事很有耐性,虽然也有顽皮淘气贪玩的时候,但他分得清时机,或许这便是上苍赐予他的良好秉性。对于一个男人而言,隐忍和专注,或许比与生俱来的聪颖,更有分量。
“我还想写娘亲的名字,只是师傅,娘亲的名字很难写,让我以后再学……。”杨念低声呢喃,仿佛觉得刚才写的不满意,又重新写了一遍,也不知是方才一路走来端着比他脑袋还大的装有饭菜的漆盘太过沉重,他的额头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这般着,眉头不曾舒展开来,的人儿也学会了跟大人一般叹气。
秦昊尧听着杨念的话,笑而不语。穆槿宁三个字,比划太多,对于三岁的孩子而言,的确是一门太难的功课。仿佛是跟她的人生一样,太过复杂,太艰难了。
杨念写完了自己的名字,看秦昊尧不曾阻止,又自顾自写起了这两日刚学的字,都是一些简单的字体,看他越来越轻松自如,应该是在家练习了许久。
秦昊尧清楚他的时间很宝贵,有源源不断的事等待他处理判断,但就这么端着茶杯,凝视着杨念这个男娃在写一些歪歪扭扭毫无关联的字。
茶杯在秦昊尧的手掌,缓缓转动,他的眼神愈发深沉,俊长身子微微侧着,黑眸落在杨念的手上,他看着杨念写字的时候,不心将墨汁抹上白嫩嫩的脸,宛若打破砚石的笨猫儿一般无所察觉。
那双常年宛若被寒冰封存的黑眸,许久没有半分情绪,却在面对杨念的时候,渐渐有了波动,仿佛春日暖阳照在冰川上,融化了一条细流,渐渐淌过,无声无息。
匪夷所思。
他居然花费了整整半天的时间,看着杨念练字,直到杨念写累了,又换成秦昊尧翻阅文书,杨念则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宛若的守护者。
一大一两个男人,鲜少交谈,见秦昊尧专注做事,哪怕有些困了,杨念也始终端端正正坐着,不敢成为秦昊尧的麻烦。
杨念隐隐约约觉得这位王爷很忙碌,格外忙碌,哪怕想破了他的脑袋,也不知秦昊尧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但他清楚的是,自从娘亲离开之后,这位王爷就更忙了,忙的没有半点功夫。
秦昊尧将桌上的文册翻了一遍,再度抬起头来,窗外已经是一片夜色,他默默望向软榻的方向,杨念已经斜斜趴在上面,粉嫩嫩的唇微启,晶莹的口水宛若龙涎挂在嘴边,睡得正相。
眼波一闪,他默不作声,举高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几口,便低声道。
“赵嬷嬷,在外面吧。”
赵嬷嬷随即推门而入,她恭恭敬敬行了个跪礼,视线落在软榻之上的男童身上,心领神会,便走过去,想要抱着念儿离开。
秦昊尧却突然改变了心意。
他,并不若以前那么厌恶杨念。
他的心软,仿佛也是毫无缘由的,秦昊尧清楚,杨念触动自己的,并非只有穆槿宁的关系,方才,就这一个下午,他看着杨念,仿佛多多少少看到幼年的他自己,身为皇子,他刻苦专注的模样,几乎如出一辙。
眼神透露着淡漠,但话锋明显平静下来,不若这一个月内宫中人见到的秦昊尧,比以前更冷酷,更无情。
“外面天都黑了,让杨念明早再出宫,你先出去。”
赵嬷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精于世故,滴水不漏,当了几十年的奴才,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周到地又问了一句。“奴婢过半个时辰再将晚膳准备好,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慢着。”秦昊尧突地抬起俊脸,他直直锁住赵嬷嬷的身子,满目肃杀:“赵嬷嬷,当年穆槿宁跟她的婢女一道进入官府,都是由你教导的吧。”
闻言,赵嬷嬷不无诧异,以前秦王已经询问过崇宁郡主在官府的生活,她也将所有知晓的事,全部告知了。秦王不是健忘的人,为何又会旧事重提?她压下心中的疑惑不解,低声回答。“是,王爷。”
秦昊尧的视线从赵嬷嬷的身上移开,最终落在睡得憨态可掬的孩子身上,他的眸光一暗再暗,问的,却是让赵嬷嬷不曾料想的事。“那个叫做紫烟的姑娘,对她好吗?”
赵嬷嬷沉思了片刻,这才的恳切动容:“无微不至,体贴入微,是宁愿自己受苦受累,也甘愿为郡主分担的人。若郡主是独自一人来到官府,不准一年都挨不过去的。”
她并非没有看到年纪轻轻就在官府寻死觅活的人,她们以前过的生活太过优渥,太过富足,一旦从云端跌入地面,娇贵女子无法承受的巨大落差,那样的煎熬和折磨,才是致命的。她们忘不掉过去的锦衣玉食,忘不掉人人敬仰的目光,忘不掉这个忘不掉那个,而如今过得却是猪狗不如的卑贱日子,并非每一个人,都能笑着度日。
那需要不的勇气。
但穆槿宁正因为有紫烟相伴,才没有过早葬送了自己的命运和生涯,至少在赵嬷嬷看来,官府的生活,宛若锯齿一般磨练了她的身体和心,让她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强大。
秦昊尧默认点头,大手一挥,赵嬷嬷便低头离开。
他的双手捧着茶杯,一直观望着睡在软榻上的孩子,直到手中的茶杯,再无一分暖意,他才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念儿的身边。
这一个男童,就在他的眼底。
他不禁想起,两年前,他也有过这样一个孩子,甚至,都快当爹了。
若是当年穆槿宁不曾产,他们的孩子……是否也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了?
他的唇畔,紧绷着阴沉,不愿承认他在这件事上,对穆槿宁并非没有埋怨,但他也有错。
或许当年的他们,都不能做最好的夫妻,当最好的父母。
上苍才会用那样的方式,夺走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念儿醒来了,秦昊尧朝着门外吩咐了一句,赵嬷嬷带着一个宫女,将晚膳端了上来,秦昊尧吩咐的,一切从简,如今并不是他享用山珍海味贪图富贵的时候。
这两日他正在患着头痛病,原本就没有太好的胃口,桌上盛放的是几道清淡却不失细致的菜肴,秦昊尧支开了她们,不要任何人留下来服侍。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稚嫩的孩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以前跟杨念一起用膳的时候,至少还有穆槿宁在,才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尴尬地步。
他没有动筷子,杨念哪怕饿极了,也不敢伸手触碰饭碗,年纪,却懂得伦理和礼貌。
秦昊尧将空碗取来,舀了一碗萝卜肉羹汤,放在自己的手边,接着舀了一碗,推到杨念的面前。
“会自己吃饭了吧。”他淡淡问了一句,轻描淡写,夹了一口菜,咀嚼品尝之后,才开了口。
“会。”杨念应了一声,看秦昊尧动了筷子,也迫不及待地以拙笨的方式握着筷子,从肉羹汤之中挑着萝卜吃。
秦昊尧扯唇一笑,以前觉得孩子很麻烦,很讨厌,特别是总是依赖人缠着人的那些贵族子女,一个个宛若世魔王,仗着家族势力,接二连三地闯祸。他在军营中,也见过几个十来岁的贵族少爷,打着要他们来历练的旗号和幌子,却比一般的士卒,更没用,更像是一个废物。
杨念是鲜少让他觉得可以平平静静用他惯用的方式对待的孩子。
晚膳过后,秦昊尧并不曾在杨念的身上多费心思,虽然他被赵嬷嬷照料,却也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他独自洗漱之后,便懂事地坐在软榻上,觉得无趣的时候,低头径自把玩身上的锦囊。
一枚碧玉扳指,从锦囊中落下,掉在猩红色的地毯之上,秦昊尧抬起眉头,淡淡看了一眼,这是出自他之物,他自然记得清楚。
是那一年过年,他当着穆槿宁的面,给杨念的压岁钱。
杨念从软榻上爬下,将扳指握在手心,低着头,平静地依靠着软榻而战,眼瞳之内仿佛藏匿着别样的悲伤。
秦昊尧皱着眉头,面色铁青,他并不知道,是否他的心里脑中想念着穆槿宁的时候,也是跟杨念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样的——落寞哀伤。
或许正因为不忍这个孩子孤单,穆槿宁才挑下所有的重担,用过于年轻的身躯,学习如何当一个孩子的娘亲。
一道剧烈的疼痛,再度从额头裂开,剑眉皱的更深更重,杨念回过头来,看着秦昊尧的神情,这才收起了锦囊,吃力地端着圆凳,将圆凳放在秦昊尧的身后,他爬着站在圆凳上,伸出双手,拳头用尽了力气敲打在秦昊尧僵硬的肩膀上。
秦昊尧忍痛,因为脑袋都要裂开来一般的疼痛,他忽略了杨念的举动,等他察觉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