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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身侧站定身子,丁柔的唇畔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花,她的嗓音依旧悦耳动人,从宽大衣袖之中探出纤纤素手,如今还未用过晚膳,身处暗处实在让人不太习惯,她正打算点亮圆桌中央的蜡烛:“圣上,您回来了,臣妾已经让下人准备了一桌酒席,为圣上接风洗尘——”
一只宽厚手掌,快准地扼住她的纤细手腕,佑爵依旧不曾抬眼看她,佑爵的嗓音听来格外的低沉,平日里他多是和颜悦色的天子,此时此刻,丁柔却只觉手腕处传来一阵凉意,仿佛从他骨子里透出来的落寞,蓦地一瞬刺入她的皮肤之下。
“不要点火。”
“好。”丁柔闻到此处,并无任何错愕,天子说任何话,有任何吩咐,她都没有半分意外。
每个后妃都对天子频繁献殷勤,唯独佑爵在这个女人的身上,难以看到这样的痕迹。她看似体贴恭顺,谦逊低调,实则——只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半分感情。
数年来,他已有三位皇子,四个公主,往后,会有更多的皇嗣。但眼前的丁柔,只为他生下一个沅陵公主而已,名下没有任何皇子,如今孩子才两岁,模样更像丁柔,肌肤白皙,五官精致秀气,宛若瓷娃娃一样讨人喜欢。
“皇上若身子疲乏,不愿走动,臣妾为皇上把晚膳送到寝宫来,请皇上稍等片刻——”
若说她不跟佑爵献殷勤,她却又将所有琐碎之事做的周全,善解人意,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他都无法从丁柔的身上挑出半点毛病。
或许,他该称赞丁家,将她教养的极好,在她被选入宫里的时候,不过十六岁而已,就已经懂得将心中的喜怒哀乐,起伏压抑,沉郁黯然,全部放在最深处,不让任何人察觉窥探。仿佛,心里的那一块净土,她会誓死守护,不让任何无关紧要的人,蛮横闯入,打破她心中的沉寂。
而他,也是被丁柔列为无关紧要之人中的其中一名。充其量,不过是很多无关紧要的人她可以躲闪逃避,而他……她却常常要面对照料罢了。
丈夫——佑爵笃定,丁柔从未将他,想成过是她的丈夫,哪怕只是片刻,都不曾。
她虽然温柔平和,却并非没有心机城府,看似瘦弱无力,实则内心果断隐忍。
“朕不饿。”
佑爵平日里是潇洒随性之人,说话之间,往往都是谈笑风生,意气风发,但将治国的智慧,隐藏在最深处。面对后宫佳丽,他的俊秀面容,风趣言语,慵懒优雅的姿态,让他在女人堆里宛若迷人野兽,哪怕是常常透露轻佻的迷人眼神,暧昧的挑拨举动,仿佛这也是他与生俱来的男人魅力,光是如此,已经足以吸引众多后妃飞蛾扑火,争风吃醋了。
就像是此刻,她不着痕迹地将柔荑从他的手中抽离出来,垂在身侧,并不曾因他的话语而退却,覆上茶壶之上,轻声说道。“皇上连日奔波,定是渴了,臣妾为皇上倒杯茶。”
这样看来,她是个很有耐心的女人。
面对一个根本没有感情的男人,她为他生育女儿,而且还煞费苦心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明明这些事都可以交给下人来做,她却从不让人落下她这个皇后轻慢了皇帝的谣言。
她除了有让人惊叹的耐心之外,更有滴水不漏的本事,在当年选妃之时,他其实就已经看穿,她跟那些空有美貌和身段的女人们……不太一样。
她们哪怕称不上满腹野心,至少面对他的时候,心也是炽热的,至于是否因为感情而炽热,他可不会如此无趣地深究。
这世上,真心真情,打着灯笼也不好找,否则,如何称得上可贵无价?!
唯独在十六岁的时候,丁柔跟别的女子穿着清一色的宫装站在最前排的时候,他的视线扫过她的身影,因为丁家的身份,她被安排在最容易吸引天子注目的前面几个位置,但那个时候开始——她已经是死了心,才会进宫来当他的后妃。
他并非只是因为被这个女人激怒了,才选她进宫,但不得不提,丁柔的出现,当真伤了他的自尊,多多少少。
不过,她不是傲慢无礼的脱缰野马,引起他想要彻底征服驯化的欲望,相反,她的表面来看,已经比任何一人还要谦逊,还要有礼,还要顺从。
但丁柔的骨子里,却远不是如此。
女人大多口是心非,表里不一,他身在帝王之家,岂会不知其中深浅?!
但丁柔的表里不一,却当真让他好奇,好奇的是——为何她甘愿当如此无趣的女人,把身心奉献给一个根本不爱的男人?!难道,她就只是政治上无数个牺牲品之一?!
佑爵扯唇一笑,狭长黑眸之中,渐渐涌入无声的暗潮,他抬起俊脸,眸光定在那张隐约看得清楚的面容之上,半开玩笑地调侃,实则却是暗地里的试探:“跟了朕,你后悔过吗?”
丁柔摆放茶杯倾倒茶水的动作,却微微顿了顿,她的眼底闪过一道黯然,却因为两人都在暗处,她不必担心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被天子看透,窥探自己心中的秘密。因此,不免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上宅心仁厚,对臣妾厚爱器重,信任有加,臣妾如何会后悔跟随皇上?”
动听的嗓音,漂亮至极的恭维话,不过落在佑爵的耳畔,却难免有些自嘲,他身为天子,若连真话假话都听不出来,也妄为王者了。不过更多的时候,他不动声色,装作糊涂,心中却装着一面明镜,谁到了他的面前,再狡猾多端,险恶阴沉,都要现出原形来。
只是,他听了丁柔的话,并不动气,她的表里不一,从十六岁到二十岁,一如既往,他从未点破,只是因为,并非有心计,有城府,就是蛇蝎心肠,就是歹毒可怕,更何况,他看得出丁柔不是一朵有毒的花,她如此安与自我地活在深宫,如今看来,他似乎不得不欣赏她有始有终的习惯。
至少,并非纯真无邪地进宫,而在宫里变得阴毒邪恶。
她不单纯,却也不曾沾惹任何一分险恶。
“这是你的心里话?”
从佑爵的问话之中,不难听出他的低低笑声,不过丁柔却眼眸黯然许多,哪怕是说笑,她也不愿松懈一分,露出蛛丝马迹,仿佛任何一番话,都要一本正经地回应,因此,在那些个后妃的撒娇娇嗔嬉笑玩笑的衬托之中,她就更显无趣了。
“这些都是臣妾的肺腑之言,皇上难道要臣妾把心掏出来才相信臣妾说的话吗?”
佑爵听到她手边倾倒茶水的声响,就知极短的时间,她已经恢复自如,而方才她手边的动作稍有停顿,他却心知肚明。
短暂的沉默。
他扬声大笑,宛若更年轻的时候狂放不羁,潇洒自如,仿佛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般无法停下来,笑的身影晃动,不可自制。“你还有心吗?”
“臣妾又不是妖魔鬼怪,如何会没有心呢?”
哪怕面对如此张狂的天子,丁柔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唯独他的笑声,几乎要将她的耳膜震破,振聋发聩,她的心头,掠过一阵阵的凉意,若此刻她掀开衣袖去看,定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无趣。
佑爵俊脸上的笑容顿时彻底敛去,再无任何一丝痕迹,丁柔似乎是自己天生的克星,不管他在别的女人面前多么狂放,风流,潇洒,风趣,慷慨,她都是一模一样,处乱不惊,荣辱不变。而在他的眼底,她也当真是无趣至极,就像是此刻,就连她的谈笑调侃,也是这般正经,了无乐趣。
佑爵自认自己很有讨好女人的本事,当然了,登基为王,他不需要这样的本事,爱慕他希望得到皇帝一夜恩宠的女人,也多如过江之鲫。
但丁柔,就像是一睹砌的高大厚实的城墙,她哪怕不动声色,也早已让他暗中碰壁许多回了。
“有没有心,你自己清楚。”
在丁柔的面前,佑爵总是很难维系往日在众人面前的模样,她不会刻意讨好取悦他,甚至不会挑拨撒娇,她从头到尾,从年轻到成熟,只是扮演一个妻子的角色,再无其他。但若说她是个毫无感情的木头人,却又实在刻薄,至少……佑爵亲眼看过她带着两岁大的沅陵公主,她对他们的女儿,却当真倾尽了所有的心血。
兴许,她心胸之中身为女子残余的那些爱意,唯独用在了沅陵公主的身上而已。
她从未想过要去爱天子。
她被选入后宫,为妃也好,为后也罢,她不过是默默无闻地担负自己该负的责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没有人给她下过死规定,说进了皇宫,就非要深深地去爱天子。
或许他该觉得庆幸?至少,她那么爱着他们两人一道拥有的女儿?!还是该悲叹,她这一生,只剩下一个公主寄托心怀而已?!
有时候,他当真不知是像他这样的男人可怕,还是像丁柔这样的女子更残酷。
“你进宫前,你爹曾经提过一回,你生了一场很厉害的病,到底是什么病?”佑爵的眼底有笑,但不知为何,在几乎没有任何光线的暗处看天子的脸,丁柔却只觉他此刻阴沉而可怕。
他鲜少流露出这么一面。
当然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这样的一面。
丁柔站在原地,不知是这两天还未彻底痊愈的风寒让她手脚冰冷,还是因为在黑暗之中触及此刻佑爵眼底的凉意,她的背脊之上仿佛被一条毒蛇缓缓缠绕蛇行,她几乎要咬紧牙关,全神戒备,但还是刻意让自己的嗓音,听来没有任何波澜。
“都过去五年了,臣妾不记得了。”
佑爵不动神色地喝了一口茶,身为天子,本不必太过费心后宫之事,也不必太好奇每个后妃身上发生的故事,他的责任,是自己在位几十年,将北国变得越来越强大,如今局势看似稳定,就像是下棋,没有一成不变的棋局。风云易变,江山易改。
他才从大圣王朝回来,佑爵跟秦昊尧不同,他并非霸道残忍,对付女人的时候,也心知肚明不必将女人逼向绝地,咄咄逼人,不是他一贯做法。
既然丁柔说不记得了,五年时光足以让她忘却宫外发生的所有事,包括一场没必要耿耿于怀放在心里的疾病,当然了,听上去站得住脚。
丁柔默不作声,她并不觉得自己比其他他更宠爱的妃嫔更懂得他的心,更了解他的为人,但她却似乎隐约知晓,佑爵并非真的相信她的这一番说辞。
她说不记得了,他就真以为她不记得。
他不过,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不过,给彼此再留一个情面而已。
在这一刻看来,似乎佑爵是一个很体贴的夫君,并不曾让彼此曝露最丑陋的模样,也不曾将此事推向无休止的争吵闹得鸡犬不宁夫妻反目成仇,撕破脸皮,分外难看。
佑爵不说,但不证明他不知道,但因为丁柔依旧自欺欺人,他更是笃定当年的那段感情,曾经将她伤的很深,说不定,也是曾经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才回到这个世间。
当年,谁都知晓,丁家长辈对幽王长子靖远世子颇有好感,听闻两家也有过几年往来,定是打算两家结亲,不过后来,世子娶了另一户的小姐为世子妃,而丁柔,就是在靖远世子成亲后半年的时候,进宫选妃。
佑爵并不天真地以为——这些都是巧合。
她进宫之后,他并不曾因为丁家的缘故而宠爱她,甚至几乎在她进宫一年后,他才第一回宠幸了柔妃。
那一夜,是她的初夜,她是干干净净的处子之身。
而佑爵,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是彻底拥有她身体的男人。
当然,他并不在意,得到的每个女人都是处子,当然了,哪怕她年少时候当真跟靖远世子有过感情,丁家的家教也依旧让她秉持礼数,深谙女子矜持的道理,不曾轻易将清白献给任何人,哪怕是心仪之人。北国跟几个邻国有所不同,男女之情讲究你情我愿,并不过分追究女子的处子身,但北国女人一旦认定了男人,却比别国的女人更加忠诚。而丁柔始终不曾在感情中迷失,在看待男女情爱方面并不如此守旧的北国而言,当真是个稀奇的事。
“朕出宫的这阵子,沅陵乖吗?”
她弯唇一笑,垂下长睫,幽然开口。“是,皇上不必担心,沅陵每日都在臣妾身边,皇上若想念沅陵,明日去看看她吧。”
唯独谈及他们的女儿,佑爵才能在丁柔的眼底,见到些许自然而然的温柔,她进宫这么多年,从未说过一句请求他来看看自己的话,唯独为了沅陵,她愿意跟佑爵开这个口。仿佛在丁柔眼底,他只是沅陵的父皇,而并非是她的夫君。
丁家教导出来丁柔这样的女子,丁柔教养出来的公主,自然也不必他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