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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怕刑部?不怕刑部背后那个人?”
李素苦笑:“怕,我怕得要死,这样的大麻烦我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但是,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有一把无形的刀抵在身后,我若退缩一步,那把刀会刺穿我的良心……”
“五十年以后,当我老了,回忆今日种种,我会不会因为今日的退缩而后悔终生?”
“这一世,我不再做任何一件让我后悔的事了。”
河滩边,三人仍旧沉默无言,然而,方才那股消沉压抑的气氛却消逝得无影无踪,现在的沉默仿佛像一根被点燃了引线的火药桶,只等着它在静谧中爆出巨响。
一直没说话的王直终于说到实际的话题了。
“救郑小楼便不得不跟刑部周旋,背后指使刑部的人到现在都不知是谁,该咋办咧?”
李素眨眨眼:“这一年来,我在长安城内广结善缘,朝中权贵与我交好者多矣,自问从未得罪过人,除了一个……”
王直呆了片刻,眼睛亮了:“……东宫太子?”
“不能肯定是他,这一年我做出了不少功绩,或许无意中得罪了人,无意中拦了别人的路,但是眼下来说,我仅知的敌人,只有太子,我们只能先假定是他在背后搞鬼……”
“然后呢?”
李素笑道:“刑部既然接了手,我们索性把事情闹大,先把这滩水搅浑,越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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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吹皱秋水
“良心”这个东西,对李素来说很陌生。↗,
总的来说,李素是个有点正邪不分的人,做事和做人一样懒散随性,对一个只想懒惰悠闲过完一生的人来说,正与邪在他眼里根本不重要,因为他懒得去分辨。
他认为对的事情,那就是对的事情,世间的道理或正义,亦是别人定出来的道理和正义,人,为何要活在别人划出来的条条框框里?
再说,分辨对错正邪很累的,懒得辨了,觉得怎样就怎样吧。
人生就是这样,对一件事情迟疑犹豫之时各种压抑,各种折磨挣扎,然而一旦下定决心,顿觉漫天乌云全都消散了,一缕缕阳光照在身上,身心全都愉悦起来,至于那些前路的阴暗和荆棘,还算得什么?
然而,王直的心情显然跟李素不太一样,前路的阴暗和荆棘让他很心塞。
“水搅浑?怎么搅?刑部啊……”王直脸色发青。
随着李素的腾达,王直不是没做过鸡犬升天的美梦,对当官发财也有过种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可他绝对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背地里暗算刑部……
我只是个东市的混混啊……
李素对王直充满了期许,也不知这莫名其妙的期许从哪里冒出来的。
“王直啊,最近你在东市过得很不错吧?”李素眯着眼笑。
王直和东阳不懂为何他没头没脑忽然问出这一句,王直挠了挠头,道:“还行,如今手下有了百来个跟着捞食的闲汉,都是些苦汉子,没个挣食的本事。还好吃懒做,一辈子出不了头……”
李素好奇道:“这些人平日吃饱喝足后做些什么?”
“躺着,……或者坐着,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说些碎嘴子闲话,凑一下午。又到吃饭的时景,便来找我,然后我便找家胡商摊子,每人两块胡饼,一碗胡辣汤,隔个三五日每人多赏两碗浊酒,这帮杀才喝得来劲,往往直到半夜才散去……”
李素不由心疼得直咧嘴,喃喃道:“这就是一群叫花子啊。也太不知上进了,难怪这些日子花钱如流水,才几个月便花了上千贯……啧!”
“你没事问起他们作甚?”
“正所谓养叫花子千日,用叫花子一时,王老二,你回东市后找几个信得过的杀才,告诉他们,现在他们该为你出把力了。”
王直倾过身子:“要他们做什么?”
李素招了招手。王直呆了一下,把嘴凑上来……
李素恶寒……
狠狠抽了他一记。王直正常了,把耳朵凑了过来。
李素在他耳边窃窃低语几句,王直神情变幻不定,最后露出迟疑之色。
“这……就是你说的把水搅浑?会不会闹太大了?”
李素耐起性子解释:“你看啊,如果说,长安城是个大粪池的话。那么你要发挥的作用很重要,你要充当一个搅屎棍的角色,而且你要坚定信念,屎不臭,挑起来臭……”
王直脸色发绿。一旁的东阳也一副想呕的样子。
“不用把我说得这么恶心吧?”王直脸色很难看。
“好吧,换个说法,正所谓‘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
王直两眼亮了,欣喜地道:“这句子好听,比刚才文雅多了,我就是那吹皱秋水的风,对吧?”
“不,你还是棍,负责搅水,名曰搅水棍。满意了吧?快滚。”
王直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有点不大高兴,他觉得李素有用智商碾压他的嫌疑。
河滩边只剩李素和东阳二人。
东阳像往常般靠在他肩上,幽幽地道:“如果指使刑部的人是太子,你有没有想过救出郑小楼后,会与太子结下死仇?”
李素淡淡地道:“当初东市废了东宫属官胡安,那时开始,我与太子已成死仇了。”
“日后还能化解吗?”东阳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李素笑了:“当然能化解,东宫属官算个什么东西?太子怎会在意他?只要我去东宫求见太子殿下,然后双膝跪地抱着他的大腿,求他原谅我曾经的鲁莽与冒失,并且指天发誓我从此对他忠心不二,太子殿下定然待我如上宾……”
东阳脸色发青,扭过头道:“别说了,我只要想想那副情景,心里便如针扎一般疼痛……李素,你是男儿丈夫,仰不愧天,俯不怍地,生,或可贱如腥泥,但活着,一定要有傲骨,此生纵然再艰困,我亦不愿见你屈膝于人。”
李素爱抚她的宫髻,笑道:“放心,我的膝盖太硬了,怎样都弯不下去……”
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李素若有所感,道:“我这人胸无大志,只想平淡平凡活到寿终正寝,临死时膝前有儿女跪在床前送终,此生便无憾事……可是,这些日子我渐渐觉得,如此昏昏噩噩的一生,是不是缺少了点什么?”
“郑小楼只是寻常人眼里的粗鄙武夫,他能做出的事情,他能担当的事情,为何我却要躲躲藏藏,畏畏缩缩?我想,我这一生里应该多一点东西吧……至少不能比他差。”
东阳仰脸看着他,怔忪许久,忽然垂下头,幽幽地道:“李素,我最近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会出什么事……”
“你想多了,没事多出去走走,闷在家里总会胡思乱想的……”李素顿了顿,眨眼道:“我和王直这里商量暗算太子,太子是你兄长,你不反对?”
东阳神情淡漠地道:“我自小便与宫里的兄弟姐妹们素无往来,太子是太子,与我何干?”
李素忽然想起一个很经典的问题:“我和太子如果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救你。”东阳毫不迟疑地道。
李素不由大感欣慰,这个答案太完美了,于是得寸进尺地问出第二个问题:“我和你父皇同时掉水里了,你救谁?”
东阳严肃地道:“你最好不要和我父皇同时掉水里……”
“为何?”
“父皇会毫不犹豫在水里先把你溺死,我跳下去的时候便只能救活着的父皇了。”
李素怒了:“太过分了!你家怎地如此没有节操!”
噼噼啪啪……
东阳愠怒的小粉拳雨点般砸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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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暗地交锋
说着玩笑话,二人笑闹成一团,最后渐渐安静下来,和以往一样,静静看着河水发呆。
此刻李素的脑中渐渐生出一股警觉。
刚才的玩笑话,细细品位一番,或许不完全是玩笑。
李世民是个怎样的帝王?他雄才伟略,他气吞万里,他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令异国番邦心甘情愿称之为“天可汗”的君王。
李素跟李世民认识大半年了,这大半年里,李世民在李素面前表现出来的是无比的宽和,亲切,李素甚至能清楚感觉到李世民对他有一种淡淡的如同亲子侄般的宠爱。
然而,李世民真是那种宽厚和蔼的长辈吗?
宽厚和蔼的人,不可能创出如此空前绝后的盛世气象,一个被番邦称之为天可汗的人,必然有着令番邦敬畏惧怕的资本,对他的称号不是奉迎溜须而来,而是真真实实凭着果决狠厉的性格,以及麾下一支无敌与天下的唐军精锐生生打出来的。
东阳是他的女儿,尽管这个女儿自幼与他疏离,可女儿终究是了解父亲的,所谓宽厚和蔼,只是他在世人包括在李素面前表现出来的假象,诚如东阳所言,如果李世民和别人一同掉进水里,李世民会毫不犹豫先把那个和他一同溺水的人弄死,岸上救他的人便只剩下唯一一个疡
天家寡薄,帝王无情,李素忽然间生出一股警觉,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在李世民面前一定要心点,可以当他是披着羊皮的狼,但不能当他真是一只羊,会要命的。
一只温柔的柔荑轻轻推了推他—醒了沉思中的李素。
“刚才王直在,我不好相问,你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要救郑小楼?”东阳问道,嘴角微微一抿,东阳轻轻地道:“你平日总说只愿平凡庸碌到老,遇事能躲则躲。今日的你,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李素叹道:“郑小楼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冲冠一怒,他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而我,作为他的主家,应该为他做点什么,不能保证一定会救出他,但我会尽力,尽力到事情已经毫无转机。已然绝望的地步,我再放手,对得起他,亦对得起自己”
“以前呢?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人总会变的,因时因势而已,当初你还宗太极宫,没被陛下赐予封地的时候,我和我爹还只是为温饱挣扎的农户。那年冬天,我一觉睡醒。发现米缸空了,家里一粒粮食都没有”李素嘴角露出苦涩,叹道:“那真是一段穷困得让人绝望的日子,那天夜里,我和我爹都饿着肚子,爹很早便睡下。而我,为了扛饿,灌了一肚子的凉水,坐在院子的火堆下连夜造了一个马桶”
东阳眼圈泛红,尽管只是一段尘封的往事。可她仍为眼前这个男子深深地心疼着。
李素笑道:“第二天一早,我背着做好的马桶,去了村里最富的地主家,你现在的封地曾经就是他们家的,我饿了一整晚,早晨去他家时腿都是发虚的,进了他家的后门,我二话不说直奔茅房,当着管家的面装好了一只马桶,用别人的拉和撒,换自己的吃和喝当我扛着一袋粮食回家后,我爹也回家了,三九卢里,他光着膀子跳进冰冷的水里,帮地主家挖沟渠,回来冻得嘴都发紫了,才换得那么寥寥可怜的几文工钱”
沉重的话说完,李素发觉肩头已湿,扭头一看,东阳伏在他肩上,哭得梨花带雨。
“恨不今生早与你相识,当初你和你父亲便不会吃这许多苦楚了,李素,以后一切都会好的,你想做的事放手去做,就算将来你一无所有,一切还有我”
李素为她抹去眼泪,笑叹道:“其实啊,今生能遇到你,对我来说,很不可思议了。”
“其实大家活得都不容易,郑小楼如是,冯家那个可怜的丫鬟如是,曾经的我,亦如是。如今时势已变,我家的日子富足了,并不等于我会遗忘曾经穷困的日子,我是农挥弟出身,这辈子无论我走到任何高度,出身并不能改变,所以,我亦只是卑贱的一员,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