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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段世昌回家,换过衣服,过来看孩子,还在门外就听见一大一小快乐的笑声。
屋里暖和,不担心冻着。张歆知道小家伙不喜欢束缚,不给孩子穿太多,总是尽量让小强的手脚能自由活动。换尿布,也不急着包好穿上裤子,而是让他光着屁股玩一会儿。
段世昌进屋时,张歆正轻拍小强身体各部位,告诉他名称:“头,肩膀,手,肚子,膝盖,脚,脚趾头,屁——股。”
随后唱了起来:“头,肩膀,膝盖,脚趾头。膝盖,脚趾头。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嘴里越唱越快,动作也越来越快。
小强张着嘴,兴奋地扭动身体,嘴里嘎嘎啊——哦——依地不断发声。
母子俩玩得高兴,都没注意到段世昌。
段世昌嘴角含笑,默默看着,欣喜之中带着些苦涩。这些年挣扎钻营,钱,有了,势,有了,名和利,得到了。其实,他真想要的不过是眼前这样:老婆,孩子,热炕头。如今,终于都得到了,却又觉得美中不足。玉婕对他太冷淡了,往日放在他身上的心,用在他身上的情,尽数都给了孩子,什么都愿意为孩子做,却将他抛在一边不加理睬。
难道,他竟是在吃儿子的醋?!段世昌摇头否认,不,他只是不认同玉婕的做法。她是小强的母亲,可她也是他段世昌的妻子,这段府的主母。奶孩子带孩子的事完全可以交给奶娘下人,她想怎么教养孩子,完全可以指示底下人,不需亲自动手。妻子的义务,主母的责任,却是没人能替她做到的。玉婕为何竟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是,她不过借着孩子来疏远他?
想到这个可能,段世昌叹口气,再次提醒自己慢慢来,人是他的,总不会跑了。玉婕有些小性子,心却是极软的。况且,吴大夫也说了,女子生产很伤身子,就算顺利,也当静养百日为佳,气血恢复以前,太快再次怀孕,不但对母亲不好,胎儿也容易虚弱。段世昌失去过两个儿子,自然希望将来的孩子也能如小强一般健壮。
决定等,段世昌也不会不做为,先后又寻了两位奶娘进来。要想让玉婕从孩子身边脱开身,首先得让小强改吃奶娘的奶。吸取之前的教训,两位奶娘进府后,先按照奶奶的生活习惯过了几天,吃一样的饭菜,用一样的洗漱用品,换上新做的衣裳,里外一新,这才被带去见奶奶和少爷。
然而,婴孩感觉之敏锐,对母亲之依赖,超过了段世昌的估计。小强就是能发觉不对,哭着闹着要亲娘。每次都闹得鸡飞狗跳。当然,也怪段世昌不能真狠下心,真饿他一阵。
虽然每位未得正式聘用的奶娘都得到了两个月的工钱,离去时并无不满,段府小少爷难伺候,缠亲娘,段家奶奶自己哺乳,等等,还是传了出去。就有人来表示关怀,安慰。
段世昌脸上有些挂不住,回家来就怪张歆溺爱孩子,连“慈母败儿”都说了出来。
张歆冷脸以对,待他说够走人,把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手瞧的小强抱起来,郑重地说:“儿啊,有些东西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次日,段世昌前脚回到上房,李嫂子后脚就到,抱着小强,后面跟着拿着大包小包的黄芪银翘:“奶奶说,她年轻不会带孩子,只知溺爱,不会管教,恐怕毁了少爷前程,坏了段家基业。少爷,还是交给大爷带吧。大爷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
说完,有些不舍地把小强放在床上,一咬牙出去了。黄芪银翘丢下东西,赶在哭出来之前,也跑了。
可怜的小强被丢给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段世昌。
小厮机灵,连忙告诉七夕,带着刚刚进府,还没来得及□的新奶娘赶往上房救火。
小强来时正熟睡着。天冷,上房不及张歆的正房温暖,来之前给他多裹了两层。睡梦中想活动活动胳膊,动不了,小强不高兴地醒来,发觉到了个生地方,熟悉的脸庞一张也看不见,只有印象不深的爹瞪眼看着他,小嘴一扁,哭了。
奶娘带着两个婆子冲进来,带进一阵冷风,撞翻了一张椅子。小强受惊,哭声越发大了。
待到被抱进一个陌生的怀抱,脸贴上冰凉的外衣,鼻中闻着一股不喜欢的味道,被来历不明的食物愣是塞进嘴里,小强愤怒了,惊恐了。妈妈呢?妈妈不要他了吗?
段世昌还是第一次看见宝贝儿子哇哇大哭的模样,见他憋红了脸,奋力挣扎,使劲偏着头不肯吃奶,帽子掉在地上,眼泪把头发和毯子都打湿了,哭得狠了,小身体一抽一抽的。
心疼之中混杂了难堪和愤怒,段世昌头疼欲裂。只道玉婕深爱儿子,想不到竟会忍心用儿子来给他个教训。闹成这样,只有玉婕才能安抚小强,难道要他承认自己错了?不该干涉她养育孩子,由着她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
幸而白芍见奶奶同大爷置气,把少爷送过去给大爷照料,知道要闹出事,耳中听见少爷哭了,奶奶明明心神不宁,却坐着一动不动,不知该如何劝,忙让银翘去找紫薇想办法。
紫薇一听,丢下手上的事,跑到上房,顾不得行礼请安,推开奶娘抱了少爷就走,进了奶奶的正房,让白芍接过少爷交给奶奶,自己就跪下去,垂着泪磕了个头:“少爷是奶奶身上掉下来的肉。奶奶怀胎十月,受了多少苦才生下他,就算恼大爷,又怎么忍心让少爷受罪?奶奶不看别的,只看在没了的人的份上吧。”
儿子回来,张歆也松了口气,一边拍抚着,一边回答紫薇:“你起来吧。我哪里忍心让他受这罪。大爷每回弄个奶娘进来,就要折腾一场,倒不如今日一并给个痛快。也省得大爷总寻思着要把我们母子俩分开。”
紫薇冲进来抱走小强,段世昌就松了口气,坠在后面,跟到这院子,听见小强的哭声渐渐小了息了,方才放下心来。听说了张歆那番话,苦笑着叹了几声,只得丢开。继续寻思“分开”他们母子,不过让小强受苦,也令玉婕更加恼他罢了。
走,还是不走,张歆心里纠结着。
刚来时,知道玉婕的遭遇,张歆几乎打定了主意要带孩子出走。从前,每有女友在婚姻中受到委屈,找她哭诉,张歆嘴上不劝离不跟着数落男的,却立刻开始计划怎么争取最大的权益,怎么取得孩子的监护权,必要时如何获得证据如何打官司,一二三四五,打印出来就一份计划书。没几次,得了“离婚顾问”的美名,女友们不到真考虑走这步,都不敢来找她,生怕被她叮当两下把离婚的念头和计划敲进自己脑子里。
从这个时代和玉婕的实际出发,和离是不可能的,明着跟段世昌掰,没有好结果,只有悄悄走。虽说出走也有难度,一次性的困难,克服解决起来总是容易。路引,已经备下一份。出走的安排,约摸也有了。张歆却犹豫起来。
庄子上,赖二卖妻的事闹出来,一家人名声坏了,他妹妹原定的夫家退亲,又闹了一场,名声彻底坏了。周二一家搬走,张歆亲自管庄子,赖二没了捞油水的指望,又不肯老实下地做活,生活也艰难起来。就听说赖二带着母亲妹妹去徐州投奔表舅了,只有比较本分的赖大夫妻留下。
张歆还在码头收留了得罪权贵,不得以抛下京郊祖产南下求存,又不幸投亲不遇的王姓一家,他们是携银出走,最终却落到卖身求医求食的地步。
两桩事,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感叹,张歆明白“人离乡贱”的话是怎么来的了。交通不方便,治安不够好,信息闭塞,语言不通,更重要的是官府抑制人口流动,老百姓心中本乡本土的观念浓厚,流动人口多的大城市和有钱人好些,一般地,外乡人普遍地位低下,近乎贱民。这年头,除了少数不安分的,不到逼不得已,没人愿意背井离乡,找那份罪。
单单如此,也不怕。张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离开段府,离开扬州,找个合适的地方潜伏下来,平安渡过余生,还是做得到的。
只是现在,张歆不能不考虑小强。留在段府,小强是嫡长子,生活环境舒适优渥得张歆自己都舍不得放弃,有父亲庇护,只要平安长大,将来也有保障,读书科举或者为商挣钱,总之做人上人的机会大。离开段府,跟着张歆,有危险不说,没爹的孩子总是容易受欺负。就算张歆测算无遗,平安无险地把他养大,也提供不了一份身家。小强毕竟是段世昌的种,如果遗传了他不甘人下,一心出头的雄心壮志,以后会不会怨恨她这个母亲?
留下小强,自己走,想也别想。张歆舍不下,看着段世昌虽爱小强,却不像是个好父亲。小强毕竟还小,没有个有力的庇护,弄不好又同玉婕一样。
那么,一起留下,争取和段世昌和平相处?问题是段世昌娶的想的是玉婕,不是张歆。怀孕,分娩,修养,近一年里,他们直接的接触很少,段世昌始终用玉婕揣度张歆。张歆也努力示弱,做什么都设法找个借口,让他觉得是一时意动,甚至是耍性子。随着产后修养结束,这种状况势必难以维持。一旦,段世昌发现不对,失去耐心或者真被触怒,事态必定不利于张歆,弄不好到时候真是母子分离还什么也做不了了。
张歆还真希望段世昌好色贪欢,娶个十七八房都没问题,只要能力同她保持距离就好。可那孙老头说她有二子二女,段世昌认定她还会生三个,指望她再给他生呢。这一向,段世昌早晚报道,一多半的日子独宿在上房,看向她的眼光情意绵绵,肯忍到百日之期,也算难得了。
其实,张歆已经不象初时那么反感他,甚至可以看到他的不少优点。可,对花生过敏的人,知道花生营养丰富是好东西,也不敢吃,只好一辈子远远躲开花生及花生制品。张歆也不喜欢自己爱过敏的体质和心理,可生成这样了,只能尽量躲开过敏源。
想来想去,张歆心里的天平还是有些倾向于走。哪怕犹豫呢,有些准备还是要做的。能走,而选择不走,至少也是一种选择。
提起在白衣庵说过的还愿的话,段世昌自然不反对。
第一次,没带小强去,喂过奶,看他睡着才出门,计划过去送上香油钱,说明情由,拜托如尘安排,就回来,应该赶得上下次喂奶。不想路遇官府出来查案,引起交通堵塞,到家晚了。
小强醒来饿了,见不到妈妈和食物,大哭。段世昌这日回得早,黑着脸坐在摇篮边,看见张歆匆忙跑进来,一眼就瞪了过来。
第二回,干脆带了小强去,也给如镜如尘两位看看。
小强头一回出门,有妈妈抱着,如镜如尘和一干尼姑又都是慈眉善目,倒是很开心,咿咿呀呀地嚷个不停,笑个不住,拐了好些见面礼回来,午觉都给耽误了,倦极了才睡着。张歆也累了。
如尘请张歆带孩子到后面她的居室休息一阵再坐车回家。马上就是腊月,腊月新年事多,赶着在之前礼佛还愿的人多,前面常有人来,如尘还怕惊扰了母子两个。
如尘的居室分明暗两间。张歆把小强交给白芍黄芪看着,自己到里面小的一间小睡。
在床上布置一番,做出有人安睡的样子,从带来的包袱里找出一个包裹,耳中听着外间平静,偶然传来两个丫头的低语,张歆悄悄打开后窗,翻了出去,掩好窗户,在墙角僻静处打开包裹,取出一件男装一双靴子换上,整理过头发,再披上斗篷,竖起帽子,趁着无人时从白衣庵后面的角门闪了出去。
天不算冷,已近黄昏,光线昏暗,乌云一片,像是将要下雪的样子,巷子里没几个行人。如尘说的那条小巷离得不远,穿过细长狭窄的巷子,果然就是金鱼巷尾,很容易找到陈家。
上次来,张歆就已打听过,知道陈家的房子还没租出去。三进院子只出租一进,租期短,租金虽要得不高,对租客却挑剔,又赶上年末,确实不好租。吃了他家送的红枣花生红糖,张歆不好意思,还在如尘处留了笔钱,说是若到腊月还租不出去,请如尘帮忙给两位家人,好歹帮他们过个宽裕的年。
大门紧闭。张歆敲门。不一会儿里面传来长者怀疑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山东口音:“谁啊?”
张歆暗暗清清嗓子,尽量粗着嗓门:“在下张平,是祥亨记的管事,听说贵府有一进院子在招租。”
祥亨记是常家产业,扬州城里数得上的大铺子,白氏夫妇自然知道,连忙巅巅地来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被划成种田文,文里不种田,说点文外种田的事。
春天来了,菜园里多年生的东西开始可以提供食材。复活节放假前,老师提供复活节饼干和糖豆。儿子吃多了,回家发烧呕吐,病了两三天。瞧着好了,说饿,又不怎么吃东西,不清楚是胃口不好,还是学会了节制。老公指示做点他喜欢吃的,开开他的胃。
晚上做了花生酱馅的发面饼和韭菜鸡蛋肉馅的薄皮馅饼。韭菜是剁馅前现从地里剪的,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