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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掌柜细细打量她两眼,看出她是有意往丑里装扮过了,心中暗道,这般容貌,若不是带个孩子,男装一样惹麻烦。体谅她的难处,一口答应,亲自引她去最后面,安静少有客人进出的套间,交待年长老成的伙计。
伙计送了茶水热水进来,又问了张歆晚饭吃什么,几时开饭,就退了出去。
张歆笑着抱住小强,狠狠地亲了一口:“还好,初战告捷!”
多亏了黄芪!黄芪的祖父原是常家在南京的总管,如今退休,她大伯接了总管的位置。黄芪是在南京出生长到八岁去的扬州,原先就住在这附近。
从黄芪口中,张歆知道了这个平安客栈,知道了这位急公好义的金掌柜,知道了不大与邻居来往的黄家。黄家两个女儿同黄芪差不多大,黄芪小时候不时去黄家玩耍,知道黄奶奶不与邻居往来,不是因为孤傲,而是天性沉默,又不适应南方的生活,听不懂南京话。黄家搬走,失去两个童年好友的消息,黄芪一直耿耿于怀。
至于那个路引,是她自己比照王氏一家的路引,伪造的。所谓路引不过是一个加了印章的纸条,一点防伪措施也没有。字迹是否潦草,印章是否清晰,还同开出路引的单位的等级与经办人的文化水平有关。玉婕是能把王冕的墨梅图绣到丝绢上去的,张歆没有她那份耐心和仔细,也继承了大部分的技艺,仿造这么一份路引,不在话下。
这时代,认字写字的人就不多,需要路引的人更不多。路引又不是什么值钱难得东西,有这个摹仿能力的人,又有几个需要这么干?见多识广的金掌柜大概压根就没想到路引有可能造假。
张歆一点不了解这个时代的北京和周边,直接用了王家原来的地址。路过还好,如果在一个地方常住,日子久了,万一遇上个京城“老乡”,聊起这个时候的北京,两句话就得露馅。
南京是南下的第一站,离开扬州,迈出的第一步,是试验,是热身,也想在此弄一个新身份。
大隐隐于市,明朝最大的城市,就是北京和南京。北京没机会了解,好好了解一下南京,争取做个“南京人”。
作者有话要说:母亲节就要到了,祝母亲们快乐幸福!
机遇
既在金掌柜那里报备过,张歆就不时男装出门,带着小强在南京城里游逛。
起初,金掌柜和伙计有些侧目怀疑,忍不住出言试探。
张歆大大方方承认:“南京是我朝开国之都,繁华富庶,人杰地灵。往日就常听人说起,好容易来了这里,自然要四处看看,长点见识。下一回,谁知道何年何月还能再来呢?”反过来向他们打听南京的名胜传说,风俗习惯,名人轶事。
话题展开,金掌柜等人发现张歆博闻广记,涉猎多方,方知遇上才女,不由肃然起敬。
张歆淡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前世不修,生为女儿身,锁足闺中,读些杂书打发光阴罢了。此番遭遇家变,颠沛流离,千里跋涉,却是总算能亲眼看一看着人世间,也是老天垂怜,不肯叫我沉沦。”
金掌柜自此再不以普通女子视之,背地里对那伙计说:“这位,可惜是个女人,否则也是个人物!”
张歆在南京城里东走西逛,几次走过常家的铺子,心里都有点异样的感觉,忍不住会想:“倘若此时走进去,亮出常家家主令牌,那些人会是什么样表情?”
想想而已,非不得已,张歆不会那么做。
那枚令牌,虽不起眼,却压在玉婕最珍贵的那一匣首饰最底下,很是让张歆费神猜想了一阵。不知道是否涉及玉婕的秘密,还不敢问。直到那一日段世昌,连同常正鸣和常府大总管,一起过来,让她请出家主令牌在一份文书上盖印,她才知道那是掌握着常氏产业的家主令牌。
这令牌,日常不是非要不可。没有令牌,现有的产业都能照常经营,年末出席收入会按比例上缴现任家主和宗长,就连总管也有一套更迭替换的章程。然而,出卖常氏房屋土地,关闭或者新开商铺,任免各地总管,却非得盖了家主印章才能生效。没有令牌,就算得了家主之位,也只能享受产业的收入,不能真正得到那些产业。
张歆对设计这个令牌,制定这一套规矩的常家祖先万分敬仰。不知是怎样的人物,能在这时代就想出这样的法子,把所有权和管理权,产权和受益权分开。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却已在客观上保证了家族正统的传承,减少了财产的争夺。先前,常家老夫人能够掌控大局,保住常烁的唯一继承权,而后,常烁能够让女儿承继家业,招婿上门,最后,玉娥能够在临终顺利地将常正鸣立为常烁嗣子,都是令牌在手的缘故吧!
张歆听说这位祖先是个金石高手。保护着常氏产业的不仅是这一枚印,而是一整套印章。各地大总管手中都有一枚令牌,分别与家主印有相同和不同之处,印记和在一处,能形成不同的图案。这些令牌印章很少使用,有关图案放大了挂在常氏祠堂,却是常氏每一个成年男子都看熟了,会辨认的。还不曾有人试图伪造过。
玉娥把这样一件东西托给了玉婕,是怕常正鸣年幼单纯,为人所乘,是不放心段世昌,怕他终有一日起意吞并常家。
离开段府,脱开玉婕这个角色,每每想到常玉娥段世昌这对夫妻,张歆总觉得有很多感触想法,却无话可说。
摆平对手,在盐帮独大,段世昌的实力已经超过常氏。张歆相信段世昌没有贪图常氏财产的意思,却也不敢留下令牌。后世那些贪污渎职的,有多少是一开始就那么打算,有多少是因为方便,一点点膨胀起私心私欲的呢?
带着这个令牌,也是她的护身符。常家在江南几个主要城市都有分号。倘若遇上变故,她一个人对付不了,总还有地方找帮助。
然而,一旦亮出这个令牌,行踪暴露不算,还得准备好对付段世昌,甚至整个常氏家族。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走这步。
住了些日子,对南京城有所了解,“亲人”也模糊有了些消息,张歆开始考虑怎么着弄一份南京的路引好开路。闭门造车有些危险,最好能像上次,先弄份真正的路引看看。
这日,刚吃过早饭,就听见一阵喧闹,分辨下发觉不是客栈里的动静,是围墙那一边有人争吵,仔细听了一阵,似乎设计一个女子的贞节一个孩子的血统。张歆摇头笑笑,这种戏码还真是什么年代都有!
张歆这日本不准备出门,想留在房中安心想想路引的事。奈何小强这么些天被她带着出门逛,早把心逛野了,在外面吃了些糕点零食,也把嘴吃得刁了。
小强还吃着母奶,但只有早上起床和晚上睡觉两次,其余时间和妈妈一起吃三餐。客栈的饭菜不适合小强,客居不便,张歆借了个泥炉变着花样熬粥。小强的早晚饭都是粥。午饭,张歆多在外面吃,挑选干净放心的喂给他一点。
这日不出门,小强无聊,半爬半走,把里外两间屋子走了个遍,翻了个乱,看见妈妈端上来的午饭还是粥,不干了。不管张歆怎么哄怎么劝,就是不张口,扁着小嘴,万分委屈地看着妈妈。
张歆无奈,自己想想也觉得三顿都喝粥,怪腻的,虎着脸说:“好吧,带你到街口那家酒楼买些点心回来吃。”
小强还听不懂,只见妈妈拿过出门的衣服给他换,知道目的达到,高兴得咧嘴:“啊噢。”
张歆换好装,抱着小强出去,经过客栈门口时看见金掌柜在同一个男人说话。那男人好似遇到什么气愤为难的事,在同金掌柜诉苦,也许还求他帮忙。金掌柜口中安慰着,有些为难的样子。
张歆脚下不停,却忍不住看了那男人几眼。她对人的说话声音比较敏感,这人的声音听着象早上围墙那边吵架的两个男人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按日子更新,字数少点。这些日子,事情很多,很难坐下码字。
看书的估计也都忙,没空留言。刨掉催更的,更少,更少。
小羊
张歆抱着孩子,提着食盒,走回客栈。那男人已经不在。金掌柜拨着算盘对帐,却有些心不在焉,还不是摇头叹气。
张歆把小强放在柜上坐着,打开食盒,取出两个小蝶,笑道:“他们卤的猪耳朵,闻着怪香的,要了一份给您下酒。他家的炒花生只搁油盐,火候却掌握得好。我家小子爱吃,要分给金爷爷尝尝呢。”
金掌柜好酒,虽不贪杯,中午晚上两顿必要喝上一盅。午饭在客栈吃,经常不要主食,却少不得一杯酒,两碟下酒菜。卤猪耳朵是他的最爱。
听了这番话,金掌柜面上愁云完全散去,一把抱过小强,亲了一口:“乖乖,还知道想着你金爷爷。”
小强是不怕生的,被金掌柜的胡子扎到,不哭反笑,拖着口水伸手去摸那把胡子。
金掌柜家中虽有几个孙子,生意繁忙,又要端着祖父的架子,倒难得有小孩子这么亲近,一时间只恨不得认了小强做亲孙子。
老少两个亲热了一阵,有客人进门,张歆便抱了小强回房吃饭。
晚些时候,金掌柜亲自提来一篮新鲜鸭梨:“入秋了,有些躁气,梨润肺,让孩子每日吃上一个,不易犯咳嗽。”
张歆连忙谢过,状似无意地提起早间墙外的争吵,打听那边住的什么人家。
金掌柜本来只是过来送梨,听见这话,露出愁容,叹气着坐了下来。
张歆先前看见的那个男人,叫做倪乙,在府衙做捕快。早上在墙外争吵的就是他和他姐夫石禄。他两个的父亲,加上金掌柜,早年是好友。
石禄从小喜欢倪乙的姐姐倪甲,两家也都愿意结亲。不幸,倪甲十五岁上母亲亡故,按规矩要么赶在热孝中成亲,要么就得等上三年。倪甲一定要在家为母守孝,不肯急忙成亲,还说不嫁人,要留在家里帮父亲照顾才五岁的倪乙。石禄比倪甲大了三岁,又是独子。石家两老急着抱孙,哪里等得?好在只是口头婚事,没正式下聘定亲,就不顾石禄反对,给他另娶了妻房。
母孝未满,倪父又去了。两轮孝服满,倪甲已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她一门心思抚养幼弟,也不在乎自己的婚事,甚至立誓不嫁。
倪乙少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惹事生非的,偶然认得个老捕头,得了青眼,收做徒弟,过几年,帮他谋了个官差,又被府衙一个书吏看中,要将女儿嫁他。弟弟有出息,差事婚事都有了着落,倪甲高兴万分,不想,被倪乙借机将了一军:姐姐一日不嫁,弟弟一日不娶。
可巧,石禄死了妻子,听说倪甲要嫁人,赶着来求婚。倪甲嫁给石禄后,开始两年,非常恩爱美满。倪甲对石禄前妻留下的二女一子十分疼爱,如同己出。隔了十多年终于成就的一桩婚事,也成了亲戚好友街坊邻里的一段佳话。
倪甲高龄怀孕,生了个女儿,石禄不知为什么却不高兴,借口外地的生意,经常几个月不回家,对倪甲生的小女儿更是不闻不问。倪甲操持家务,照顾老的小的,产后失调,落下宿疾,前两年,撑着办完两个继女的婚事,紧接着又是婆婆的丧事,积劳成疾,卧病不起,拖了两个月,去了。
倪甲死后一年,石禄从外地带了个寡妇回来。那寡妇带了个七八岁的女儿,还怀着四个月身孕。那寡妇会做戏,石禄在家时,便对大牛小羊兄妹俩个嘘寒问暖,疼爱关怀,一旦石禄出门,大牛小羊就沦落成她母女的小厮和小丫头,成日被呼来喝去,非打即骂。
那寡妇生下个儿子,生下没几天死了,就说是小羊克死的。石禄越发视小羊如眼中钉。
半年前,那寡妇又诊出身孕。某日,石禄不在家,据说是寡妇的女儿借故打骂小羊,大牛看不过,上去推开她,顺手打了两巴掌。寡妇听见女儿哭诉,拿了竹棍撵着要打杀大牛和小羊。大牛吃了几棍,起了蛮性,跑到厨房拿起菜刀反抗,顺乱中竟把寡妇砍死了,听见她女儿尖叫,上前又是一刀。待到邻居听见不对,砸门进去,只看见寡妇母女俩伏尸在地,小羊浑身是伤,缩在墙角发抖,大牛手中握着菜刀,浑身是血,眼睛血红,还喘着粗气。
这案子在南京轰动一时。白日行凶,一下子杀了两个人,寡妇还是一尸两命,情节十分严重。好在寡妇没有正式入石家门,算不得大牛的母亲,总算没有违逆伦常。寡妇素日虐待两个孩子,邻居们也有所察觉。当日又是寡妇先动手,大牛是自卫及保护妹妹,得到上下一致同情。大牛年纪不大,还是少年犯,最终只判了流放。
石禄只有一个儿子,为了保住大牛,曾想把事情都推到小羊身上,一口咬定是小羊行凶,大牛只是代罪,使了不少银子想让小羊为大牛顶罪。知府差役们又不是傻子,哪个会放着那么多邻居的证词不信,放着十二岁比一般男孩都要高壮的大牛不理,去相信一个五岁多的瘦弱女孩能挥刀砍杀一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