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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歆告诉阿龙阿彩:“我带回来一些钱,也不是很多。钱放着是死的,总要寻个营生,让它生息。买地租给人种,在别人省心,我们孤儿寡母,又是新到泉州,做起来却不容易。不管买地,还是做生意,都要机遇好,碰上好的可靠的才行。这酒楼就是碰巧遇上了薛伯的亲戚。”
阿龙阿彩听得点头。阿龙想起一事:“我本家有一个正在卖地,阿妹要不要去看看?”
张歆还没表示,阿彩先反对:“都是不好种的荒山,我妹不要。”
阿龙挠挠头:“没啦,坡地,土不好,离水源又远,种起来辛苦些,雨水多的年份,收成还可以。阿妹钱不多,那块地便宜啊。”
“我晓得你同阿生一起长大,交情好,想帮他家。也不能坑我妹。妹,不要听他的。慢慢等,会碰上好地的。”
阿龙只得憨憨笑笑,闭上嘴。
祭过先人,饭菜撤下来,摆了两桌,在先人灵位的注视下,陈林氏带着子辈孙辈吃团圆饭。
菜有一半是张歆做的,一眼能看出不同。侄儿们一尝就叫:“小姑做菜好吃!”抢做一团。
陈林氏尝了一口,皱眉问:“妹,你把罐里的油都用完了?”
阿彩笑道:“不但罐里的油都用完了,阿龙去镇上又打了一罐,还买了一罐香油,两样都用掉了一半。”
陈林氏又开始嘟嘟囔囔,不外乎怪张歆做菜用油太多,够吃半年的油,一天就用掉了。浪费,败家!
阿怀的儿子在另一桌上嚷:“做菜多放油就会好吃啊?娘,以后你烧菜也多放油啊。”
张歆装作没听见,耳根却悄悄红了。
阿怀媳妇往这边看看,借着同儿子解释,开始倒苦水,家里没钱,吃不起油啦,几个孩子过年都没新衣穿啦,想盖间猪圈没钱啦。
张歆弄不懂她是想要自己接济些呢,还是怪大姆拽着那一百两不给他们用,反正听不懂,只当耳旁风。
陈林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啪地一声放下筷子:“今天是你们阿公忌日,阿妹回来是拜阿公,不是听你这些疯话。你们做哥嫂的,有没有看顾过妹?有没有给外甥甥女见面礼?就好意思讨她的钱花?”
陈林氏一发威,大的小的都不作声了,一个个闷头吃饭。
好半天,阿祥媳妇赔笑开口:“阿妹好本事,跟程家人做生意呢。程家人厉害,阿妹不要被骗了,让阿祥去帮你啊。”
阿祥眼看大姆眼里象要喷出火,连忙瞪了妻子一眼:“闭嘴!”
在陈林氏的“淫威”笼罩下,直到一顿饭吃完,众人散去,张歆都没被人求上被人烦上。
陈林氏叫阿彩守着门,阿龙翻译,拉着张歆坐下,告诫她生意该怎么做怎么做,不能轻易心软,更不要把陈家人带到她同程家人的生意里去。
张歆心里暖暖的,连忙答应了,又把剩的四十两银子交到陈林氏手里。
不出所料,又招来一顿骂。自己钱不多,还乱充大头,叫别人以为她的钱都是容易来的。也不知替两个孩子着想。
张歆已经习惯她的风格,骂不怕了,笑着说:“上回来,见到有些人家把过年的东西都拿出来操办我爹的葬礼。眼见就是腊月了,这节那节的,恐怕他们不好过,尤其孩子可怜。我也不懂规矩,大姆替我采买些东西给他们过年,或者应个急。当我花钱买心安。”
“是他们自己要那么做,又不是你逼的,做什么不安?”虽然这么说,陈林氏还是把钱收下了。
张歆又向阿龙打听那块地。
陈林氏问清缘故,就骂阿龙:“阿妹憨,不懂行情,你不疼她,还拿那块坡地来糊弄她。阿生是你本家,但隔了四代了,哪有阿妹同你亲?”
阿龙辩解说:“阿妹不懂行情,才要四处多看看,真买的时候才不会被人骗啊。”
买地
张歆对那块地还真有点动心。她本来就想在酒楼生意起来后,办个农场。虽然不会种地,因为关心食品安全,比较留心现代农业养殖业的信息,阅读过一些这方面反思和探索的书,对海陆空全栖的有机农场记忆深刻。办农场的思路成竹在胸,技术细节可以依靠此地的人手,有酒楼作为销售后盾,亏本几乎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麻烦是人。此时没有机械,完全靠人力。有人,就会有纠纷,算计。这世上,觉得寡妇好欺负,想占便宜的,不会很少。而张歆出于种种考虑,想继续低调,表面上做个安分守己的寡妇。农场的管理,伤神。
那块地在阿龙阿彩的村子,离泉州城不很远,是个有利因素。张歆对阿龙阿彩夫妻感觉很好,质朴勤恳也有头脑,而且是真的把她当作亲人。
就象阿龙说的,即使最后不买,也值得去看看,了解了解行情。
见张歆打定主意要去看那块地,陈林氏就不拦着了,而是叫她回城后先找个经济打听清楚行情,上中下等田地,价钱可差多了。
反正,在陈林氏眼里,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张歆早已过了逆反的年纪,自能体会其中浓浓的关切,柔顺地答应了。
既然决定做,争取速战速决。张歆与阿龙约定,三日后过去看地。
同程启薛伯说明情况,请假,安排好那日酒楼的工作,同王氏说好那日把小强寄托一天。
程启很热心,怕她人生地不熟,要借她马车车夫,还说让程六陪她去。
张歆连忙拒绝。程家势大,太招摇。同程启的交情,局限在酒楼就好了!
还是借用了薛伯的老管家,雇了车行的车。早饭后就出发,赶到郑家村,发现路途比她远一倍的陈林氏已经坐在阿彩家的堂屋,正同阿龙的爹娘叙话。
不用问,大姆不放心她这个“憨女”,赶来护驾。不知是不是天没亮就从家里出来了。
想想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一个人走了那么远的路,张歆鼻子发酸,又是心疼又是感动,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一张口先抽了抽鼻子。
陈林氏担心了,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吹风了?先叫阿彩熬碗姜汤给你喝。”
张歆有点粗鲁地把她的手拉下来:“大姆,你来做什么?”
不等别人翻译,陈林氏一眼瞪过来:“怕你傻,被人骗!”
张歆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阿龙的娘笑着走上来,拉着她坐下,倒了碗茶递给她:“阿妹,莫生气。你大姆就是嘴坏,心里可疼你。”
陈林氏不服气地鼓着嘴,一眼看见阿龙进来,催着让他带她和张歆去看那块地。
路上,听了阿龙的介绍才知道阿龙的娘林氏,是大姆的隔房堂妹,要好的姐妹。她们的娘家就在要去看的那座山后面,六七里地的地方。
这块地是阿龙发小阿生家的,却是因为阿生大伯的缘故要卖。原来,阿生祖父用有将近百亩土地,在这一代也是有数的地主,去世前给两个儿子分家,分出了问题。郑氏家族一直以来的规矩,家财都是儿子们平分。阿生大伯却非要按孙子数平分。原因是阿生大伯生有五个儿子,阿生的爹只有阿生一棵独苗,还不及堂兄一半壮实。一向以来,家里的农事主要都是大房负担。
闹到后来,按族中长辈建议把田产按数量分成两分,让大房先挑。阿生大伯自然挑了那近五十亩的好田和中等田。阿生爹得到十亩中等田和三十多亩山地。算起来,大房已经占了大便宜,阿生大伯还不满足,闹了几回要把一个儿子过继给弟弟,借口是阿生身体不好,怕是不能给父母养老。阿生的父母气得够呛,从此与大房交恶。
泉州不缺雨水,但因炎热,夏天要是连着些天不下雨,离水源远的地方,浇灌就是问题。原本,灌溉阿生家土地的水就是从大房的土地上流过来。分家后,差不多年年都要为这争执。去年,阿生祖母去世,大房变本加厉,不但堵住了水渠,还不许阿生家经过大房的土地去取水。阿生爹气不过,动了手,被某个侄儿“失足”撞了一下,断了一根肋骨。阿生为了救护父亲,也被打得鼻青脸肿。今年夏天,十多天高温还不下雨,阿生家的地,几乎没有收成。阿生爹受了伤,加上气恼攻心,卧床不起。
阿生大伯假惺惺地带着儿子过来道歉,看望兄弟,说既然阿生家没人能耕种那块地,不如卖给他。阿生家确实没人能种那块地,用不起长工,给他爹看病买药还要花钱,与其白荒着,还不如卖了。可阿生爹恨极了亲兄长,就是不卖给他。
郑家村住的差不多都是一个家族。阿生大伯行事狠辣,又有五个强壮的儿子,就连族长都不敢得罪他。他放出风声,不管谁买了那块地,都别想通过他家的地运一滴水过去。于是乎,阿生家把价钱一降再降,还是卖不出去。
阿龙一路说,陈林氏一路念叨便宜没好货,这地看着便宜,买下来就是麻烦。
是有点麻烦,可价钱真是便宜啊!知道问题在于水源,就可以寻思攻破。张歆原不打算种水稻,对水的依赖也没那么大。
一路看来,张歆已经有了方案,仔细询问接壤的土地都是谁家的。
陈林氏看看她,突然叫起累,拉着张歆走到一块背阴的地方坐下歇息,又说口渴,叫阿龙回去拿壶茶来。
阿龙估计被支使惯了,答应一声就往回跑。
张歆也累了渴了,心里更着急。太阳就要爬上中天了。虽已入冬,南国的太阳还是晒人。与其这会儿坐下歇息,不如忍一忍,走回阿彩家再歇。她还要同卖主谈判呢!
陈林氏突然拉住她的胳膊,一脸严肃:“阿妹,你同大姆讲实话!我们讲话,你听得懂,是不是?”
张歆心底那点抱怨立刻烟消云散,如同偷拿家里东西被抓住的孩子,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解释:“懂得一些,也不是都懂。”几百年里,闽南话还是有进化的。很多土语用词,她确实不懂。
“那就好。官话,我不是很懂,也懂得一些。以后,我们有话,对面讲。”
“是。”张歆双手放在膝上,弯腰垂头,老老实实地答应。
“妹,你是不是打定主意要买这块地了?买下来以后,怎么打算?”
“水源不难解决,在山脚下挖个深塘,攒雨水,还可以养鱼养鹅。挖出来的土石,抬到山上,垒成梯田,水土流失就不会那么厉害。坡上种些不那么吃水的庄稼和蔬菜。山脚下围起来,养鸡养羊,还有鱼和鹅。这些东西的粪便,沤一沤,撒到地里,土就肥了。菜和鱼肉都可以卖到酒楼。酒楼的进货是我管。”
陈林氏虽然不是全懂,却明白了大概,听得眼睛发亮,看向张歆的目光又是欢喜又是佩服,吐出来的却是问题:“这么麻烦,傻点的都听不懂。你想交给谁来管?”
张歆也为这个发愁:“阿龙哥挺好的。可我怕阿生大伯蛮横,又是他长辈,万一他家闹事,阿龙哥为难。如果叫阿怀哥或者阿祥哥过来,会不会不太远?”
陈林氏摇头:“阿龙做不了这个,也不能叫阿怀阿祥过来。妹,记住大姆的话。你的事,不要叫陈家的人插手。你有闲钱,接济他们,使得。记住不可让陈家的人管你的钱。陈家有人同你讨差事,你就讲要问大姆,叫他们同我讲。”
大姆这是护定了她了!张歆软软地答应:“嗯,我记下了。”
“我叫了你林家阿金表兄过来。他爹是我堂弟,阿龙娘的堂哥。你看看满不满意。满意的话,就叫他帮你管。阿金给大户人家管过田地,见过世面,本分老成,做事认真。这边离我娘家不远,有事,他可以回村里找帮手。阿彩一家照应他,也可以看着他。万一阿金有什么不妥当,陈家的人会帮你把产业讨回来。”
监督和牵制!张歆再一次不得不对大姆刮目相看。谁说封建妇女没见地?谁说不识字的农妇蠢笨?谁说老寡妇好欺负?叫他跟大姆过上两招!
陈林氏突然换了一个话题:“阿彩不是你堂姐,是你亲姐。”
“啊?”张歆恍然大悟。就觉得阿彩容貌不象大姆,和阿霞也不象。有几次说话时,阿彩唤陈林氏“大姆”,张歆听着奇怪,还以为她是跟自己叫呢。原来如此!
“阿彩的娘没有对不起陈家,更没对不起你爹。阿彩很疼你,你要同她亲,不可看不起她。”
“哦,当然。”就算阿彩的娘对不起陈奉贤,也同张歆没关系。张歆的脾气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原就觉得阿彩实心实意地对她好,原来是“亲”姐妹:“阿龙哥知道吗?”
“当然。阿龙一家都知道你是阿彩的亲妹。”
阿龙取了茶水来。陈林氏喝了几口,就说歇够了,领头往回走。
阿龙家里已经坐了几位客人。听说阿彩回乡认亲的有钱阿妹过来看地,阿生一家等不及人家相请,直接过来听信了。连抱病的阿生爹都来了。那块地,是阿生一家的指望,也是心病。
事成
两边介绍过,张歆刚才问了声好,就被陈林氏接过了话头:“我家阿妹在外面长大,刚回来,听不懂土话,只会讲官话。”
于是乎,不会讲官话的阿生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