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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的时光,在彼此心里留下痕迹,似这般至深至浅,至亲至疏,也许就是岁月之隔。
陵越的伤,一时好一时不好,有天夜里无心说了句冷,那是冬去春来,屠苏阖上窗,见炉火正青里透红,才知他是内伤发作。
师兄静坐调息,他在炉边,把手焐热了,向床下倚着,握住师兄的手,那手心冰凉的,怎么也温不暖,怕是伤处在疼。
屠苏心中不安,天一亮回了后山,把师尊远游之前留下的,收敛气血的伤药找来,又添了几件寒衣。
捧出廊外,恰见半山上绽了几枝桃花,半树余雪,半树烟霞,有个小人在树下仰头,望入了迷。是玉泱。
屠苏放下手中衣物,行到崖下,轻身一跃,抬手折了一枝,旋落下来,一时衣发纷飞,桃花纷下如红雨,洒了一肩。
他把那枝桃花递与玉泱,小人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喜欢得不得了,好一会才仰起头,冲他笑了。
“谢谢师娘。”
“玉泱,叫我什么?”
“师娘。师父亲了你,你就是我师娘了。”
屠苏愣了一会,蹲下身来,望着玉泱,摸了摸他的头。
“师娘,我以后都叫你师娘,好么?”
“那你答应我,不能在别的弟子和长老面前这么叫。”
“为什么?”
“因为别人都没有师娘,就玉泱有,让他们听见,会伤心的。”
“可是,他们有师弟,还有师妹,玉泱都没有。”
玉泱低头看着桃花,说话间分明委屈了。
屠苏听了,心头一揪,把小人揽过来,拥在怀里。
天墉城弟子千百,纵然都称师兄师弟,不是同一个师父教的,终归疏远了些。
又念及,陵越当时没了百里屠苏,天墉城上下,更无一人不是师弟,却也终于成了天墉城上下,独一个没有师弟的师兄。
玉泱眉心的红记,烫在屠苏颊上,灼得屠苏心里惴惴地疼,他却不知这疼,是为了哪个。
后来屠苏有空,就去后山看玉泱,叫上阿翔,陪玉泱练一会剑,吹叶子给他听,把下山时见过的,孩子们的把戏都教与他,放风筝,打陀螺。
他把小时候师兄待他的好,一样一样拾掇起来待玉泱,不知怎么哄他开心才好。
陵越和芙蕖平日里把这小人揽护得太周全了,别的长老门下弟子都不敢同他亲近,竟是从没有一个人,如屠苏这般又教他剑,又和他玩。
玉泱从未如此惦着一个人,等屠苏来的时候,怀里像揣了一只小鹿,他若要离开,须得让玉泱爬到膝上坐一会,摸摸他青青的长发,说几句悄悄话才肯放。
玉泱说师父让他又爱又怕,总是不知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就让师父伤了心,若师父像师娘这样好,就好了。
陵越的伤又反复了几回,想是这伤落下那一时,心有旁骛,不曾安心调养,修书以来,更是心血相耗,如此这般,冰火交煎所致。
他不愿屠苏守在身畔,怕他看出什么端倪,可屠苏不在,他又心神不宁的,胡思乱想了许多生生死死之事。
修行之人,于身于命,本来很是淡泊,这样千头万绪,也真应了那一句因爱而忧,由爱生怖。
长夜无眠,向枕边人的睡颜望着,他越沉静,他越不安,好像这一方床榻,是沧海中的一叶小舟,生怕守他不住,又或是,守他不久,生怕惊涛骇浪来时,他挡不及,把他的美梦惊破了。
屠苏睡得轻,有时觉来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是吻他,却不答。屠苏以为那伤又在作怪,纵是依着师兄的话,阖上眸子,也是听着师兄的浅息直到天明。
这两人一夜一夜各怀心事,两相无话,却都睡不稳。
阿翔随玉泱去了早课,不少弟子已等在殿前,平素见了玉泱,就三两成群地避开,灵犀也不免随他一处受冷落。
这天见阿翔站在玉泱肩上,一人一鸟威风凛凛的,竟都纷纷围上来问这问那,又是稀罕,又是羡慕。
玉泱心里不知有多得意,下了早课就往明心堂飞奔,口里一声声唤师娘,师娘。
明心堂前,以往都有弟子值守,屠苏一回来,年长一些的弟子,知他与掌门师兄之间一段缘故,怕有谁不明就里的,传出什么闲言碎语,遂暗中将守卫的弟子遣散了。
堂下阶前这会正清静,玉泱往里一闯,青石上,古树间,惊飞不少鸟雀。
掌门师兄在案前落笔,屠苏在案旁,把手中几页残卷,一句一句念与他听,两人身边堆满了旧籍,让玉泱这一唤,一齐抬头望过来。
玉泱方才觉得失了礼数,迈过门槛的步子立时刹住。又小小声唤了一句师娘,是求救,岂料,屠苏也是一脸措手不及。
“玉泱,不许胡闹。这是师叔。”
师父抬起的眸子,极清明,极好看,只是,一点笑意也没有。
“可是,师叔不是师娘么?”
“师叔是师父的师弟,师娘是师父的妻子,怎么会一样?”
“可是,芙蕖姑姑不是这样说。”
“师父也会这样对芙蕖姑姑说的。”
从小,师父同玉泱说话,都是问可好,可愿,记忆中,似是从未这般决绝过,仍是温言浅语,可玉泱莫名觉得,师父生了气。
“玉泱不要师叔,玉泱要师娘。”
玉泱一泪,转身跑出明心堂。
这师父教徒儿,不容旁人多说半句,一时屠苏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匆匆望了陵越一眼,起身唤了声玉泱,就追出堂外。
小人一边抹泪,一边拼命跑,屠苏追得上他,却拽不住,直追到后山,玉泱累了,抱在一树梧桐下,不住哽咽。
屠苏扶着小小的肩膀,让玉泱转过来,向着他。
“有什么好伤心的,我不是在这么?”
玉泱好半天才抬头,不知是不是看花了,他觉得师娘,不,师叔眸子里,也那么伤心,一时吓得不敢再哭了。
“师父为什么不让我叫你师娘?”
“师父是怕,玉泱有了师娘,觉得比别的弟子厉害,就不好好练剑了。”
屠苏蹲在玉泱面前,拭了拭他颊边的泪。
“玉泱好好练剑,你还当我师娘好不好?”
屠苏望了玉泱一会,他眸中犹如山间雪后,渐涌起烟岚,瞬了一瞬,又散去无踪,一目春水,尽归明媚,那么好看,玉泱后来一直记得。
“玉泱,不能不听师父的话。”
“那等玉泱长大了,你能当玉泱的新娘子么?”
“我喜欢像师父那么厉害的人,玉泱的剑练得和师父一样厉害了,我就当玉泱的新娘子,好么?”
“好。”
玉泱和屠苏拉了拉勾,就破涕为笑了。
陵越把一编残简,从午后看到黄昏,并未悟得一字真意。风过空阶,阁门曳然一响,他只以为是屠苏回来了,抬头望去,小院里却仍旧空落落的。
他一直惦念屠苏去追玉泱时,匆匆望他那一眼,那么无嗔无喜,一瞬而过,他却明白,屠苏是伤心了。
待上灯时候,陵越又向槛前,扶门立到了山月当空,想是玉泱缠住屠苏,不许走了,终于一叹,阖上门。
忆起那一年昆仑顶,伽罗峰,屠苏十六岁,红莲花开。
他还记得么?
伽罗峰长冬无夏,红莲十二年为一季,在山中开落了千年,那是天墉城的庇佑之花。逢花开时,就有弟子上山,升五色幡,点长明灯,守七个日夜。
那年,师兄去守红莲,屠苏在后山,数时辰,等他回来。那正是少年的身子初初长成,日里无时不念师兄,于是夜里有了梦,梦见师兄把他拥在榻上,吻他,抚他,还……
屠苏从小与师兄亲近,彼此的身子早看过了,相拥而眠更不在话下,梦里那般厮磨,却是从未有过,让他又惊又怕,还有一点,喜欢。
那夜屠苏用锦被,把身子裹成一只茧,蜷在床榻深处,睁大眼睛,不寐,不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恐一个晃神,那梦再回来缠他。
这么不知又过了几个时辰,天色才微明了。那已是师兄上山第六日,屠苏却等不及,草草换了衣裳,早课也不去,直往山上一径的跑。
这昆仑山上昼风夜雪,冰如犬牙,石如刀戟,封住上山的路,屠苏走了半日,未见伽罗峰,却已跌了七八回。
那时陵越正在雪上,向莲独坐,落簪,解佩,长发如飞鸟,法衣如乱云,把真言默诵了千百回,却从未有一刻放下心事,风来时,只听见有人唤,师兄。
他蓦地抬眼,起身,向冰封了下山的石阶,狂奔而去。
一场雪,竟有这么远。
陵越走了半日,见到屠苏时,已是暮光将尽。
屠苏半卧在雪里,似是站不起来了,抬头看见师兄,欢喜的力气都没有,倒也并无一丝委屈,好像他知他定会来,好像,他已在大雪里,等了他一千年。
陵越走过去,不问缘由,把屠苏横抱了,提了一口气,几个起落,就回到峰顶。
峰上有间小木屋。衣裳浸过雪,炉火一暖,便是浑身湿透,陵越褪了屠苏的衣衫,晾在火上,又把帕子蘸了新雪,来敷他身上的伤。
一时冰凉,一时生疼,屠苏却只望定了师兄,一声不吭,脸颊给炉火映得,暖如桃花,身子裹在一袭月牙白的狐裘里,未着寸缕,青白的肤上,不时有伤红。
敷过伤处,陵越见屠苏困了,把狐裘掖好,又抚在他额上,还好,并未染了伤风。
他心里乱,也不曾问屠苏,上山是为了什么。一转身,才走出一步,谁知屠苏欠身来拽他腕子,伤又牵扯得疼,失了平衡,从床上跌下来,让陵越急忙俯身一捞,落入怀中。
屠苏八九岁,十四五岁的时候,也不是没离过他,一别十几日,月余也有过,他纵是不舍,也绝不缠他,想他,却也说不出口,今夜这是怎么了。自己,又是怎么了。
陵越把屠苏抱回床上,拂袖熄了桌上灯烛,同他相拥而卧,两人相看着,却不说话,一室炉火明灭,时有山风来叩门,门外,雪落无声。
“又和陵端他们怄气了?”
屠苏摇头。
“那是怎么?”
“屠苏,梦见了师兄。”
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竟是哑的。陵越抬手,拂开屠苏颊边乱发,捧着他的脸,端详一回,明暗不定里,屠苏脸红了,陵越听懂了他的话。
“是个美梦么?”
许久,屠苏轻轻点了点头。陵越觉得有水,在掌心里淌过去。
“那为什么哭了?”
这一问,泪竟是止不住了。陵越把屠苏搂在心口,屠苏咬在他衣襟上,压住哽咽,陵越心里,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屠苏,欢迎长大。”
“师兄,也会梦见我么?”
“会,上山以后,每一夜,都梦见你。”
屠苏就那么不出声地,一直哭,一直哭,把陵越的衣襟打湿了。那是第一次,陵越不知怎么把他哄好。
雪仍在下,不知下了多久。
屠苏倦了,止住泪,他不知师兄一直低头望他,他一抬头,师兄的吻就印在他唇上。
那时,陵越尚不谙此中滋味,屠苏亦不懂阖眸,只紧搂了他的颈子。
半明半昧的光中,小小的身子掩在狐裘里,像雪下一泓暖春的水。陵越记得屠苏每一处伤,他把红的,吻成了花,疼的,抚成了烫,哽咽,消磨成了低喘,还有呢喃。
那夜,雪原上传来花开的消息,伽罗峰顶,一时漾满了暗香。那香气挟风裹雪,也飞入小木屋里。
唇齿相缠间,息息都是清苦的香味,好像陵越拥在怀中的,就是那一朵红莲,好像他日夜修持,为的,也不过是等他这一夕初绽。
第二天早上,陵越把屠苏用一方小毯裹得严严的,抱出了小木屋,去看红莲。
茫茫大雪里小小的一朵,红灿如灯,把雪都照化了,晃得屠苏睁不开眼睛,他想近些看,一个劲吵师兄放他下来,陵越一味逗他,只说不放,新媳妇不抱着,跑了怎么办。
陵越当然记得,屠苏十六岁,已是他的妻子。
转眼,又是一季红莲花将开了。
二更过了,陵越在明心堂,把看过的旧籍拾在一处,未看的掸去轻尘,压上案头。忽听小院响起足音,他停下动作。
那步声停在阶上,迟疑了一会,终于没再前行。陵越起身,走过去为他开门。
“师兄,是屠苏不好。”
陵越一时止住步子,无言答他,屠苏把他想的话说了。
“也许,是屠苏太喜欢师兄了罢。玉泱那样叫我,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我忘了师兄如今已是天墉城掌教。”
屠苏如是说。
不是忘了,他是不喜欢这个天墉城掌教,当师兄的心里怎会不明白。陵越终究未答他一字。
只因白天郁郁的,入了夜,心口即觉得闷,这时急火上来,话还未出口,先起了一阵咳嗽,他怕屠苏听见,以帕子掩了口,把这咳生压下去。
“我偶尔会想念,以前的师兄,是还未当上掌教的师兄,是还未有玉泱,只有我一个人的师兄。”
有的话,师兄若看着他,他就说不出口。
“也愿那时的屠苏,能长留在师兄心里。”
屠苏转身,走出两步,又怕师兄当他是使小性子,说的气话,回身,望阁门上半昏的窗纸站了一会。
“师兄执掌门派,有很多身不由己,屠苏以后,不会再令师兄为难了。”
心里是不肯和师兄使气任性的,可这句话一说完,竟又真有了几分两相决绝之意,屠苏怕这么说下去,不但说不明白,反倒更让师兄伤心。
又一想起,从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