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娥黄进来替我找了件极素的雪色短襦长裙,将头上金色首饰全取了下来,换了银色小簪花,我夸她细心,出宫还是别太招摇的好。
凤朝闻今日也只换了一身淡青色的绸缎直裰,一改往日富丽模样,倒像谁家赶考的举子。马车一路驶出宫门,我掀帘去瞧,长长出了一口气,进宫几个月,今日总算能透口气了。
田秉清与车夫同做车辕,笑道:“今日可是托姑娘的福,奴也很久不曾出宫啦。”
我一边掀起帘子朝外面去瞧,一边答道:“这叫有福同享,有难你自己当!”
凤朝闻捏捏我的脸,“来,哭一个给朕瞧瞧。”我瞪他一眼,他示意我去瞧他的手心,缓缓伸开的手掌心里放着个红彤彤的特事,我定睛一瞧,顿时呆住了,伸手一把抓过来,不可置信的放在眼前瞧了又瞧。
没错!这就是爹爹亲手替我做的那只小木鱼,鱼嘴里的小金环虽然未曾褪色,可是爹爹亲手编的那个歪歪扭扭的双鱼结,因为年头太久,红色的绳子已经瞧着旧了许多。
我捧着这小木鱼,眼前视线都有些模糊了,感激的抬头去瞧凤朝闻:“这个小木鱼……爹爹做的小木鱼,怎么在你这里?我一直以为在黄河谷丢了。”
他摸摸我的脸,“当初替你治伤的时候忙乱,我替你收了起来。后来一直忘了给。乖,哭一个给朕瞧瞧。”
我眼中泪花盛满,将小木鱼贴在心口,却朝他灿烂一笑:“你肯定是故意不还给你的,真小气!”
他连连点头:“对,我就是贪图你的东西。”
若非车厢狭窄,我恨不得踢他一脚。
他贵为一国之君,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竟然说这种话。
我呆呆瞧着他,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一般,不明白他用尽这些心思的背后,到底有着什么?直到听到田秉清一声喊:“陛下,姑娘,到地界了。”
我掀帘一瞧,顿时呆住。
仿佛昨天我还笑嘻嘻出外踏青,一路歪歪扭扭骑着马儿顺着这条巷子走了回来,拍拍门,门口大开,一个暴躁的声音伴随着一根门闩笔直飞了出来……
“孽子,你还知道回来啊?”
心如刀绞。
我赶紧放下车帘,“回宫吧。”
凤朝闻铁臂一伸,将我牢牢搂住,“既然到了,就顺便回家瞧瞧吧。”
我整个人都哆嗦成了一团,心中怀着难以抑止的恐惧,旧日的时光就藏在这扇紧闭的门里,不打开了门,我就在里面欢笑歌唱,过着有父庇佑的快活日子,眉眼鲜亮,不曾经历人世风霜。
不打开门,我的爹爹,就活在这院子里,手提门闩,藏在大门后面……
凤朝闻抱着我大步朝前走,每走一步我就哆嗦的更厉害,极剧的恐怕笼罩着我,我尖叫一声,跳起来从他怀中挣开,使劲踢他,使劲踹他,把对这个世界的恐怖,深深掩埋的悲伤绝望通通发泄到他身上。
他伸开双臂,一迭声的哄我:“小逸乖……小逸乖,我们就进去瞧一眼,去祭拜一次……”
我恨他!我恨这个世界!
我尖叫着,恨不得抱紧了双臂不要瞧见眼前的景物,他伸臂来抱我,被我又踢又踹,可他到底抱住了我,紧搂了我去拍门,我将整个身子都埋进他怀中哆嗦,凄厉的大哭,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谁呀?”
朱漆斑驳的门吱呀一声响,泪眼朦胧中,我瞧见童伯苍老的面孔雪白的银丝,凤朝闻笑着道:“童伯,我带小逸回家来祭拜老爷。”
我越发哭的大声了。
就像,爹爹今天才死去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的很伤心,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原谅我……
35 笑一个给朕看看
我跪在爹爹的牌位前面,哭的挖心掏肝,昏天暗地,日月无光,直哭的嗓子发哑,双目红肿,眼泪才渐有收敛之势。
童伯对我的回家表示了由衷的欢迎,他抖着雪白的胡子,浑浊的老泪沿着面上深深沟壑蜿蜒而下,哑着嗓子劝我:“小郎既然回来了,就给老爷上柱香。三年没回家了,童伯以为……以为你早已经去了……”
我接过凤朝闻点燃的线香,插入香炉,跪下欲叩头之时,才发现身边还跪了一个人,童伯已经上前搀扶他:“陛下,这可万万使不得!能将小郎找回来,老爷在地下死也瞑目了,怎还当得陛下一跪?”
凤朝闻推开了童伯,道:“老将军自然当得!”紧跟着我在爹爹牌位前叩首。
童伯后来背着凤朝闻偷偷问我:“小郎……你与陛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还是改不了旧时称呼。
我哭过一场,心中似轻松了不少,坐在旧日的院子里,但见花木扶疏,这些草木倒比从前还茂盛了许多。想到景物还似旧时而人已不在,侧头抹去眼角又慢慢沁出来的眼泪,肿着眼睛朝童伯做一个丑怪的样子:“童伯瞧着我与陛下是怎么回事?”
他摸摸我的头,三年多不见,他的头发与胡子全白了,苍老的厉害,可是那只大手一样温暖:“我瞧着陛下极是疼小郎……可是,老爷生前最不喜欢你入宫伴驾……”他亦转过头去擦眼泪:“真是老了,不该在你面前提老爷的!”
我仰起脸来,自三年前爹爹死后,第一次心中毫无愧疚自惭之意的直视着童伯:“三年前,童伯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气我害死了……”
我到底还是说不下去了。
他的大掌在我头顶轻轻摩挲,粗糙的手指一下下将我眼角缓缓沁出的眼泪擦掉:“老爷疼你如珠如宝,只会恨晏家小子不识宝,哪里又会真的怪你?他只是不放心你罢了!当时朝中政局不稳,动辄便有波浪滔天,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懂得这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
我颤抖着声音想要再次确认:“爹爹是真的不怪我吗?”
童伯独臂搂了我,任我的眼泪淌在他的前襟之上:“傻孩子,自古痴心父母,儿女再有不是,父母也不忍心怪责。更何况老爷不过在兵部喝了一杯属官呈上来的茶,当时就病倒了,那属官是太后的人,他如何还能不明白?”
我的鼻息间全是童伯身上熟悉的气息,好像极小的时候爹爹忙起来,我就喜欢粘着童伯,赖在他怀里睡觉,他像爹爹一样看着我长大。跋涉千山万水,秋暑冬寒,人世炎凉,我终于回到了家,静静伏在他的怀中流泪。
幸好,他还在这里。
他说:“皇帝是个糊涂的,外间亦有传言,他是太后宫中宫女所生,只是太后演了一出借腹记而已,此事不知真假。但太后自先帝过世便想要揽权,垂帘听政,效法吕后,可惜有晏毓跟老爷二人矗立朝堂,她自然想拉一个杀一个。老爷耿直,晏毓圆滑,将老爷捧得高一些,跌的时候定然也更重一些!这个贱妇!”语声渐渐狰狞,我感觉到抱着我的这个干瘦枯槁的老人腔子里的怨毒之气,连自己的心里也重重的拧了起来。
他又说:“可惜她机关算尽,大陈亡国的时候,她被晏毓所捉,献了给大齐新帝,没多久就死在天牢里了。晏毓一世圆滑,却因为这一出,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大陈遗臣给刺死,死的可没老爷体面。”
这消息对我来说可是初次听闻,想不到晏氏父子投了大齐,最终晏伯伯落得这个下场,乱世英豪,心中终有恻然之意。
童伯轻笑一声:“说起来,那位前朝睿王爷可是位人物,大齐打过来,他头一个降了大齐,还献了自己的女儿给大齐皇帝,齐皇帝当时就塞了给太子殿下。他倒是保住了荣华富贵,得了个逍遥候的爵位。”
我也跟着轻笑一声,从童伯怀里抽出身来,拉了他的手轻笑一声:“我在宫里可是见到过这位玉妃娘娘……”
童伯立时担忧了起来:“她可有为难你?后宫争宠历来不宁,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求了陛下将你放出宫来?”
我安慰他:“我一直与陛下住在重华殿,她等闲进不去。”
童伯点点头,“哦”,又忽然哑声惊叫一声,像受到多大的惊吓似的:“你与陛下住在重华殿?”
“是啊。”
“偏殿?”
“正殿啊。”
童伯真是奇怪,瞧着我的眼神又是欣喜又是担忧。
“宫里那些娘娘们……好不好相处?”
我想想,得出一个结论:“还好吧。那些娘娘们住在自己宫里,上次德妃闯进来一次,后来就被禁止靠近重华殿了。”
童伯盯着我,表情越发古怪,简直难以启齿的模样:“本来……本来这话也不该我问,可是老爷又不在了……不过就算老爷在这话大约也问不出口……外界传闻,陛下他有隐疾……宫中妃嫔……他可有对你……”
我半晌才想明白童伯所问,瞪着他说不出话来。他大约也极不好意思,目光微微闪躲,又昂起脖子来:“夫人老爷都不在了,府中只有我一个人守着,这事自然是只有我操心了!”
我的脸渐渐烧了起来,简直有星火燎原之势,在他炯炯的目光之下最终败下阵来,低着头极小声的嘀咕:“他……他说让我给他生个孩儿……要立我为后……”昂然抬起来头,大义凛然:“我当然没答应!这种叛国的行为自然是……自然是要不得的!”
在童伯唇角越来越弯,笑意越来越浓的注视之下,站了起来,“我去看看爹爹与我的房间……”大步行了两三步,身后已经传来童伯的朗朗笑声:“小郎,其实偶尔叛国一回也无妨!”
我的脚步一滞,在他的大笑声中落荒而逃。
童伯他……也太没有爱国节操了嘛!
凤朝闻在后院闲逛,见我脚步匆匆,扬声便叫:“小逸,怎的脸这么红?”
我想起童伯那些话,顿时又羞又窘,瞪他一眼,“都是你!”转头便冲进了自己房里,砰的一声阖上了门,这才想起来离开的时候这个房间早已被禁卫军连地砖都橇了起来,恨不得立时出去。想想门外立着的那人,只得无奈的转头。
这一瞧之下顿时大惊。
房间整洁干净,就好像我从前无数次回家一样,所有的家具都在原位,地砖也铺的整整齐齐,连鸾帐也是新的,我喜欢的青碧色。
我呆呆的瞧着自己的房间,感觉自己走错了地方一样。
门外传来了拍门声,我恍惚之下打开了门,凤朝闻背光而立,五官深遂,俊美绝伦,像踩着阳光一步步踏进我的心房一样。
我的心骤然跳了起来,这情形实在怪异。
“这……这个房间……”想想府中一直是童伯守着,定然是他一点点恢复旧时样貌,我心中又悄悄酸涩了一回,可到底是高兴的。
哪曾料到凤朝闻点点头:“童伯告诉你了?我不过找了些人来将这府中修缮一番,也不是我亲自动手,你不必露出泪汪汪的模样。来,笑一个给朕看看?”
我瞪着他,再说不出话来,越过他往爹爹房中跑去。
推开门的时候,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面对着整洁的房间,旧时风貌一点不曾改,那些噩梦正在悄然远去,心中酸涩难免,可是转过头,对着台阶下紧跟过来的高大俊美的青年,我已经能眼中含泪,笑着调侃:“陛下,要看草民笑一个是要收银子的!你付得起么?”
他在身上翻了好几遍,非常的挫败。
我从腰间摸出鼓鼓的荷包扬了扬:“我就知道,陛下顶着个好听的名头,其实是个穷光蛋吧!”
仰头去瞧,世间阳光如此灿烂,而我的笑容恐怕比骄阳还要烈,且不去管眼角那滴自顾流下的泪,欢乐悲喜,世间风雨,经历的时候有人相伴,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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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生计是个大问题
傍晚时分,皇帝陛下要回宫,站在大门口与童伯道别,我挽着童伯的胳膊与他挥手,“陛下一路好走,有空来我家玩啊!”
皇帝陛下凤眸微眯,显然有些有悦:“你不跟朕回宫?”
我笑微微点点头:“草民蒙陛下眷顾,专程送草民回家,草民感激不尽!”站在那里欣赏他渐黑的脸色。
童伯火上浇油:“多谢陛下送我家小郎回家,老奴感激不尽!”
他一步跨过来,我正欲往童伯身后躲,他已经一把从我腰间把钱袋拽了过去。我伸出手去就要抢过来,却在他凛冽的目光里缩了回来,眼睁睁看着他打开钱袋,从里面挑挑捡捡,找了个约莫五两的银锞子递了过来,“钱花光了就回宫来吧。”
我忿忿瞪着他:“陛下真是小气抠门到令朝臣们都要笑掉大牙了。”伸出手去接,却落了个空,他手一缩又将五两的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