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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着急起来,费尽心机骗了他来此间,怎能错过这良辰美景。一着急便忘了他的规矩,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结结巴巴叫道:“碧桃花……开的好美,我想……我想叫你来赏花……”
“大半夜的,谁瞧得出开得好不好?你是居心叵测吧?”他冷冷一句将我一肚子的话给堵了回去。
我的脸轰的一声便烧了起来……千般思虑我倒忘了夜间如何赏花?如何能瞧得见这林中锦霞之色?
还未想明白,只觉腿上一痛,身子跟着飞了起来,扑嗵一声掉进了碧桃林边的湖里,那立在湖边的少年语声极是清雅,一字一句道:“安逸,你可是忘记了我的规矩了?我不介意让你在这湖里清醒清醒!”说着转身而去,洁白的衣衫带出一片惨白冰冷的月色。
——色令智昏,我在他面前总是动辄出错,怕他走了,情急之下早忘了,自从他个头窜高,武功修为高出我之后,便严禁我与他拉拉扯扯,就算只拉了他一片衣角,也会挨一顿揍。
虽是暮春,但湖水甚凉,我哆哆嗦嗦从湖中爬出来,坐在岸上发了一会呆,只觉全身冷今夜得厉害,四下一看,并无半个人影,便散开头发,拧了下水,又解开长衫亵衣,拧了下水,正欲往身上披,只听得碧桃林中有人低低一笑,一个极有磁性的男声道:“小田,我先时还以为大陈贵族子弟喜玩断袖,却原来是个美娇娥痴心一片啊。这位晏小郎还真不懂怜香惜玉!”
我飞快将衣服湿淋淋披在身上,边穿边喝道:“大胆!哪里来的登徒子,大半夜的在御花园转悠?”说着牙齿不住的打颤,倒像是气短。
碧桃林中钻出一对主仆,当先的男子身形高健,气宇斩昂,五官深邃,凤目之中满是戏谑,一步步走得近了,将正手忙脚乱穿衣服的我上下打量一番,对着自己身旁的下仆道:“小田,我还以为是哪家大胆的闺阁千金呢,原来是安将军的‘独子’安小郎啊!”
他特意将“独子”那俩个字重重咬出来,分明不怀好意。
我又羞又恼,女扮男装十几年,却被这陌生的男子给识破,若传扬出去,爹爹不但会落个欺君之罪,便是家中仆从老小,也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我好不容易将衣服穿好了,瞪一眼那男子,迟疑道:“阁下是大齐太子殿下?”
宫中向无外男,只要能进得宫的,我都认识。传言之中,大齐男子身形高大,今夜又是宴请大齐来使,除了那位座上宾大齐太子,再想不起还有何人。
他向前一步,将我整个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下凤朝闻,大齐太子。”
后来的许多年里,我很是羞愧于自己当时的胆怯,在凤朝闻初次立在我面前,利用身高优势来威慑于我的时候,我朝后大大的倒退了一步,致使与他其后数年间的交手之中,一直处于下风,鲜少有赢的机会。
夜色幽深,我在树桠间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只听得碧桃枝叭的一声脆响,一根细枝已经被我踩断,掉落下去。我在树桠间攀爬之际,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作为一只禽兽,一只在人前斯文,夜半变身的禽兽,凤朝闻一贯保持着他的禽兽风格,今日被我毫不留情踢下浴池,又是夜半变身时,我……今晚住哪?
与此同时,有人从湖边树影间冲了过来,厉声喝道:“什么人?下来?”呛啷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
我连忙澄清:“熟人,熟人……”一边缓缓从树上爬下来。
下来一瞧,乐了。嘿,还真是熟人啊。
这大半夜在湖边树影里一个人悄没声儿立着的,正是晏平。他瞧见是熟人,约略是瞧在皇帝陛下的面子上,也不曾为难我,口气也放缓了许多:“安逸,这大半夜的,你怎么在此地?”
我瞧着面前这张数年间大有变化的脸,想起从前那个对我冷若冰霜的少年,鬼使神差,说了一句:“在想那一年,你一脚将我踢进这湖中的事。”嗯,主要是想到与凤朝闻初次跌宕的见面,为自己的怯懦后悔而已,更深恨事隔这么多年,我在凤朝闻面前还不能挺直了腰杆,而且瞧着目前的形势,有终我一生都在他面前折腰屈膝的可能而有几分郁闷罢了。
可是,眼前这人,不知是三年没见我眼花了,还是另有原因,如果我没看错,他脸上竟然有了一刹那的尴尬狼狈之色,“那时候年纪小……行事太过偏激……”
这算是道歉么?
有生之年,我居然能在晏平嘴里听到这种类似于倒歉的话,是不是表示我死也可以瞑目了?
我颇有几分感触,恨不得临风作赋,以表达对世事变迁,人心难测的感慨之语,可惜这三年手握锄头,对于作赋这种风雅高洁之事早已不熟,遂作罢。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善解人意的开解于他:“晏将军勿忧,我明白,我都明白!”
这下换他不明白了,一双温润的眸子带着几分迷茫抑或装傻,直直瞧过来。 爹爹说过,凡是政治玩的转的人,都擅长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我最喜欢的事,莫过于捅破窗户纸,让谁也装不成糊涂。
我长叹一声,心有戚戚焉:“晏将军在此湖边想念佳人,奈何她名花有主,我都晓得。我都晓得。”
他的目中刹时射出惊人的光彩;紧盯着我,似做梦一般:“你都知道了?”
想到伯牙遇到钟子期,激动之意大约也与此差不多了吧。
我连连点头:“说起来,凤朝闻这事做得忒不地道,明知你与秦玉筝两情相悦,却偏偏要做打鸳鸯的那只大棒子……我虽然很是同情晏将军你的遭遇,可是实在爱莫能助啊!”
——嘿嘿,就算能助我也不助,看着你们君臣二男争一女,这是多难得一见的热闹啊。
晏平黯然瞧我一眼,想起求而不得之苦,我那宽宏大量不计前事的老毛病又犯了,试探道:“要不……晏将军写封情信,我悄悄替你捎进玉虚宫去?”正好玉妃娘娘今日被我气得哭着跑了,如果有封信安慰,想来会好受许多吧。
这样,下次等她再撞到我手上,我才能毫不愧疚心软的欺负吧?
晏平被我说得笑了起来,自小到大都瞧惯了他的冷脸,虽然他与旁人也曾温言笑谈,但从不曾在我面前笑得眉眼弯弯。他这乍然一笑,宛若云破月来,我不禁瞧的呆住,又觉出自己此举不妥,生恐犯了他旧年忌讳,再被踢下湖中一次,可真得不偿失,立时转头去瞧身边暗夜吐蕊的碧桃花。
他并未生气。
或者,就算生气了,我当时也未曾看到。
从前我曾花了十二分的精力来关注他的喜怒哀乐,暗自揣测,辗转难眠,如今我信奉和谐,大陈与大齐的战争结束了,百姓安居乐业,我与晏平之间曾经的那些旧事也应该灰飞烟灭,不留半点痕迹了。
想通了这一节,我顿时为自己的高尚节义感动了几分,又侧头去瞧他,连连催促:“时候也不早了,如果晏将军要我传信,还是快快写一封吧?或者,有贴身之物要转交,我也乐意跑腿。”
再晚了,凤朝闻的晚膳都要撤了,我可不想饿着肚子。
他脸上的笑意凝住,颇有几分复杂难解,不过这轮不着我犯愁,这是与秦玉筝两情相悦的男子,理应由他们自己去纠结。
他摇摇头,大约仍是不太信任我。
我能理解,私通宫妃可是□宫闱的大罪,将这样一个大把柄交到我手上,还有物证,晏平怕是要好多个晚上睡不好觉了。
“既然晏将军不需要我跑腿,那我还是回去休息了。湖边寒气重,将军也回去吧。”他淡淡一笑,我又多加了一句:“思念一个人,其实不管是站在碧桃林里还是钻在热被窝里,一样可以思念。”
挥了挥手,我脚步轻快的往重华宫而去。
“安逸,你从前……也曾这样思念一个人吗?”晏平的声音从我身后传了来。
我脚步一滞,摇了摇头:“从前的事,我已经全部都忘记了,一点也不记得了。”
谁是谁的障
10
重华殿亮如白昼,我在门口来回走了足有四五遍,又趴在门缝朝里面去瞧,凤朝闻正坐在御案前批着折子,不远处的圆桌之上,四菜一汤早放得凉了。
正专心盯着桌上菜色暗地里流口水,只听得凤朝闻淡淡道:“进来。”
我左右瞄瞄,守在门口的侍卫像木头桩子一样,一动不动。
“进来。”
这声音听着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我捅捅身边这名侍卫,压低声音道:“还不快进去,皇帝陛下叫你呢。”
不防殿内传出一声重喝:“安逸,滚进来!”
我蹭啊蹭,慢慢蹭进了重华殿,跪好,老老实实答道:“陛下,罪臣不会滚。”
凤朝闻停下笔,眸中笑意不善:“你不会滚,倒会踹人了?”
我叩个头:“陛下英明神武,罪臣委实不会滚,不如请陛下教教罪臣怎么滚,罪臣再滚给陛下看!”
“嗤”的一声,凤朝闻身后的田秉清捂着嘴,哆嗦着转过身去,半佝偻着腰,极其痛苦的样子。
凤朝闻踹了他一脚:“要笑,滚出去笑!”
田秉清小碎步退了出去。
凤朝闻不怀好意瞧我一眼:“安逸,你出去这一时,可是逛得累了?”
这话温柔的紧,如果再配上深情款款的尊容,我也许会感激涕零,学秦玉筝娇声娇气答他:“多谢陛下挂怀,罪臣不累。”可是在凤朝闻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之下,再多的感动也消弭于无形。
我戒备的朝后退一步,结结巴巴道:“不……不累,一点也不累。”
“我瞧着你累得慌。”他温柔一笑,对我那句小小声的:“就是有点饿。”不作理会,张口便唤:“来人呐,送姑娘去好生洗浴一番。”
门口立时冒进来四个粗壮宫女,孔武有力的样子,上前来拽胳膊抬腿,抬着不停挣扎惨叫的我一路畅通无阻的送进了浴殿,粗鲁的扔进了池子里,溅起一池水花。
我在池中沉浮了两下,趴在池沿,小心讨好的笑:“四位姐姐,安逸洗澡向来习惯了一个人,各位姐姐多有辛苦,还是容安逸自己洗吧。”
那四个粗壮宫女蜂涌而上,三五下便将我身上衣服扒光,拿出浣洗宫中下层杂役衣服的气势来,捋袖摩掌,搓洗起来……
这一通澡,直洗了一个时辰,当我再次被抬回重华殿,饿得前胸贴后背。
“陛下呀,您从哪找来的这四位姐姐,手劲也忒大了些!搓得罪臣身上掉了好几层皮!”
风朝闻好整以暇,正斜倚在塌上,抱着本书看。对我被放在池中,拿丝瓜瓤搓掉好几层皮,又被几个美貌宫女按在池边塌上,往身上涂了好几层香脂,修甲磨脚,折腾了一番之后的满腹怨气充耳不闻,淡淡道:“她们都是杂役殿涮马桶的……大约是平时马桶涮习惯了,力气有些控制不住……”
我欲哭无泪,哀怨的将他瞧了又瞧。
——这只睚眦必报的禽兽!
我的脚又痒了!
他拿书遮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幽黑双眸来,听声音极是温柔体贴:“你这三年流落在外,没有人在身边服侍是有点不习惯。这样吧,以后这四个人就当你的随身宫女,专门服侍你洗浴吧!”
我痛苦的转头去瞧身后这四个铁塔般的宫女,见她们面上也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更是悲从中来……我不嫌她们拿我当马桶涮就算了,她们居然还嫌我不如马桶皮实……这教人情何以堪啊……
田秉清一张脸憋的通红,眦牙裂嘴咬着唇,终于没有笑出声来。
凤朝闻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那四名膀大腰圆的宫女低头迈着大步退出了重华殿。
凤朝闻指指桌上菜肴:“还不饿吗?”
……本来是饿的,可是听到这么惊人的噩耗,我哪里还有一点点胃口啊?
马上就要到夏季了,天气热的时候我恨不得一天洗三次澡,真是痛苦的毫无指望的生活啊……
我可以去住天牢吗?
听说那疙瘩冬凉夏更凉,不洗澡大概也没关系。
凤朝闻放下书,双瞳灼亮,大约是报了那一脚之仇,心情大畅,居然朝我灿烂一笑:“安逸看来是不饿。田秉清啊,着人把饭菜撤了……”
我扑上前去,抢救最后的晚餐,也不曾多想桌上为何只有一双筷子,却有两个碗。只不过其中一个碗是空的。
等我不顾悲愤,吃得八成饱,凤朝闻翻着书,淡淡道:“安逸,你手里拿的是朕用过的筷子。”
“铛”的一声,银筷子清脆的掉在了桌上。
我一张老脸顿时辣辣的作烧……他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羞愤转头,小宫女手中拿着一双银筷子,可怜巴巴瞧着我,快哭出来的样子。
孩子,我比你还想找个地儿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