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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清水衙门而已。〃
第四部分 二十二 娥眉不让(4)
副司仪答得谦谦有礼,然而语中极有分量,不觉引人深思。玄凌微微一笑,〃你似乎很懂得为官不正之道。〃
副司仪答得简短而不失礼数,〃微臣懂得,却不以为然。〃
玄凌的嘴角蕴着似笑非笑的意味,略带一抹激赏之情,只是笑而不语,看着太后。太后轻笑道:〃哀家久久不闻政事,皇帝何必笑看哀家。〃
玄凌眼角的余光落在副司仪不卑不亢的容色上,澹然而笑,〃儿子是觉得他做一个副司仪可惜了。〃
太后恬和微笑,带着一抹难言的倦色,轻轻道:〃皇上懂得赏识人才,那是最好不过。〃太后转头看向我,笑容深邃如一潭不见底的幽幽湖水,〃不若皇帝也问问莞妃的意思,皇帝不是一直赞赏莞妃才情出众么?〃
玄凌看我,含笑道:〃嬛嬛,你也说一说?〃
我欠身,正色肃容道:〃臣妾闻古语有云'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臣妾乃区区妇人,怎能随意在皇上面前议论国事?(2)且皇上乃天下之主,官员的赏罚升降自可断之。臣妾可以在后宫为皇上分忧,但前朝之事,万万不敢议论。〃
我说得言辞恳切且决断。玄凌不置可否,太后也只置之一笑。
副司仪微一低头,思忖着道:〃有句话臣不知当不当说?〃
玄凌含笑,闲闲道:〃你且说来听听。〃
〃太后厄气虽解。然而臣夜观星像,'前朱雀七星'中井木犴与鬼金羊二星隐隐发乌,此二星本为凶星,主惊吓,故多凶,一切所求皆不利。朱雀七宿主南方,正对上林苑南角,臣多嘴一句,可有哪位娘娘小主双亲名中带木,近日又受了惊吓灾厄的?〃
玄凌眉间一动,沉默良久,〃上林苑南角宫宇不少,长杨宫、长春宫、长和宫、仙都宫、营寿宫都在那里。只是双亲名中带木的……安比槐,她的生母仿佛叫做……林秀。〃
我微微失色,〃安妹妹父亲是叫安比槐不错,至于她生母的闺名,连臣妾与眉姐姐都不晓得。〃
太后岿然不动,只摸着手腕上一串金丝楠木佛珠,淡淡道:〃她近日受的惊吓灾厄还小么?〃她只看着副司仪,〃你且说要怎么做?〃
副司仪叩首道:〃并无大不妥,只是星宿不利,恐生不祥之虞,还请静修为宜。〃
太后微微颔首,〃她是该安静修一修心思。〃
芳若奉了点心上来,闻言吃惊道:〃皇后久病缠绵,听闻一直是安贵嫔近榻侍奉。病中之人阴虚亏损,安贵嫔又逢星宿不利,安知不会有所冲撞?〃
玄凌犹疑道:〃皇后卧病以来是安贵嫔侍奉最多。〃他微微思忖,〃如此,且叫她不许进皇后宫中,静修几日也罢。〃玄凌看着副司仪道:〃既然有人坏了肚子,那么且由你掌钦天监司仪一职吧。〃玄凌看住那人,〃朕还不晓得你的名字?〃
〃季惟生。〃他低首退下时恭敬而大声地回答。
我不动声色的微笑,亦记住了这个名字。太后扬一扬手,向孙姑姑道:〃去点些檀香来,闻了这几个月的草药气,人也快成了草药了。〃
孙姑姑轻手轻脚地取了一卷檀香,仔细焚上,幽幽不绝如缕的薄烟含着恬静的香气四散开来,犹如一张无形的密迷织成的网将人笼罩其中。
太后慈和的声音在深阔的内殿里听来有些不真实,〃既然钦天监也说了无妨,皇帝可解了徐婕妤的禁足了,也好叫她安心为皇家诞育子嗣。〃太后招手叫我近前,淡淡道:〃为何会骤然想起要为徐婕妤求情?〃
〃以己度人,方知不忍。〃我轻缓地斟酌着言辞,亦道出自己的心思:〃臣妾亦是即将为人母之身,不忍看徐婕妤身怀六甲而心思抑郁饱受苦楚。且若母体心思不畅,又如何能为皇上诞下健壮的子嗣呢?若今日被禁足之人换做是臣妾,臣妾也必定满心不安。〃
我说话间微微侧头,颐宁宫的寝殿西侧满满是浓绿阔叶的芭蕉,阔大的叶子被小内监们用清水擦洗得干净,眼看着那绿意浓稠得几乎要流淌下来。芭蕉叶底下还立着几只丹顶鹤,带了一双甫出生不久的小丹顶鹤,羽毛洁白,温顺而优雅地独立着,躲在蕉叶下乘凉。见人也并不惊慌,只意态闲闲地缓缓踱了开去,恍若无人之境。
太后顺着我的眼光望去,亦有动容之态。良久的沉默,我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缓缓地数着,恍惚是漏了一拍。太后终于微笑,眼底皆是深深的笑意,向玄凌道:〃不涉政事,德及后宫,公允严明,哀家很是欣慰。〃
我忙要屈膝,口中道:〃太后盛赞,臣妾愧不敢当。〃
太后扬一扬脸,对孙姑姑道:〃扶莞妃坐下。〃太后拉过我的手,细细道:〃哀家原先瞧着你虽聪慧,然而总不及惠贵嫔大气。自你回宫之后,哀家时时冷眼旁观,你提醒祥嫔小惩大戒、为徐婕妤安危冒雨求见哀家、不倚宠干政、敢为徐婕妤直言,实在是难能可贵。果然皇帝眼光不错,你的确当得起皇帝对你的宠爱。〃
我低首,微微露出几分赧色,〃臣妾承受皇恩,不敢辜负。〃
太后愈加满意,〃甘露寺几年,你是练出来了。〃说着笑向玄凌半是嗔怪半是抱怨,〃皇帝身边是该多些如莞妃和惠贵嫔一样的贤德女子,而不是如安氏、叶氏之流。且当日杨芳仪一事,皇上关心则乱,未免急躁了些,其实该当好好推敲的——宫中人多手杂,杨芳仪未必是心思这样深远狠毒的人。〃太后的神色渐渐郑重,〃傅如吟之祸哀家不想重见,杨芳仪是否冤死哀家亦不欲计较,皇上日后留心就是。〃
〃儿子也不是真要梦笙死,只不过让她先得个教训罢了,来日再细细查问。谁知她气性这样大,儿子也甚觉可惜。〃玄凌眼角微有愧色,低头道:〃儿子谨记母后教训。〃
太后半是叹息,〃你要真记着才好,口不应心是无用的。〃
玄凌藕色的袍子被殿角吹进的凉风拂得如流连姹紫嫣红间硕大的蝴蝶的翅,〃儿子有如此贤妃,母后所言的不贤之人也不足为道了。〃
如此几句,看时候不早,我与玄凌也告退了。
转身出去的一个瞬间,我瞥见帘子后芳若隐约的笑容,我亦报之会心一笑。
若无芳若,我如何得知太后亦有怜悯徐婕妤之心。若无这些事,我如何能成为太后眼中的贤德之妃,得她如此赞许与疼爱。
便如眉庄,有太后的支持,我的安全、我的地位才能暂得保全。
想到此节,我遥望碧天白云,从容微笑出来。
注释:
(1)、起居注:起居注有两种含义,一为皇帝的言行录;二为职官名。
(2)、出自《新唐书文德长孙皇后传》。原话为〃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妾以妇人;岂敢愿闻政事?〃牝鸡司晨,比喻妇人专权。唐太宗知道长孙皇后深明大义,因此下朝以后经常都要和她谈起国家大事。但她却很郑重地说:〃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我是妇道人家,怎能随意议论国家大事?〃太宗不听,还是对她说得滔滔不绝,但她始终却沉默不语。以此来彰显后妃之德。
第二十三章 流言
回到宫中,对着斟了白菊桑叶茶上来的小允子笑道:“你去钦天监很会找人。”
小允子笑嘻嘻道:“季惟生原是奴才的老乡,郁郁不得志的一介书生,屡考不中才靠着祖荫进了钦天监当个闲差,还总被人压着一头。”
我扶着他的手盈盈起身,微笑拨着架子上的一只白鹦鹉,从前棠梨宫那一只因无人照管早已死了。因而玄凌又送了我一只给我解闷。我给鹦鹉架子上添上水,缓缓道:“人呢都是要一个机会的,机会来了还要敢赌一把。或者平步青云,或者终生郁郁。季惟生赌对了,本宫也赢了。”我停一停,“只是本宫没想到他那样会说话。”我笑:“懂得把握机会的人很聪明,本宫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以后好好用着他吧。他的才干可不止一个钦天监司仪。”
小允子嘻嘻笑着,替季惟生谢恩不提。正说着话,却见花宜疾步进来,悄声道:“娘娘!景春殿走水了。”
我点一点头,“知道了。”说罢起身扶着槿汐的手行至仪门外,远远见朝南方向滚起一缕黑烟,火势虽不大,却也看着惊心。耳听得外头人声喧哗,奔逐不息,想必皆奔去景春殿救火去了。
我稳稳站着,声音在和煦的风里显得轻描淡写,“怎么起火的?” ( |。。)
花宜敛眉道:“小厨房用火不当心——除了景春殿的人自己不当心,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我默然不语,只静静微笑出神。不知何时,浣碧已悄悄伫立在我身边,轻轻道:“当真可惜!为何不干脆烧死她,一了百了。”
我回首望她,她眼中有深沉的恨意,如暗沉的夜色。我轻轻叹息,“我何尝不想——只是,现在还不到时机,我也不愿便宜了她。”
小允子垂手恭谨道:“这样的时气也能走水,可见安贵嫔真是不祥人。”
花宜唇角蓄着笑意,低声道:“皇上听闻景春殿走水也有些焦急,只叫着紧救火,到底没去看望安贵嫔。”
我只凝神望着凤仪宫方向,嗟叹道:“安贵嫔如此不祥,侍奉皇后反而有所冲撞。”
槿汐浅浅含笑,“是呢。皇后若此刻大好了,可见安贵嫔真如天象所言不祥;若要说天象不准,那么皇后只得久久病着,无法干预后宫大事。”
我但笑不语,只道:“杨芳仪虽不在了,她身边的人怎么打发?”
槿汐在旁道:“寻常侍奉的人自然另去伺候新主子,只杨芳仪的两个陪嫁秀珠和秀沁得打发了回去。”
我沉吟片刻,“从前见那两个丫头还妥当,教李长安排了去仪元殿伺候茶水点心吧。”
槿汐微微一想,“那可是近身侍奉皇上的好差事……”
“本宫偏要抬举她们,叫她们多在皇上跟前说话做事。”
槿汐应一声“是”,匆匆去了。
此后月余,玄凌虽偶有赏赐安慰,却再不听闻往景春殿去了。偶尔提起,也只道:“以前不知怎的,一去了便似勾了魂一般,再不舍得离开。如今长久不去也就罢了。”
我只笑着啐他,“安贵嫔只有她的好处呢。”
然而,玄凌的心到底淡了下来。
因着我请求玄凌与太后瞒住了我怀有双生子一事,加之小腹见大,束腹的带子也逐渐放松,看起来腹部便更显得大些。
我亦故意不加理会,偶尔扶着槿汐的手在上林苑中漫步,或有宫嫔经过向我驻足请安,目光无一不落在我明显的小腹上,继而赶紧抑住自己疑惑而吃惊的神色。 我只作不以为然,含笑与她们说话几句也就罢了。
不过几次,宫中的流言蜚语便甚嚣尘上,人人在私下揣测我大于常人的腹部。我不止一次听见宫嫔们私底下的议论,“莞妃娘娘的肚子如何像有六个月的样子,莫不是……”
我相信,流言总是跑得最快的,带着温热的唇齿的气息,略带恶意的,诡秘而叫人激动。
偶尔,我无声经过茂盛的花丛,能听见曼妙的枝叶和绚烂的花朵之后,那压抑着兴奋的窃窃私语。
“莞妃……”有一人小小声地提起。
“什么莞妃!”有人冷笑如锈了的刀片,生生刮着人的耳朵,“不过是一个被废黜过的姑子罢了,长得又和贱婢傅如吟一般妖精模样,要不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皇上肯给她这样的位份?!”
“孩子?”更有人不屑而鄙夷,“谁知道那是哪里来的孩子?瞧她这样大的肚子,哪里像是六个月的身孕,足可以跟徐婕妤快八个月的肚子比一比——”声音低下去,“咯”一声笑道:“她一人待在甘露寺里,保不准耐不住寂寞去找了什么野和尚……”
“嘘——”有人轻声提醒,“她好歹是三妃之一,你们也不怕隔墙有耳,小心些!”
还是刚才那个声音,语调有些尖利,“严才人就是胆子小,怕她做什么!她除了那个肚子可以倚靠之外,还有什么靠山?若真被我晓得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看我怎样闹上一闹,叫她好看!”
另一人似有不信,笑道;“穆姐姐这样言之凿凿,妹妹就等着看好戏了。若姐姐真有扳倒莞妃那一日,妹妹我必是心服口服。只怕姐姐见了莞妃娘娘,就吓得什么话也没有了。”
那人冷哼一声;“我会怕她?我若有幸能怀上皇上的龙种,那才是不掺一点杂的,谁稀罕她肚子里的黑心种子?”
我瞥一眼身边的浣碧,她气得浑身乱颤,脸色都变了,我只无声无息地扬了扬手,浣碧会意,跑远几步轻笑道:“安主子请快来,宝鹃看这里的花开得好呢。”
花丛后的人立时一愣,焦急道:“不好!仿佛是安贵嫔和她身边的宝鹃,听闻安贵嫔素与莞妃走得近,若被她听了什么去就不好了!”另一人埋怨道:“都怪姐姐你嘴快,若安贵嫔说出去,可有咱们的好果子吃了,还不快走!”说罢提了裙子慌慌张张走了。
浣碧见几人跑得远了,连连冷笑道:“奴婢当是什么敢作敢当的人呢,就会背后一味地嚼舌头讨人厌!”
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我只笑道:“看清是谁了么?”
与浣碧一起的品儿道:“看得真真儿的,是穆贵人、严才人和仰顺仪。”
我拨一拨袖口上的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