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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陈氏外戚之家,亲戚渐次荣养,原侯无事,便也好些个声色犬马,又有宠姬,生下一个庶子来。原侯夫人醋个半死,却也挑不出理儿来——她已生了一子一女,长女是个姐儿,原侯也忍住了,不曾弄出个庶长子来,如今嫡长子已有了,原侯实是占着理儿。
这宠姬也好有些能耐,勾住了原侯,生母既美,生的儿子也是聪慧达雅,颇疼爱这个庶子。偏原侯夫人生的长子有些儿呆蠢,数谏原侯身为外戚要收敛,做人要方正,休要耽于享受。陈熙同母弟少这个庶子半岁,又有些个顽劣,两相对比,更显这庶子的好来。两处不知掰过多少回腕子,总是夫人拿正室款儿压着妾,宠姬便施手段吹枕头风吹得原侯脑袋直点。
待两个小的长到十一、二岁上,一道骑马,两马交错,陈熙同母弟陈烈叫撞下马来跌断了腿。庶子陈煦倒是无恙而归。家中一通好闹,因宠姬哭诉再先,纵陈烈有伤,原侯见庶子立于一旁温良恭谨,那陈烈却真个是素行不良,居然不甚责罚陈煦,只叫他闭门思过了事。
原侯夫人还要再闹时,原侯道:“他们兄弟两个一处,偶有不慎磕着碰着也是常有的,何必非要说是残害手足?三哥平日已叫你惯坏了,文不成武不就、性格暴烈,不定错在谁哩,你却又要赖谁个去?!你才是二哥、三哥母亲,教导事,在于父母,纵二哥有过,又与宛娘(宠姬)何干?!”
原侯夫人归便与长女大姐哭诉:“他还晓得我是这家主母哩!当年那贱人生了个孽种,我也忍了,便说要抱来养。那贱人怎生说?必要撺掇了你爹要自养,生怕我养死了她儿子哩!如今又说儿子教导之事在父母,倒要赖到我的头上来了!她个贱人养出来的贱种,小小年纪就知道残害手足,长大了可怎生是好?可怜你兄弟,那么小个人儿,叫推下马来,全是命大才能活着回来!等那孽种长大,怕人大心大,要谋算这片家业,害我母子几个性命哩!”
陈大姐却有主意,虽是十五、六岁年纪,却已是定下的齐王妃,又随母亲习管家务,登时柳眉倒竖:“娘休哭,有我!”原侯夫人哭道:“大哥那个呆子,只道人人都是好的,二哥如今又是这般,我的儿,我也只有你了。”
说得陈大姐更是火起,回房里也不袖剪刀,只拿支做针线时使的锥子来,带着几个丫头去寻陈煦。彼时陈熙还在陈煦处说话,他听着这二弟与三弟一道出去,三弟跌伤了腿,身为长兄,自要询问的。陈煦见问,便先请罪,道是自己不合与三弟争赛,三弟要上前,自当让着他才是。陈熙反安慰他来。
陈大姐隔窗听了,气极反笑,笑盈盈进来,也与陈熙一处站了:“你两个说甚哩?”他兄弟两个原是对面站着,陈大姐与陈熙站一处,正看着陈煦,陈煦警惕,又请一回罪。陈熙道:“事已至此,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将人心想得如此坏?往后小心便是。”陈大姐冷哼一声,陈煦才放下心来——这才像是陈大姐。
陈大姐似是叫弟弟说堵着了,一甩袖子:“随你怎生说,二哥却是禁足的,你与我看三哥去。”陈煦更放心,微笑道:“我送大哥大姐到门口儿。”陈大姐冷眼看他,他依旧微微笑。陈熙悄戳了陈大姐一指,陈煦看在眼里。陈大姐一抬手,似是要甩帕子,却是又准又狠,一锥子扎进陈煦左里,狠命一搅又往右一拉,竟是废了陈煦双眼!陈煦十一、二岁少年,力气不如陈大姐,竟叫她得了手。
这变故来得太快,陈熙吓得面无人色,陈煦的小厮儿连滚带爬出去叫嚷起来。陈大姐还有闲心,将锥子擦了一擦。
待陈大姐到了原侯面前,原侯恨不得抽她一记耳光,她却将手中锥子朝外一亮,亏得原侯收手快,否则便是一个透明窟窿。陈大姐犹觉不足,听那宠姬说:“大姐好狠的心,亲兄弟也下得去手害!却是谁教的来!”便笑道:“我们姐引入两个一处,偶有不慎磕着碰着也是常有的,何必非要说是残害手足?”
原侯咽得喘不过气儿来,原侯夫人又大哭:“怎般说?怎般说?一样的话儿,一样的事儿,你这做爹的要怎生说?”原侯只得忍气吞声。然陈烈的腿,却终是没能如昔,也怪他性急,未及好便要跑跳,终落下残疾,成了个瘸子。陈煦双目已盲,因看不着路,也“失足”落水死了。
陈大姐此行,好似与她母亲推开一扇大门,门外天宽地广,原侯心爱的宠姬某一日便叫她打死了。
陈熙目睹家变,痛心疾首,劝母亲,母亲不听,父亲又变本加厉——只不敢再抬举婢妾庶出了,劝也不听。一抹泪,他便要离家出走。原侯夫人如今只指望他这一个宝贝,听着风声便截下他来,又寻原侯说话。原侯只得与他寻个荫职,他又自请往边关,几经周折,终是父母拧不过儿子,想边关无战乱,去便去了,安排妥当才放他去了。
陈熙自到边关,始知事间事并不简单,渐有了些人气儿。因是外戚出身,也没少遇着事儿,亏得他心地好,终是磨炼了出来。
此番立功,也是他自家真本事。男儿谁不想万里觅封侯?从来军功最重,有了战功,是件喜事儿。陈熙心里却苦,他晓得外戚不好,这些年不知写了多少信劝家里,哪知家中与慈宫终是把事情做坏。他只得埋头苦干,希翼有些个成就,既可赎家中之过,说话又好有些份量使家里人听。
待真个立了功,他一是怕叫调回京里荣养,再不能一展抱负,更是怕家中仗此之势,再生出甚事端来!届时,他真个惟有陪死而已了。思及此,他又修书一封,劝父亲原侯,外戚休要张狂,请劝谏慈宫,只管慈抚后辈,休要干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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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熙想得不错,他立功的消息传至京中,慈宫一系一片欢腾,又活跃了起来。慈宫恐是这宫里最关心官家之人,每亲自看顾官家,又眼看着写方抓以药,见着某味药材,还要询问一二,唯恐官家死了九哥上位。
官家的病因着这样,倒渐有些起色,虽不能理政,却也渐渐好了起来。
慈宫开心,便叫人讲陈熙血战之事,日日听也听不烦。连着玉姐往慈宫那处去,也听着了许多。却是原侯夫人来说:“大哥原是守城来,不想那胡人凶狠,大寒天里光着膀子也要往前冲的性子。直冲到城下,娘娘可知道,大哥守的城小,是个土城,城墙也不高,可凶险!”说着念了一声佛。
淑妃催问:“大哥如何战来?”
原侯夫人笑道:“大哥聪明哩,叫人拿水往土上浇,北地滴水成冰,滚水落墙上都要结冰!将城上罩了个大冰壳子,滑溜溜,想往上爬,先摔死他!”
慈寿殿里便是一片笑声。玉姐听着也微笑,原侯夫人说的,与九哥说的倒也差不离。这陈熙以此法守城,还将这法子传了出去,真是不小一件功劳,倒也是个能人了。只盼他真个是有智慧,不是有小聪明的才好。国家重文轻武,为防藩镇之祸,陈熙若是安份还好,不安份,他手下的兵,父母妻子皆在内地,是必不肯随他为乱的,到时候白得罪了人,谁也救不了他了。
听完原侯夫人讲述,玉姐便告辞。慈寿殿里却又嘀咕起来,皇太后意思,总要等宫才人等生产,是个皇子了,再好行动。淑妃不免有些儿急,皇后也想叫东宫过个不痛快的新年,好叫她晓得些利害:“新婚妇人便与长辈脸色看,如何能不教训一二?”
皇后却实拿玉姐没个办法,只得求助于慈宫。慈宫比她聪明得多,笑道:“这有何难?”便命唤来数个宦官,往东宫门外,远远缀着,或闲逛、或静立,伪称洒扫巡视,自白至黑,时不时冒个头儿。但东宫有人出来,便注目凝视,看得人心头发慌。问他,他便说是奉命洒扫,并不入东宫,东宫曾言,只管自家宫事,不预后宫事务,他们又不碍东宫的事儿,噎得胡向安说不出话儿来。
人便是如此,有个恶心的人在旁边儿,纵他不言不语,你心里也要难过。晓得这些个是两宫派来的,虽他们没甚不良举动,东宫许多人便连觉也睡不安生,三数日下来,好些个人眼底便青、脚下便晃。连九哥也皱眉:“比苍蝇还要烦人!”
青柳说与玉姐道:“真个碜人!他们甚都不做,又不肯退,也不归咱管。不知他们安的甚样心!”碧桃道:“总不是好心!”
玉姐冷眼看了五、六日,估算着这些人作息,这日忽道:“差不多了。”命两人也带人洒扫,却故将水泼于这些宦官常行走站立之处,今冬极冷,滴水成冰。再有人来时,便有不慎跌倒者。
东宫忽地打开大门,涌出一群有力宦官来,上前好心搀扶:“唉哟,怎地这般不小心来?”趁势将人再一推,这回轮班的是两个小宦官,一推,将两个于冰上推作一团,他再上来“搀扶”。
一手按着那倒地宦官的肩膀儿,穿着牛皮靴的脚却狠往人膝上跺去!直疼得倒地之人呼痛都叫不出来!又伸手揪起那人头发,好似揪着个大西瓜,硬往地上掼去!
两刻而后,慈宫那里便收着两个血人,玉姐亲将两人送来,一脸愧疚道:“这两人常年在东宫外头洒扫,今日天黑路滑的,跌伤着了。我想着我东宫虽不管后宫之事,可这是娘娘的人,长辈的使唤人,我们做晚辈的也不能以寻常奴婢视之,亲送了来。”
慈宫检视时,见这两个人腿便折、脸便花,委实吓人!
作者有话要说:都是狠人呐!
陈熙其实是个好孩子。
'1'出自《世说新语》:乐令女适大将军成都王颖。王兄长沙王执权于洛,遂构兵相图。长沙王亲近小人,远外君子;凡在朝者,人怀危惧。乐令既允朝望,加有昏亲,群小谗于长沙。长沙尝问乐令,乐令神色自若,徐答曰:“岂以五男易一女?”由是释然,无复疑虑。
尚书令乐广的女儿嫁给大将军成都王司马颖。成都王的哥哥长沙王正在京都洛阳掌管朝政,成都王于是起兵图谋取代他。长沙王平素亲近小人,疏远君子;凡是在朝居官的,人人感到不安和疑惧。乐广在朝廷中既确有威望,又和成都王有姻亲关系,一些小人就在长沙王跟前说他的坏话。长沙王为这事曾经查问过乐广,乐广神色很自然,从容地回答说:“我难道会用五个儿子去换一个女儿?”长沙王从此一块石头落了地,不再怀疑和顾虑他。
——做女人真可怜!
88、胎梦
红梅绮窗外;白雪红梅;一片琉璃世界。室内香烟袅袅;东宫炭火足,玉姐着着宫里人喜穿的朱红大袖衫儿,净了手来,摆出瑶琴;亲燃了香,却坐弹一曲《春江花夜月》。曲不应景;闲极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却说玉姐自入宫中;实不如在外时过得痛快。在这两处时;无人心怀恶意;自家不用说,哪怕婆家;也是和和气气的。何如宫中这般险恶?休言几次为难于她,便是慈宫与中宫待她笑脸相迎,从不挖坑儿叫她跳,她也亲近不起这两宫来。
想当初立嗣时,这两宫打的是甚主意,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九哥便是陈氏富贵万年的绊脚石,不搬走不痛快。这宫里死的都是蠢人,因着一两句好话便叫人哄得失了立场,真个死都不晓得是怎生死的,还要拖累家人。
是以玉姐自打晓得要入宫,便朝着吴王府、申氏等处请教,又问讯于常入宫之僧道人等。洪谦又暗使人寻出宫之宫女,或买通宦官,探问些消息。玉姐听了这些新闻,便知两宫也非铜皮铁骨,肚里已想了好些个对策。及入宫,见两宫作派,便知自己所想不差。
朵儿犹担心她,道是两宫是长辈:“从来婆婆要搓磨儿媳妇儿,一磨一个准儿,这可如何是好?”她却说:“这是宫里,倒有一条好儿——她还能与宫外恶人一般叫我立规矩?除此之外,两宫不足为惧,她们也须倚着男人,官家离心、陈氏无能,我便不怕她们。朝臣只怕还要担心我不够无礼。”朵儿惊奇道:“家里娘子常说,内宅不同外头,门道可多哩。”
玉姐将手当空一斩:“快刀斩乱麻罢了。我不好先动,只恐她们不动手哩。”慈宫果然更能沉得住气的,先跳出来的是中宫,叫她狠打了回来,也安生了一阵儿。眼下陈熙御敌有功,真是叫玉姐不大痛快了。心中烦闷时,有人送上门儿来叫她出气,她要“不识好歹”可就不是她了。
虽将慈宫挑衅抽了回去,她实领教了慈宫与中宫之不同,中宫做事,你看得出她坏,还能说出一二来。慈宫做事,无论看不看得出,除非蛮不讲理与她歪缠,便说不出甚话来。玉姐索性甚话也不说,直接动手。
虽诸事不断,玉姐依旧觉着无聊得紧。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