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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心内并无此不忍,却又叫夹着雨水的风儿一吹,湿了半截儿裤腿,只觉寒气从底往上窜。忙打了个寒颤,道:“走罢,内廷之事,非我等可问。”
大庆殿里,却有一桩棘手的事儿。君臣等平定叛乱,尚在殿里立着的,纵不是功臣也不是罪人,都各松一口气,然见着皇后,想着她是如何来的,不由又皱起眉头来。李长泽等重臣心里,皇后行事果决,“侍奉”太后而来在先,行刑震慑诸逆于后,实是难得的人才。然一想着她“侍奉”来的那个人,却都不晓得要如何是好了。
这些个人里,也有认得皇太后身旁心腹人的,眼尖些儿的已见着方才杖毙的皆是慈明殿中人。宫女宦官可杖毙,逆贼可收押,皇太后又当如何?世间从无能废得了皇太后的皇帝,顶多如懿安皇后一般,叫憋闷死。九哥若不想有个“弑母”的名声,顶好叫皇太后好好儿活着,最好再活个三年五载,再悄无声息地“崩”。
如何请皇太后安静活着,便是一道难题。李长泽更心疑:皇太后向来不是个好人,如何眼下肯一声儿不吭?
玉姐自是不会为他们答疑,她下手的事儿,对着九哥也不好明说的,见宫正来报:“禀娘娘,行刑讫。”玉姐道:“行了,使人盯着埋了罢!你与我去见慈明殿娘娘,也不知她老人家惊着了不曾。”宫正领命,一个眼色下去,自有徒弟去处置,她见朵儿与碧桃等去侍奉皇太后了,便上前,与于向平两个一左一右侍立。
玉姐却朝九哥一礼,笑道:“为着这些个小人耽误了些时辰,我来此,不过担心而已,事急从权。然礼不可废,此间事毕,我当奉皇太后回慈寿殿去。娘娘梓宫还在那处哩。”
九哥面露关切,道:“也好,随你来的是谁?宣他再随你过去,一路护持。”
玉姐道:“放心。我必伏侍得娘娘妥妥当当的。”
九哥也不问她要如何“伏侍”,只说:“自己当心,晚间再说话。”
玉姐这才率诸内、外命妇返慈寿殿,来时拖拖拉拉许多人,回去时,因有妇人之夫、子谋逆,又或是从逆,已叫“请”去狱神庙了,便少了许多人。妇人不比男人,心却细,又好多想,虽有见着平素与自己不和的下了大狱快意的,亦有心地端正如梁老夫人见谋逆之人伏诛欣慰的,却也都叹世事无常。又有心下感叹:她丈夫不是个好人,她却是难得和气的。然事涉谋逆重罪,无人敢直言。
到了慈寿殿,诸人不由升起一股物是人非之感。玉姐理成当然成了丧主,皇太后被宫正以“伤心过了”为由,“请”下去歇息,亦不回慈明殿,止在这慈寿殿偏殿之内。
玉姐对淑太妃道:“乱臣谋逆,娘娘兄弟不争气,将娘娘气着了、惊着了,又折了侍候的人儿,且分拨人手来伏侍娘娘,万要保其周全。”淑太妃道:“这也是应有之意。”她两个说话并不曾背着诸人,内、外命妇都听着了,暗想,也是这个道理。
玉姐这才悄声命宫正:“择大力之宫女、宦官,娘娘身边两尺之内不可少于四人,必要两宫女、两宦官,两个时辰一换人,日夜不停。身边不许有尖锐之物,绳不许长过两寸,簪钗不许有尖头,横竖在孝中,连针线也不必做。熬好参汤,做好饭菜,伏侍娘娘吃。”
宫正会意,道:“老奴明白。”即去做。
玉姐又命取妆匣,来与诸命妇理妆——方才一番奔波,鬓都跑散了。
这才举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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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丧礼非区区几日便可了,诸逆臣押于狱内,尚不及审判之时。却又有北方各地来报——两、三日前各地普降喜雨。
九哥与政事堂皆大喜,虽今年大半收成没了,只消不成涝灾,以今年之势,明年必是个好光景。最可喜者,乃是这雨虽不能当饭来吃,却能解人心头躁意,好破先前说帝后不好的传言。更因此雨,三法司纵量刑严些,也无人说不好了。九哥心里,却是要趁势严办,剪灭这兼并之风,也是与敢犯上作乱者一个教训。
九哥心头焦躁火气也降了许多,不似先时那般迫切要问罪了,只嘱咐不许令逆臣死于牢内,又说:“未定罪前,不许为难其家眷。”
玉姐却于丧事上遇着几个求情的人,以诸勋贵之势,许多皆是自开国以来便有的爵位,数代下来,姻亲故交盘根错节。为谋逆、从逆的说话,自是不敢的,然若是犯官家眷、又或是家中幼儿,倒还有几个略有些个良心的亲戚战战兢兢想走个门路。
渔阳侯、安昌侯这等人家纵是姻亲亦不敢碰,然若是渔阳侯兄弟的孙子,其母家想求将这孩儿以年幼为由流放得略近些,却是使得的。又如燕王系,燕王子孙众多,有与宗室里吴王系子孙处得来的,也有想讨个情儿的。
又有一等人,因与谋逆之人有些个亲戚,恐连坐的,更是如坐针毡,四处撞木钟。跑得最厉害的,正是这等人。
谋逆之事是得罪官家的,散布流言说官家各种不好,更是将官家往死里得罪,谁个敢去触这个霉头?纵能活动了主审官,官家想起一问,功夫便全白下了。思来想去,唯有两个人能说得动官家,其一是皇后,其二便是渤海王妃。于是动了心思的人,便尽力往渤海王府与永嘉侯府里跑。
洪谦在京时日尚浅,姻亲亦不多,虽如此,也有许多人七弯八拐地寻上门来求说情。求人办事没有空着手儿的,洪谦与秀英却都不敢收。亏得两人都要往宫里哭丧,便严令家中看好门户,来客便说主人家正在宫里,家内没个主事的人。秀英又牵心已搬出去的金哥,命李妈妈去对金哥说:“这事儿大着哩,休要沾手儿。”
金哥笑道:“我一外臣,连娘娘的面儿也照不着,寻了我来有个甚用?”李妈妈悄声道:“那哥儿可看好了老夫人,老夫人素来是个心善的,因娘娘做了皇后,她老人家也有个诰命,此番以老病告疾不入宫哭灵,万一有人寻着她,她一时心软应下了,却又是件麻烦事哩。”
金哥这些年也曾听着一二外祖母之旧事迹,无奈道:“我哪处也不去,只在家里温书,眼见是要考举人试了,我走不脱哩。”李妈妈这才放心回秀英,如此这般一说,道是哥儿极明事理。
郦玉堂处亦有人请托,郦玉堂原是个不问世事的,前些日子听着有人说他儿子不好,虽是过继出去换儿子,也是自己的骨血,他已是一肚子气。如今听说有人请托,将双耳一掩,“送客”二字都不说,便跑出去了。只两手抱着耳朵,过门槛儿时还叫绊了一下,险些儿跌跤——更恨来讨情的。
他这般作派,申氏亦不敢兜揽。求情之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于家中惶惶不可终日。
却又传来消息,官家要嘉奖此番平叛、救驾有功之臣。议功较之审案却是容易得多,自九哥起至于政事堂,肚里都有一本账。
九哥原想抬举着郦玉堂的,又觉有些不妥,便暂缓一缓,因他同父之诸兄哭临时与他同心,多有回护之意,便与这几个都赐了爵。陈熙因有功,将其由枢密副使进为枢密使,原枢使入政事堂二月后退休致。又奖洪谦之功,硬将洪谦原本之北乡侯与了金哥。
诸宰相有功,各额外录一子孙。在场之忠臣,各加一级。其余因搜捕逆贼而余下的空缺,九哥便交与政事堂来拟。政事堂见九哥固有偏袒之意,却不曾做得过份,也由他去了,拟了剿逆之军士各加三级,录其姓名,待日后有用。
算来算去,却是皇后一门获利颇大,众人却慑于皇后之威,不敢多言。玉姐却又有话要说,乃是因淑太妃之请,为陈三姐说情:“她有功,怎能同罪?”九哥便与陈熙说了,可使陈三姐与七哥和离,另觅良缘。陈熙感激不尽。
九哥乃命朱震为山陵使,与太皇太后建陵。太皇太后原当与夫合葬,奈何她寿数太高,丈夫已入土几十年了,不好以卑动尊。只得于旁另建一陵以安置。
朱震辞以不敢,他因朱清之事,自思管教不严,险酿大祸,连着引罪请辞的折子都写好了。九哥却不允,道:“此事与卿无干,我自知之。卿且留,有事要用着卿。”朱震因不知何事,便暂留下。
待太皇太后丧事毕,九哥即命三法司会审,因事关重大,又命丁玮以宰相监审。李长泽又奏以燕王乃宗室长辈,不好止令三法司来审,请审燕王等宗室时,须宗正在场。
玉姐却又暗中说九哥:“燕王年高,又是长辈,且子孙众多,一旦悉数定罪,未免宗室震动。不如止诛首恶一系,余者也与他们些个颜面。削爵罢了,休除了宗籍。想他家女孩儿也有嫁出去的,原就没个嫁妆,如今连个品级也没了,要再不是宗女了,恐受人欺。”
九哥一想,道:“原为威慑而已,便止留着宗籍罢。”却不即时说,只等宗正等审出个结果来,他再“法外开恩”,博个大度名声儿。想来三法司并宗正等不敢轻判燕王诸人,纵钦天监监正能活命,燕王也难逃死罪。
因开审,朝野上下的眼睛都看着这案子,鲁直又比出上回那两个典故来,道是:“向者臣曾言,诸逆有不臣之心,实因贪得无厌之故。”因请查其兼并之事。
听着的人都面上变色,心道:此事真个难善了。谋逆已是重罪,如今鲁直言下之意,却是这些人蓄谋已久,早有不臣之心,岂不更招人恨?且有鲁直这等御史死咬着,恐这些罪人难脱身了。
又有人担心,自家亦有兼并之事,如今鲁直上书请穷治,不知是否是官家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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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没有鲁直等人咬着,这些人也没个好下场。自下狱时起,陈文、陈奇以皇太后之亲族,只消不是首恶便能脱身,立意将罪名推与监正。监正自以不曾动手,也想活命,且以陈氏兄弟为外戚,纵是主谋也好脱身,不比自己,一旦定罪便难有生路,意将罪名推与他兄弟两个。两处便互相攀咬,攀咬中将许多罪状悉说了出来,又连着旁人。
内里又有连着朱清的,不想丁玮阴恻恻道:“朱清早死了,寻替罪羊也不寻个活的。”
陈奇目瞪口呆:“死了?”
朱清却是朱震与了他三尺白绫的。并非他心狠,凡涉谋逆之事,罪必不能止于自身,还要祸及宗族。若止朱震一人,他便领这管教不严的罪名,朱氏满门却不止朱震一人,更有霁南侯家并其余亲族。朱清兄弟一去,九哥看在朱震先发其事的面上,或可不予追究,如此,朱清兄弟三个的子女,便不是逆臣之后。
九哥果睁一眼闭一眼,连朱震也不曾问罪,且命其为山陵使,便有保全之意。
虽涉及许多人,案子审了两月便即判下,也是朝廷不欲多生事端之意。即判陈文、陈奇、监正为首恶,罪在不赦,行九族之诛。籍没。因陈氏兄弟乃皇太后亲兄弟,九族之诛便有些可笑,陈氏宗族里便除了族谱,将陈烈过继承皇太后之父爵。止发还账上之田亩、府邸,余皆没官,数十年兼并所得,悉便宜了九哥。
渔阳侯、安昌侯,诸逆,当斩,除爵,籍没,同祖兄弟皆罢官,阖家流放。其余从逆者十三侯,绞,除爵,籍没,同祖兄弟皆罢官,阖家流放。
从逆之禁军,斩,籍没,合家流放。
燕王系当除宗籍,削爵,男丁满十六岁者赐死,十六岁以下,流放。因是宗室,并不明正典刑,只于狱中赐自尽。
九哥这才出来说话,燕王系止燕王与七哥父系男丁赐死,除爵,并不除籍。陈三姐已与七哥合离,发还娘家居住。
因籍没,又查抄出许多账册来,记着名下隐了多少田亩等。九哥看着籍没的册子,气得双手直抖,怒道:“他们好大家业!”晓谕各地,凡以上诸人悉为谋逆罪人。又谕各地方官,北地被灾,人民流离失所,又有许多移民,是以人口、田亩皆须重新造册。命原驻之御史、太学生,调换协助,登记人口、丈量田地,重新大索貌阅、输籍定样。
原本心神不宁,恐穷治兼并之人见此情形,便其朝廷之意,摸着了官家底线。也有些人家暗中还了些田地,也有些人家原本要趁灾收田的便歇了手儿。也有些人家晓得官家并非要穷治,只不允有人贪念太深,行那“田氏代齐”的典故而已。便比着这几家的田亩数,各归家告诫子孙。
此案一结,恰逢秋税又至。西南移民屯垦之处虽犹要添些个冬衣、家具、耕牛一类,却已有一季收成。虽朝廷许以五年不税,今年朝廷却也不须拨这些个人的赈济粮了。九哥舒了一口气。北方因下雨,又重厘了田亩,虽产量有限,却人心欢腾。想国家收回之田地,自要分拨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