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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出书版)p-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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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王到了。〃外头传来熟悉的语声,令商妤呆住。
 
  昀凰披了貂裘匆匆迎出,房门开处,风夹雪粒倒灌进来,吹得灯影摇曳。四盏风灯在庭中飘摇明灭,照见雪地上一行人,个个身披连帽斗篷,周身遮得严实。


  为首一人负手而立,身后有人擎起伞,鹅毛般的雪片被风卷得回旋飞舞,扫上他飞扬的玄色风氅。雪映人,人踏雪,茫茫夜色似乎也在他身后淡去。
 
  晋王掀了风帽,朝昀凰欠身而笑:〃在下星夜冒雪而来,可否进屋讨壶热酒?〃
 
  他立在门前阶下,双足都没入厚厚积雪中,笑容却似煦春三月。迎着那熠熠目光,昀凰一时有些恍惚,心中百般起伏,或焦灼或猜疑,都在这一刻平静下去。不过半年未见,她已憔悴如斯,他倜傥风神也平添了疲惫……其间多少风雨险阻,此时无须多言,彼此都是明白的。
 
  她如约而来,他也守诺相候,走到这一步,往后便是生死盟友,进退相随了。
 
  两人相视而笑。
 
  烛影下,翩翩王孙,天人之质。
 
  或许是连夜冒雪驰骋之故,借着灯色,只觉他一脸倦容,眼底虽有笑意,却不似当日神采飞扬。昀凰心中微微沉了下去,似他这般缜密之人,若非出了要事,必不会连夜冒雪赶来。
 
  晋王却环顾四下笑道:〃皇叔这地方有些寒碜,可还住得惯?〃也不待昀凰回答,他已自顾自在椅中坐下,闲适如在家中,随意将腿一伸:〃我可以脱靴吗?〃
 
  昀凰一怔,见他沾满积雪的靴子被屋内暖意一烘,雪水都化出来,将波斯绒的毡子泅湿一大片。他认真地望着她,不像是在说笑:〃可以吗?〃
 
  昀凰不觉莞尔:〃殿下请便。〃
 
  他俯身脱下湿靴,坦然将一双修洁的赤足踩上绒毡。仆役取来干净的靴袜给他替换,当着贵为长公主与皇太子妃的昀凰的面,他又若无其事地穿上靴袜,末了抬头一笑:〃套着湿靴子好似站在水牢里,这下可舒服多了。〃
 
  一壶酒烫至微温,入口最是酣绵。
 
  静室内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都记起当日在竹舍的情景。他朝她举了杯,眉色飞扬入鬓:〃竹舍一别,再无人可对饮。〃昀凰噙着一丝笑,举杯饮尽。
 
  她仰首的姿态如兰花盛放,令他微微失神。
 
  〃还顺遂吗?〃昀凰目光微垂,轻描淡写地开了口。


  晋王没有即刻回答,将杯中酒斟满才笑道:〃有顺遂也有麻烦,你要听哪一样?〃
 
  昀凰微笑道:〃最坏的是什么?〃
 
  晋王眨眼想了一想:〃最坏莫过眼下,我被禁足在王府,若被父皇发现偷溜出来,恐怕就要住进天牢了。〃饶是心中已有准备,听到禁足二字,昀凰仍是一凛,未料事情已坏到如此地步。看她变了脸色,晋王仍是笑意不减:〃能在此地与你对饮,总算还不太坏。〃
 
  〃还不够坏?〃昀凰叹口气,无奈笑道,〃恐怕许多事你都有欠解释。〃
 
  他笑得狡黠,却叫人无法着恼。
 
  再一杯酒饮下,晋王总算正了正神色道:〃你不是有三个随嫁女官吗,当夜躲过了两个,日前被父皇的人找到。这二人声称看到你的车驾被带走,更目睹尚钧和你一同遇刺。〃
 
  〃有这等事?〃昀凰惊道,〃这分明是说谎,即便窥到我离去,也看不到瑞王被刺。〃
 
  〃不错,剑奴此次虽有疏忽,也不至于愚蠢若此。〃晋王颔首,〃她们……要么是胡言乱语,要么是有人主使,且那人已猜到三分实情。〃
 
  昀凰脸色铁青,寒意陡生。
 
  连她身边之人也被不知不觉地动了手脚,若非动手得早,迟早要坏了大事。
 
  陈国公,真真是老而弥辣。
 
  昀凰良久不能言语,冷汗渗出掌心,终究抿唇低头道:〃昀凰此番大意,连累了晋王殿下,心中万分愧悔。〃晋王凝视她,第一次见这倔傲至极的女子向他低头,却是大有担当,令人反添了几许敬意。
 
  〃公主不必自责,放走此人是剑奴的疏忽,他二人已断腕谢罪。〃晋王淡淡的一句话,似冰屑落在昀凰心头,眼前掠过那少年刺客精悍沉默的面容,血淋淋的断腕二字,入耳悚然。
 
  〃除却这一桩,其余倒是大好消息。〃晋王不动声色地带开话头,微笑道,〃秦齐盟军合攻东乌桓,势如破竹。乌桓人帮了你我大忙,与陈国公精锐大军一场血战,各有折损,裴家军趁势夺取东线,连下乌桓七座城池。护军将军何钺战死,何鉴之以治军荒废之罪,已被罢了兵权。〃晋王修长的手指执起白玉羽觞,觞中酒色潋滟,煞是好看,〃这杯酒,且恭贺陛下与长公主胜券在握,不出此月,乌桓可灭!〃


  昀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并不举杯,也无多少快慰神色。
 
  晋王扬眉看她:〃这消息仍不够好?〃
 
  〃好,超乎意料得好。〃昀凰露出一丝笑容,〃你们也瞒得我很好。〃
 
  行宫一夜剧变,凭空杀出东乌桓人,原该遇刺的太子却逃走,刀下冤魂换了瑞王。南秦兵马竟也应对裕如,迅速调转刀刃,直指乌桓……原来是她小觑了人,北齐晋王,早已志不在黄雀,等不得面前挡道的螳螂慢慢捕食。他已是一只爪锐喙利的鹰,展翅欲搏长空,螳螂黄雀都是他口中之食。
 
  可是少桓呢,她也小觑了他的野心壮志吗?
 
  昀凰想笑,唇角却只微弱一扬:〃不知这一出嫁祸江东,是殿下的妙计,还是敝上所欲?〃
 
  晋王凝视她片刻,坦然道:〃若无陛下举兵相助,我必不敢兵行险着;若无乌桓牵制强敌,陛下未必会孤注一掷。〃
 
  陈仓暗度,借刀杀人,原来他二人才是真正的盟友,早已联手设下陷阱,将所有人都蒙骗过去……晋王借骆后杀太子的刀,反夺了瑞王性命;少桓借乌桓之战,将何家葬送阵前;还有谁,谁手里握着谁的刀,谁又是下一个刀下亡魂?
 
  太子是真的疯了,还是装疯避祸,坐收渔人之利?身份叵测的诚亲王究竟是敌是友?晋王看似泰然,自己却也置身微妙境地,稍有不慎,便招来极大凶险。而她的生死祸福也与他系在了一处……昀凰眼里变幻的神色,俱都看在晋王眼里。
 
  她并无惊惧,只是疑惑里流露出淡淡忧虑。
 
  这真切的忧虑目光已是多少年不曾见过,自母妃去后,似乎再没有人会为他忧虑。
 
  晋王避开了昀凰的目光,将杯中酒缓缓饮尽,心中方始平静。
 
  〃你已见过诚王,想必知道他的身份。〃
 
  仿佛看穿她的疑虑心思,不待她问,晋王已开口道:〃皇叔与父皇同是高氏太后所出,如今父皇贵为至尊,皇叔却形同废人,太后也在行宫幽禁多年。你见过皇叔的脸,很是骇人吧?〃
 
  昀凰默然地点了点头。


  〃那是拜皇后骆氏所赐。〃晋王淡淡道,〃骆后还是骆妃之时,为讨得皇太后欢心,挑起太后与皇后元氏的怨隙。待元皇后抑郁而死,骆妃为后,一心执掌六宫大权,欲取高太后而代之。太后被自己提携之人反噬,败在骆后手里,从此一蹶不振……当时骆后无子,我母妃身份低微,恰又失宠,骆后便强行将我过继了去,再将母妃毒杀。〃
 
  他的语声平静至极。
 
  昀凰垂眸听着,同样的平静,不曾抬一下眸子。
 
  眼前却恍惚浮起辛夷宫前浸满鲜血的玉砖,被扑杀在囊中的幼儿,鲜血漫过每一条砖缝,勾画出弯弯曲曲的图画。没有人会比她更明白他说出的每个字,也没有人像她此刻一样痛楚,为那个早早失去母亲,被迫寄人篱下的孩童。
 
  何其有幸,她的母亲还活着,还能与她相依为命至今。
 
  〃她以为我年纪幼小便不记得。〃晋王淡淡地笑,〃以为我当真认她为母。〃
 
  他不是尚钧,她也从不曾将他当做儿子,外人所见的母慈子孝、恩宠殊厚,都是作戏。她令他长出羽翼,再将这羽翼捆扎,以供她驱策驭使。如今瑞王一死,她没了依靠,多年苦心经营化为乌有,仅存的指望终于落在他身上。
 
  〃可惜你已有了新的盟友。〃昀凰终于开口,娓娓道,〃皇太后忍受这些年的怨气,也该扬眉尽吐了。〃
 
  元氏皇后死在太后手里,无论如何,高太后也不愿看到她所生的太子登基。
 
  晋王所剩的对手,只余皇太子一个。
 
  骆后大势尽去,已不配做他的盟友。
 
  什么也不必说,她已懂他。
 
  晋王深深地看她,全不掩饰眼中激赏之色。
 
  昀凰也默然凝视他半晌,终是摇头笑叹:〃你究竟骗了多少人,骆皇后与东乌桓,偏偏都信了你……〃
 
  乌桓王妃,从前的长乐公主,她的异母姐姐。身为郭后长女的华琛,远嫁乌桓和亲,如今挟制年迈的乌桓王,一手把持权柄。郭氏叛党等一干逆臣逃入乌桓,为她所收留,图谋东山再起。乌桓王妃更是一心复仇,对少桓恨之入骨。晋王假意邀她联手攻打南秦,自然一拍即合,顺顺当当踏入他布下的圈套。


  〃至少,我不曾骗过你。〃晋王的声音柔和,仿若一声叹息。
 
  昀凰望着他,一时竟有些萧瑟,分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
 
  四目相触,她眼里似有薄雾,他目光却如春水。
 
  〃何其有幸,这一路盲聩而来,我竟不曾被人骗了去。〃昀凰自嘲地笑了,唇上依然苍白,紫貂裘不知何时已滑落肩头。晋王看着她,倾过身来,帮她将貂裘拢起。
 
  昀凰眉睫一颤,浓重阴影旋即覆下。
 
  他的确不曾骗她,只是一直隐瞒了她,那也怪不得他。
 
  这世上谁都可以对她隐瞒,唯独有一个人不能。
 
  晋王看透她的心思,缓缓说道:〃我曾答应过,在你安然抵达之前,绝不透露乌桓之谋。〃
 
  昀凰缄默,胸口似有什么在抽缩,钝钝木木,不知疼痛。晋王的语声却是如此清晰,一字字传入耳中:〃乌桓灭国之后,疆土二分,秦齐取南北各半。其中八百里殷川沃野,横亘秦齐之间,那便是你日后的封邑。〃
 
  〃封邑?〃昀凰心神剧震,眸中晶辉碎溅。
 
  〃这便是我与他的约定。〃晋王深深看她,〃昀凰,自此之后,你再不是无依无势。〃
 
  昀凰茫然睁大双眼,仿佛一个字也没听懂。
 
  晋王神色复杂莫名,既庄重又慨叹:〃他以疆土赠你,你便是封邑无冕的女帝。日后或去或留,都有安身立命之地……他为你设想十足周全,若论慷慨,纵是帝王也罕见。〃
 
  昀凰定定地听着,脸上血色褪尽,仿佛已是痴了。
 
  〃封邑,我要封邑何用?〃她只喃喃自语。
 
  宁国长公主遇刺死在行宫,世上已没有华昀凰,谁去领受这封邑,谁得享八百里殷川,与她有何干系。她只愿做一介无名女子,悄然归去故国。
 
  可他,设下这深谋远虑,往后种种都为她设想周全。
 
  唯独,没打算让华昀凰死去,也没打算让她回去。
 
  那日辛夷宫中,他笑着说:〃若迟了,便再不许回来。〃
 
  再不许回来……
 
  不许回来……
 
  说什么黄泉白骨,原来他已悄然放手,独自转身。
 
  他,已不要她。
 
  霎时间天地昏暗,魂飞魄散。
 
  昀凰缓缓抬眼,眼前之人是谁,他在说些什么,语声瓮瓮,一切都变得模糊。
 
  她只觉得累,再也不愿去想、去听、去看……那人却靠近过来,离得这样近,温暖的气息拂上耳鬓,带着莫名的安稳味道。昀凰恍恍惚惚的,似溺入深水里,若一伸手,眼前便有浮木……


  第二十三章 【独向天阙伶仃行】
 
  身姿伶仃,神容凄惶,贵为一国公主一国储妃,此刻半笼在灯色下的女子却令石人也心伤。晋王忍不住伸出手,想替她拢一拢肩头的貂裘,外边天寒地冻,她却穿得这样单薄。
 
  然而昀凰蓦地抽身,拂袖将他重重挡开。
 
  〃我要回去。〃
 
  一字字,自唇间吐出,异常清楚。
 
  灯影映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容,眉梢眼底似凝着一层薄冰。
 
  皆是意料之中……她会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他是知道的。晋王平静地看着昀凰,淡淡道:〃你回不去,南秦已不是你离去时的南秦。〃昀凰一双眸子黑得慑人,似要将他噬进眼底。可她知道他没有说谎,字字句句都是实情。
 
  或许人会说谎,一桩桩事,却是千真万确地浮现眼前。
 
  原先她想,少桓只是太想做一个仁厚明君,所以不肯处死裴妃,不愿削夺裴家之势。如今她知道了,在他所布下的新棋局里,早早换了将帅兵卒,再无须她华昀凰的存在。
 
  从前他不在乎,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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