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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出书版)p-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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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只淡然一笑揭过。知女莫若父,见她这般神色,陈国公便知她心里是不信的:〃姌儿,你如今虽是六宫之主,言行仍须万般谨慎。听多了流言飞语,空穴来风,于你并无好处。〃陈国公说着,朝潜月含笑看去,〃尤其近身之人,妄为佞言,不可不罚。〃
 
  他神色慈和,言语温厚,潜月却已脸色惨白,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上。
 
  〃女儿愚昧,父亲教训得是。〃何皇后素有贤孝之名,虽只十八韶龄,言止已见母仪风范。
 
  潜月旋即被拖了出去,廊外掌掴的声音响起,清脆得慑人。左右都避了出去,陈国公这才敛了笑容:〃你这糊涂孩子,竟如此不分轻重,眼下劲敌未除,你倒又去树敌。〃见何皇后蹙眉不语,陈国公又道,〃陛下厚待长公主无非是看在苏家一门忠烈的分上,给元勋旧臣做个样子。皇室自相屠戮多年,如今陛下与长公主友爱亲厚,好令天下人瞻慕,得见皇家的体面……这是好事,亦是正事,万万不可往那污秽上头乱想!〃
 
  何皇后端雅的脸庞浮起红晕,被父亲口中的〃污秽〃二字弄得十分难堪。
 
  女儿到底还是年轻了些,陈国公叹息一声,摇头道:〃苏家早已散了,区区一个长公主,加个疯癫的太妃也起不了浪。倒是裴家,如今颇受皇上看重,若再叫那裴氏先得了皇嗣,那才是大大不妙。〃
 
  送走了陈国公,何皇后默然伫立殿前,怔忡了许久。
 
  潜月被宫人带上来,鬓发散乱,脸颊红肿紫涨,唇角绽出血丝。何皇后垂目看她,叹息一声:〃这回的教训可记住了?〃潜月眼里含泪,伏地叩头不止。何皇后笑一笑,平心静气地坐回椅中:〃罢了,莲华色女的典故,你倒从头讲给我听听。〃


  月华如水,明纱宫灯高挑,照见承淑宫里丽影翩跹。
 
  花开宴前,十余位宫装丽人随皇后信步庭中,人赏花,花映人,红妆犹共花争春。
 
  芍药又有将离、近客、殿春之别称,居花中富贵之次,人云牡丹为花王,芍药则为花相。世间芍药多开于四月,承淑宫的芍药却非凡种,定要蒲月之末始吐艳。
 
  陛下登基未久,后宫尚未充实,皇后以下仅有四妃六嫔二昭仪一婕妤。何皇后素来温柔敦厚,同各宫妃嫔相与融融,今日这赏花宴虽是设在承淑宫,众人却是因着皇后的颜面而来。
 
  裴昭仪含笑随在何皇后身侧半步之遥,妆髻精心梳成,言笑间神采飞扬,本就生得极美的容貌,在众人中愈发显得出挑。其余妃嫔有位分高过她的,见她如此张扬,本有些不悦。何皇后却毫无介怀之意,依然敦柔相待,倒令旁人不便多言。
 
  宴已过半,却听得宁国长公主到。众人大感意外,裴昭仪也全未料到长公主会来,一愕之下顿感颜面生光。唯有何皇后不动声色地一笑,欣然率众迎了出去。
 
  素衣宫娥挑两盏宫灯在前,远远照着那绯红身影,广袖飘举,若行云中,衣袂迭迭若曳月华。
 
  长公主与何皇后见礼,众妃嫔复又同她见礼。几名新近册封的妃嫔初见长公主,一时怔住,只觉那艳色迫人欲窒。也有一两位出身世家的妃子,从前仿佛见过她,那时她尚是废帝宫中不得宠的帝姬,偶尔在庆典宫筵上惊鸿一现,隐约也是个丽人。时隔数月,历经一番变乱,天家易主,宫阙易色……再见这位帝姬,却已是万千荣宠在一身的长公主,容貌言止都判若两人。
 
  长公主与皇后相携归座,殿前丝竹乐舞又起。隔了明烛光影,裴昭仪禁不住一次次看过去,那深的绯,浅的红,挑锦缠枝的暗金,一身的雍容与妖冶,灼灼晃着人眼。皇后向长公主一一引见诸位妃嫔,到裴昭仪时,长公主侧首看过来,笑意飘忽,目光幽深。皇后笑言裴昭仪雅擅音律,弹得天音似的琵琶,尝闻皇上称赞。裴昭仪也不谦辞,落落大方命宫人取了琴来,正欲奏时,宫门外长长一声宣驾,竟是皇上来了。


  众人满满跪了一地,何皇后迎上前去,见皇上已至殿外。
 
  〃梓童好雅兴。〃皇上施然负手,广袖笼纱,沐一身冷月清辉而来。何皇后脸上竟红了,深深垂首不敢与他相视。眼见那九龙佩玉下一绺墨色丝绦犹自颤曳,仿佛行走得甚急。皇后原是请过圣驾,皇上却说无暇,此时偏又来了。何皇后含笑与皇上对答,仪态温逊,似不经意退开半步,将长公主让到跟前。
 
  〃昀凰也在这里。〃皇上像是这才瞧见,徐徐笑道:〃你素来不喜花草,莫非独爱这月下芍药?〃长公主侧眸一笑:〃美人赏花,我赏美人。〃皇上闻言莞尔,笑容愈见温柔:〃这承淑宫的芍药确是不及主人之美。〃裴昭仪霎时霞飞双颐,满心说不出的矜喜。
 
  筵前重开乐舞,座中气氛比之前庄重了些,却更见暗潮涌起。众妃嫔妙语巧笑,各显妍态,逞尽风华以引皇上注目。当着皇后之面,皇上却让昭仪坐在御座之侧侍酒,二人不时相顾笑语。众妃嫔暗自咬碎了银牙,无可奈何之下,转为皇后愤愤不平。
 
  何皇后却对眼前情状毫不在意,只顾与长公主叙话。也不知皇后说了什么,长公主将手中纨扇轻摇,不时掩扇而笑。裴昭仪看出皇后对长公主曲意笼络,心下冷冷一哂。
 
  宴将尽时,裴昭仪命宫人采来十余枝硕美芍药,请皇上分赐诸人。皇上欣然应允,正待挑选花色,裴昭仪却指着一枝紫金芍药,嫣然笑道:〃这枝名唤紫绶金章,最是珍罕,满园也只开得一朵。〃
 
  座中闻言俱都一静,六宫之内自是皇后为尊,最美的芍药当赐皇后无疑。然而诸人的目光,却忍不住扫向长公主,复又投向皇后,只见一个意态闲散,一个端庄沉静;一个圣眷殊厚,一个统御六宫,也不知哪一个更堪得花中之花。皇上将那深紫芍药把玩在指间,闲闲一嗅:〃皇后凤冠有金丝紫珞,与此花相映正好。〃
 
  何皇后俯身谢恩,皇上命她近前,亲手将那芍药簪在她云鬓乌髻之间。
 
  〃这枝名唤玉簪珠履,亦非凡品。〃裴昭仪见皇上另挑了一枝重蕊晶莹的粉白芍药,便朝长公主含笑瞧去,口中将个〃亦〃字咬得格外清晰。孰料皇上朝淑妃一笑:〃此花娴雅,与你相宜。〃淑妃喜出望外,含羞近前谢恩,羡煞了诸人。


  一轮颁赐下来,各宫妃子都赏过了,唯独长公主没有获赐。众人皆感意外,唯有裴昭仪替长公主不平,嗔怪皇上小气。皇上笑而不语,一直沉静在侧的何皇后却笑道:〃长公主自是不同的。〃裴昭仪回眸去看长公主,见她似笑非笑地摇着纨扇,仿若看戏一般。
 
  〃若蒙公主不弃,我倒有个冒昧之请。〃何皇后柔声笑道,〃窃以为天香应衬国色,我又最怕夏日暑暄,不如就以这金章紫绶,换取长公主的纨扇,各自相宜。〃
 
  皇上闻言侧目,朝那纨扇深深一眼看去。
 
  裴昭仪觉出皇后手段圆融,既占了声势,又全了长公主的颜面。
 
  长公主却笑道:〃难得皇后喜欢,这扇子倒也有些趣味,不知皇后可识得其中典故?〃
 
  玉柄纨扇垂流苏,虽极雅致,倒也不出奇。裴昭仪狐疑看去,眼前一亮,认出扇面的御笔字迹。〃莲华色女?〃皇后似被难住,一时茫然,〃这典故,是古老传说吗?〃
 
  裴昭仪失笑,脆声抢道:〃皇后有所不知,这莲华色原是释家典故。此女曾与母亲、女儿共夫,嫁与亲生儿子为妻,生养逆伦之子,悖尽人间伦常,罪孽深重。而后得遇目犍连尊者,乃比丘尼出家,立心修持,终证阿罗汉果,为比丘尼中第一神通。〃她侃侃说来,语声宛转,令皇后恍然点头,面有羞赧之色,〃原来如此,昭仪果真博闻强识。〃
 
  〃皇后过誉了,长公主以莲华色女入画,感佩其解脱之智慧、修禅之定心,取其大道终证之意,足见公主之慧心。〃裴昭仪一语道中画里用意,见长公主亦微露笑意,不觉甚是自得。
 
  〃昭仪知其义,皇后爱其趣,所谓佛者见佛,情者见情,概莫如是。〃长公主曼声而笑,斜斜朝皇上睇上一眼,〃可惜纨扇只得一把,昀凰为难,还请陛下代为定夺。〃
 
  齐纨宫扇精致,执在她手里,素纨冰肌相映,委实美不胜收。
 
  少桓的目光自那纨扇移上,掠过执扇的手,垂曳的袖,含笑的唇,终落在那双幽寂的眼里。她笑得温婉,眼里却是阴寒,一如当日绘好纨扇给他看时,那笑眸里也是这般自嘲自弃的寒凉……子弑父,弟弑兄,父弃女,女憎父,这天家早已没有人伦,又遑论纲常。比之杀戮鲜血,兄妹相悦又算得什么罪孽。他是中兴之主,开明仁君,却不是救她解脱业障的目犍连;她不是无瑕白壁,贞淑仕女,却是诱他沉沦爱欲的莲华色。
 
  自知罪孽,甘之如饴,遂欣然提笔,为书〃莲华色女〃。


  第五章 【鸳鸯风急不成眠】
 
  一柄纨扇,究竟与谁,何皇后同裴昭仪四目相对,一时间杏眼流波,凤瞳转辉,好不精彩。
 
  〃昀凰,且将你这画扇收好,莫叫人以为朕刻薄后宫,连扇子也不舍得。〃少桓睨着众妃嫔,薄唇如削,挑一丝戏谑的笑,〃传旨织造司,将新贡的齐纨裁了,赐各宫篦丝、玉版、合欢、七宝画扇各一。〃
 
  如此皆大欢喜,争无可争,皇后白皙脸颊却透出微红,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领了众宫妃谢恩。裴昭仪心里不屑,也只得无奈俯首。皇上似也意兴阑珊了,拂袖推杯而起:〃罢了,朕有些乏了,都散了吧。〃众后妃又是伏跪一地,恭送圣驾。那云鬓雾髻累累地梳着,金钗翠翘颤颤地绾着,低伏下来亦是各色花式琳琅,如同月下芍药,锦绣簇拥,满目繁华。
 
  少桓目光扫过,却无处可堪停留……唯有跟前的一人,婉转低首,徐徐抬眸,沉静而张狂地与他对视,似孱弱枝头开出炽烈的花,媚色纵肆,直灼进人心里去。
 
  昀凰一直笑,一路笑,直至回到辛夷宫里,仍有笑意漾开在眉梢眼角。身边宫人极少见过她笑,偶有愉悦之事,也只得一丝浅淡笑意。骤见这般笑容,反叫人打心里透出凉意。近侍宫女悄无声息地上前,替长公主更衣卸妆。侍侯太妃的老宫人至帘外回禀,说太妃已经歇下,今日的药也服过了,一应安好。
 
  昀凰默然移步窗下,朝恪妃所居的静庐望去,只见灯火已熄,唯有鎏金宫灯明灭摇曳于烟波水上。自净植斋里见过少桓之后,母妃的病势又更重了,终日惶惶,梦里也惊叫着一个名字,醒来泪流满面。御医说,太妃宜静养宁神,皇上便在辛夷宫临湖的北侧筑起曲桥,连通湖心静庐,以做太妃静养之所。
 
  微风动摇,入夜总有潮意,仿佛又要下雨了。
 
  青衣宫女伺候着长公主宽衣,转身之际,袖底有物飘坠。宫女忙俯身将那齐纨合欢扇拾了,双手奉起。长公主接过手里,将纨扇定定瞧了半晌,忽一转身递向那妆台明烛。火舌舔上,雪白扇面立时现出一痕焦黄。那宫女失惊,不假思索抢前移开烛台。长公主身子一颤,终究颓然垂了手,缓缓跌跪在地。


  小宫女吓得呆了,慌不迭退出去,将殿门轻轻带上。
 
  昀凰仰面倚上贵妃榻,将那烧去边缘的纨扇覆在脸上。
 
  扇面〃莲华色女〃四个字纵肆飞扬,墨迹深泅扇面,也似铭入骨髓。那执笔题画的手白皙修长,也曾抚过她赤裸肌肤,寸寸流连。扇子被烧毁的边缘已然焦脆,一触而裂,仿佛是心头的某一处,触不得也躲不过。
 
  月光被浓云遮蔽,残余一抹昏黄照进银钩珠户,照见尊贵无双的长公主茫然蜷缩,长发凌乱纷覆,华美宫装褪尽,只余素衣裹艳骨,愈发伶仃。
 
  夜色这样浓黑,宫阙高且辽远,仿佛再看不到尽头。
 
  闷雷声里,这雨终于下了。
 
  屋里仍是窒闷,更弥散郁郁沉香,缭绕出纷纭幻影。玉砖的冰冷透过衣衫,驱不去心底潮热,是什么呼之欲出,是什么浅浅舐咬……昀凰静静仰躺,躺在人人踩践的尘埃里,散一地青丝,辗转;缠一身欲孽,栗战。
 
  殿门吱呀地响,有一道淡淡影子投进来。
 
  绫锦细簌声近前,昀凰却不睁眼,苍白面容映着纷乱青丝,寂若睡莲。
 
  杜若清苦的香气浮动,衣摆拂过脸颊,锦缎柔软而冰凉。他俯下身来看她,离得极近,隐约触到彼此肌肤的温热。昀凰闭着眼,似一尊没有生气的玉像,脸颊却有异样的嫣红。两人气息交织,于静默里,只听得彼此渐渐凌乱的心跳。
 
  少桓拾起那烧焦的纨扇细细把玩,迎了月光,那焦痕也似有极致的美。
 
  两人私下里题画的扇子,她公然张扬人前;当着后宫诸人,她以莲华色女的典故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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