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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出书版)p-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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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仪你这是哭什么!〃商妤已顾不上失仪,掩面喜极而泣,感激上苍有眼,终肯眷顾那薄命女子。
 
  夜色沉沉如墨,上苍似在这血腥的夜晚也闭上了眼,不肯眷顾那可怜的妇人……恪太妃与随行侍卫在乱阵厮杀中失去踪影。
 
  沈觉抹一把满脸的汗和血水,将几乎已砍弯的佩剑狠狠插入土中,身子却因脱力一晃,单膝屈跪在地。身侧侍卫忙将他搀住,他一甩手将人推开,怒喝道:〃去找,都再去找,务必要把太妃找到!〃
 
  〃少相,所有人马都派出去了,何人保护您安危?请恕属下抗命!〃侍卫咬牙跪地,沈觉额上青筋绽跳,正欲开口却听马蹄嘚嘚,派出去搜寻太妃的侍卫浴血而回,去时的两百余骑只剩十余骑回来。当先一名侍卫满身浴血,倒头栽下马来,颤颤托了一件染满泥泞的物件在手中:〃禀少相,属下等一路追至山顶,见保护太妃的弟兄尽被屠戮,刺客人数众多,将我们余下人马逼至山崖……混战间,太妃坐骑中箭受惊,连人带马跃下崖去……属下救援不及,只拾得太妃落在崖边的一只鞋。〃
 
  沈觉赤红目光盯住那只宫履,刹那间脸色青白如鬼。
 
  黑衣汉子断然拱手道:〃少相,此地已陷入重围,仅有一条山道可走。趁刺客还未截断前路,请速往北去!〃
 
  沈觉缓缓回过头,嘶声道:〃北去……你是说,连回京也不能?〃
 
  他森然的目光盯得那黑衣汉子不敢与他直视。
 
  〃京城此时已天翻地覆……自少相离京,裴家便已动手发难。〃黑衣人垂首按剑。
 
  〃他敢造反,他对皇上做了什么?〃沈觉眦目欲裂,温雅面容几近铁青扭曲。


  黑衣人摇头不知:〃在下一路追赶少相,离京也已多日。〃
 
  〃是谁派你来报信?〃沈觉狠狠以剑拄地,臂上伤口鲜血淌下,从手腕滴落如注。他语声已全然嘶哑,似刀锋抹过锈铁,含了恨,和了血,〃是谁知道裴家的密谋,究竟是谁?〃
 
  黑衣人单膝跪地道:〃属下务必护送太妃与少相平安入齐,才敢将实情告知。〃
 
  沈觉振腕,染血长剑抵上他颈项:〃太妃已被奸人所害,沈某生死不足挂齿,若再不说出实情,我便只身杀回京城,看裴令显意欲何为!〃
 
  〃万万不可!〃黑衣人咬牙道,〃如今只有向长公主求援,请北齐出兵,否则少相纵有孔明之能,也难抵千军万马!〃夜色里散发浴血的少相,剑上寒光映着眼里赤红,恍若修罗。他握剑的手毫无放松,更往前递进一分,剑锋划过黑衣人颈项,沁出一丝血。
 
  〃我为何要信一个来历不明之人?〃沈觉冷冷迫视他。
 
  黑衣人咬牙缄默半晌,从怀中摸出一物抛给沈觉。
 
  一截玉柄,系着褪色的流苏,仿佛是扇柄。
 
  再熟悉不过的扇柄,一端流苏摇曳万种风情,一端题画描摹莲华孽欲。那一半烧焦的扇面,曾在皇上身边见过,却万万想不到另一半的扇柄出现在此人手里。
 
  沈觉如罹雷击:〃你是长公主的人?〃
 
  〃属下是裴夫人的侍卫。〃黑衣人半垂了头,〃奉长公主之命随侍裴夫人左右,但有异变,即刻密报皇上与少相。此番裴氏动手出人意料,属下探知消息为时已晚,少相已经离京,宫中与京城俱被封闭,与外间音信断绝。属下等势单力薄,无法潜入宫中,只得趁夜出京,盼能追上少相……熟料还是来迟一步!〃
 
  〃裴夫人?〃沈觉惊异莫名,〃裴令显夫人?〃
 
  〃是。〃黑衣人沉声道,〃裴夫人吕氏,终日病弱深居,外人难见其面。清河吕氏出身是假,真正的裴夫人,便是当日长公主赐药令其假死的兴平公主。随后长公主安排她化身吕氏嫁入裴府,遣属下秘密潜入裴夫人左右。裴夫人心存感激,允诺严守秘密。此事再无旁人知晓,长公主深知皇上信任裴家,故留下团扇为信,旦有变数即以此向皇上示警……公主思虑周密,早有戒备,只恨皇后趁陛下卧病,少相离京,与裴令显里应外合,一手控制京畿大内。事出突然,属下无能,有负长公主之托。待护送少相入齐,属下当自裁以谢罪!〃


  沈觉恍惚地听着,垂目看向手中扇柄,已然痴了……
 
  团扇,团团如月圆。
 
  一柄题画纨扇,何时分裁为二,半是焦裂半是残。
 
  〃是真的吗,怎么会,怎么会!〃
 
  昀凰怔怔地抚上双颊,只觉触手生烫,满面尽飞霞。
 
  芙蓉暖帐间,俪影相映,耳鬓厮磨。
 
  她羞窘的模样引得他失笑,想不到这样的女人也有傻傻如稚子的一刻。他望着她,一时满心都是温软,懒懒笑道:〃那么现在知道了,你可快活?〃
 
  昀凰睁大眼睛望住他,一刹那如被惊电击中心口。
 
  从前,母妃摘了新开的木芙蓉,替她簪在双鬟间,会笑吟吟问,昀凰,你快活吗?天色晴好时,陪着母妃在花园嬉戏,她跑累了便躺在花树下,闭上眼睛问她,昀凰,你快活吗?
 
  那时,她觉得不快活,那些都不快活。
 
  她要再不被人欺负,再不受人冷眼的那一天,才会是快活的时候;后来清平帝姬变作长公主,不再被人欺负,可她仍是不快活。她想着,要有一天,在天下人之前光明正大地成为那个人的妻子,才会快活吧;可她永远不能成为那个人的妻子,看着旁人为他生下儿女,她却不能够。于是便想,若有一天,那软软绵绵的小孩也躺在自己怀抱,流着和自己一样的血,也是快活的吧。
 
  此时此地,这些心愿竟都成了真。
 
  真的不会再受人冷眼欺辱;真的有一个男子愿意牵她的手,在天下人之前娶她做他的皇后;真的有一个小小的孩子在自己身子里,和她血脉相连,息息相通。
 
  只是一切成真,却又处处不同了。
 
  国不是从前的国,家不是从前的家,人不是原以为黄泉白骨不相离的那个人。
 
  分明都是她要的,却又不是她所要的。
 
  不过,是不是都不要紧了。
 
  此刻,她是真的快活。
 
  〃母妃一来便能知道,她该有多欢喜。〃昀凰苍白的脸颊浮起红晕,眼波潋滟生辉,看得尚尧心旌摇曳,不由得俯下身,轻吮住她凉凉软软的唇。她倚在他臂弯,仰了脸,青丝铺散满怀。


  猝然间,她在他怀中一颤,痛楚地低呼出声。
 
  尚尧大惊,只见她蹙紧眉头,以手揪紧衣襟,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得触目惊心。
 
  御医即刻赶来,诊脉却不见异样,宫中经验丰富的老嬷嬷瞧了皇后也不像是小产的征兆,谁也不知皇后为何骤然心痛如锥。
 
  屏风外跪了一地的医侍宫人,个个手足无措,汗流浃背。
 
  暖帐内,尚尧紧抱昀凰在怀中,低声唤着她名字。
 
  昀凰额上渗出冷汗,身子微微抽搐,心口撕裂般痛楚。耳畔传来他切切的呼唤,额头覆上他温暖的手,坚实臂膀将她紧紧圈住。然而痛到极处,心神恍惚,只觉眼前有萧索身影掠过。
 
  到此时,还是不肯放手吗?
 
  皎洁白衣、淡淡眼神、清苦杜若香气……是日夜锥刺之痛,无人可见之伤,此生不灭之恨。
 
  〃少桓……〃紧咬的唇间,一声低不可闻的呻吟,终究带出这梦魇般的名字,也似耗尽了她与痛楚相抗的力气。昀凰再无声息,沉沉地晕了过去。
 
  尚尧抬手正抚向她眉心,指尖却在此刻凝住,再不能触上。
 
  隔了毫厘之距,他的指尖只在虚空中抚过她的眉目,久久流连。
 
  他疼惜地看她,看她昏沉中微蹙了眉头,依然美如莲华。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女人,从第一眼看见便知是属于他的。只有这个女人懂得他,有着与他同样坚硬的心,不忌惮他的罪,不畏惧他的恶……即便他连累生母、放逐生父、逼死养父母与兄长、杀死幼弟、赐死发妻……骆臻,与他少年结发的女子,犹记初嫁时额点朱砂、鬓裁乌云,最是女儿烂漫,满心系着郎情妾意,总相信那些寄身寺庙的波斯巫卜女子。那些波斯女人告诉她,每个人在这世间,都有与之魂魄相通的另一人,如影子般存在。有的终将相遇,有的一世错身,相遇的两人便会得到世间极乐。
 
  骆臻笃信这话,笃信他便是与她魂魄相通的那一人。
 
  他知道不是,她于他,只是一个姓骆的女子,他要的不是她的美貌烂漫,而是她的姓氏。


  直至入使南朝,杏子林间、青竹舍里,始知那波斯人的话果然不假。这世间原来真有一人远在千里之外,与他心神相通,灵犀相应,共有一个凶猛华美的魂魄。
 
  这一次,不管她是谁,不管她冠以谁的姓氏,都会最终走到他的身旁。
 
  东方天际泛白,惨淡的白里透出铁色的灰,沉沉地从天上压将下来。
 
  南秦京城的清晨被沉沉钟声惊破,飞鸟呱呱低叫着掠过长空,翅膀似将云层也撕裂。那钟声从宫城传来,帝王崩殂,钟鸣九响,回音不绝。呜咽沉重的号角随即从宫城四面响起,直达帝京,将天下举殇的噩耗传入每个臣民耳中。
 
  卯时正,宫门轧轧开启,白衣服丧的九列使者,分别从宫城九门飞马而出,手执哀诏,将这天地翻覆的大事传往天下州郡。
 
  皇上驾崩,太子继位,尊皇后裴氏为皇太后。
 
  同日,昌王悲痛过度,卧病不起,太医告寿数将尽。
 
  至夜,禁军包围少相府,称获报府中有歌舞丝竹声,并于后院搜出乐器若干,是为大不敬。沈氏族人自恃门庭,以功高自居,公然辱骂当今太后,忤逆犯上,合府上下收监,以待量刑论处。少相沈觉治下无方,贬为秘书丞,召令即刻回京。
 
  一夜间天阙变色。
 
  辰时,日升东方,晴空无云。
 
  北齐帝都一早洒扫结彩,万民聆听宫中传出的号角声庄严响亮,声动四方。
 
  鼓乐三遍,皇后着五彩翟纹袆衣,朱色罗縠缘袖,带大绶紫珮加幜,由三十六名朱衣女史在前导引,升画轮雉彩七望车,由四名女侍中负玺陪乘,卤簿仪仗相随,徐徐由正乾门入。 
  皇帝着玄衣纁裳十二章纹冕服,戴十二旒冕冠出太极殿,面南升御座,百官序列陪位。
 
  皇后降鸾驾,施纹锦牡丹步障,金银丝毯席道以入太极殿。
 
  大殿之上,袆衣凤冠的皇后北面而立,皇帝肃然南面,遥遥相对。
 
  阶下太尉持节,奉皇后玺绂立于东向,宗正卿与大长秋立于西向。
 
  宗正卿宣读册后诏书。


  〃……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故二代之崇,盖有内德。长秋宫阙,中宫旷位。今燕国夫人秉淑媛之懿,体河山之仪。今使太尉持节奉册,立燕国夫人为皇后。胤嗣克崇,肃承宗庙。虔恭中馈,御导六宫,做范仪于四海。皇天无亲,唯德是依,无替朕命,永终天禄。〃
 
  册文毕,皇后向皇帝徐徐下拜,称臣妾受诏;随即皇帝还礼下拜,待皇帝后拜先起,皇后再拜而后起。
 
  太尉跪拜皇后,授玺绂于中常侍、长秋太仆。
 
  中常侍、长秋太仆跪拜皇后,长跪从太尉手中各受玺绂,奏于殿前授于女史。
 
  女史跪拜皇后,依品阶次第相授,奉于皇后。
 
  皇后受玺绂,伏地三拜而起,黄门鼓乐齐奏,六宫鸣钟,历三通而毕。
 
  奏礼毕,升自西阶,帝后南面俱坐,群臣跪拜。
 
  朝阳朗照朝阳殿,金轮渐升,如日中天。
 
  从天阙至高的太极殿上,也望不见风烟茫茫,望不见尘马南来。
 
  唯有那朱红如血的宫毡覆道,穿过伏跪脚下的群臣众生,遥遥不见尽头,仿佛直通向天际,通向日光最灼烈的地方。一个新的生命,也将与新的皇朝一起诞生在朝阳照耀之地,于九天之上,于涅槃之后。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正午日光中翩然降临的凰鸟,终得栖于北方佳木。
 
  遗落在南方的海誓山盟,随一朝天子,数载皇权,转眼落幕成空。
 
  徒留半世恩怨付流水,往昔灰飞烟没。
 
  而华昀凰,这涅槃九天的女子,漫漫一生到此才只走到一半。
 
  凤血篇·完
 
  <后记/凰图>
 
  华昀凰后半生的命运起伏,将与昭献皇后三废三立的传奇交织在一起,成为下一个故事《凰图》。在历经背叛与坚持、守候与决裂之后,凤凰啼血,长歌相忘,一代风流终成绝唱。
 
  已成为北齐皇后的昀凰,如何面对故国新恨;她的复仇,将令天下付出何等代价?这一对铁血帝后,会否因猜忌隔阂终成怨偶,抑或并肩征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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