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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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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舱内有一刹那奇异的沉默。然后,就又开始了莺声燕语的祝寿说笑,似乎刚才什么也不曾在眼前发生一般。
  杜子溪仿佛来了难得的好心情,也敷衍起来。
  只有香墨,摇着宫制团扇,有些聊赖的望向窗外。窗外已是午后阳光最烈的时分,远远近近遍种数万株荷花,池水粼粼,含露凝芳。团团荷叶株株皆硕大如满月,映得琉璃窗都成浓绿。蓦然,一只小舟破月而出,似尖细的凤仙甲,划出池水涟漪,荷叶叠避如湾湾曲曲羊肠小径。船上站着一个裹了披风的女子,看不清容貌,映着日色,髻云高拥,鬟凤低垂,分花拂叶之中别有一番袅娜。
  香墨一愣:“怎么这时候还有人上船?”
  众人不由都往窗外看去,惊诧莫名。
  杜子溪看了一眼之后,就缓缓低下头去,莹白如玉的额角,肌肤薄如鲛绡,青碧的血脉隐隐搏动。
  李太后稳稳含笑,道:“皇帝,这是我为你新选的铭嫔。”
  一边被李嬷嬷摇起了的封荣,迷迷糊糊睁开眼,不知所措的懵懂。
  船舱内映进了烈极了的日色,明亮到了极处,却把铜鼎、锦屏以及人面的影勾勒得浓墨重彩,翻腾汹涌。
  隔着光影,香墨恍惚时,一朵莲花正自静静绽开在眼前。
  明滟滟的杜铭溪,人比花娇,清丽入骨,日色都成了她的光环。
  李太后嘴角眉稍,含着笑,满面温和慈蔼对杜子溪道:“皇后看看,怎么样?”
  封荣随着李太后的话也转头望向杜子溪,她仍旧垂着头,面色端凝,无言无语。那双手放置于右腿,亦是稳妥的不见一丝波澜,唯手中垂下的绢红帕子,好似窗外的玉湖,遇风涟漪不止。
  香墨极轻的笑了出来,接过李太后的话:“本不觉得自己老,如今一看铭嫔娘娘,倒真是觉得自己年华不再了。”
  杜铭溪闻言也抿唇一笑,秀目中星星的狡黠:“铭溪虽然年轻,但夫人风韵气度胜我万千,真是过于自谦了。”
  如花女眷们自惊诧中缓了过来,也忙都夸赞起了杜铭溪。最后还是李太后说道:“来来来,你也别害羞,坐在皇帝身边,让他好好看看你。”
  杜铭溪坐在封荣身侧的只一瞬间,突地眼若明星,晕红双颊,而居于李太后右侧的杜子溪,面色更见惨白,眼睛黑洞洞只望着身前的地,像两口深暗干枯的井。
  香墨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低下头来,只是详作不见。
  上宴举杯不过半晌,蔫蔫和杜铭溪说了两句的封荣,就又伏到了在了案上。
  李太后笑道:“我这么老了,都没不胜酒力,皇帝反倒比我醉的更快。”
  又望着杜铭溪,满眼爱怜:“铭嫔,你替我好好照顾皇帝吧。”
  杜铭溪不敢怠慢,忙走到李太后身前,福身施礼:“是。”
  内侍上前搀起封荣,杜铭溪立刻紧紧跟在一侧,一手虚扶封荣手肘,簇拥着扶他出去。
  窗外风清云淡,离了宫阁三千芙蕖濯波娉婷,碧水之幽,连天也净了三分。
  窗内日色明晃晃地悬在眸子里,耀得香墨与杜子溪,眼前一瞬间恍如黑夜沉沉,几欲盲目,其余的人都恍惚失了面目。
  眼看她们与封荣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皆想伸过手努力去抓,但都未动丝毫。
  仆婢新宠中,终是无计可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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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船寿宴纵然心思各异,还是觥筹交错,衣香喧哗,欢声不止。舱内的二十四叠青丝瑞草云鹤锦屏之后,早有乐师一曲接着一曲的吹奏。到了傍晚,曲犹未歇止。
  这样的宴乐,总要到了午夜,李太后才能尽兴。
  杜子溪仿佛倦极了,起身对李太后道:“请母后见谅,不能陪您尽兴了。”
  李太后并不介意,仍满面春风的笑说:“知道你身子单薄禁不住,早早歇息去吧。”
  想了一想,又对香墨道:“你代我送皇后下船。”
  香墨含笑起身一福,就随着杜子溪离去。
  刚上了岸,就有宫婢上前,附耳对丽女官说了些什么。丽女官面色一变,来至杜子溪面前,跪奏道:“娘娘,魏淑媛安然无事的回了康慈宫。”
  夜风拂动,柳叶冷冷,宫婢手执犹如硕大明珠的宫灯,满天星子之下,映得杜子溪发上的赤金翟凤薄红嫣然,她的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凝淡。沉默了半晌,方说:“有些饿了。”
  丽女官愣了片刻,才慌忙反应过来,答道:“奴婢这就她们去准备!”
  “别备在坤泰宫了,一准儿是好几百样的摆上来,看着都饱了!”杜子溪有意伸出手轻轻搭在香墨执扇的肘上,低声道:“咱们就近找一个地方吧。”
  顷、瑞、宗、英、宪五帝均以奢华腐糜著称,陆续于御苑新建亭台馆阁,历经五代的御苑已占地极广,离玉湖最近的是名为“日水熔金”的一处水榭,是宪帝为一名穆燕宠妃所筑。
  穆燕盛产香料,为解宠妃的思乡之情,据传“日水熔金”的墙泥里的满添了薄荷、沉水、乳香和蜜腊,真假未必可知,但一进了屋子,莫名的香味就久久萦绕鼻息。
  水榭外一条长廊宛如一条玛瑙红的带子漂浮缠绕入澄碧翡蓝的玉湖之中,廊口一带几近无形的澄碧轻绡帘子已都卷起,满廊下点着几十盏花式檐灯,琉璃灯罩的边沿上镶满穆燕的蓝玛瑙与蔷薇石,七彩通明。
  因为穆燕妃盛宠时急病而死,“日水熔金”就总带了一层晦气,很少有人敢跨入此地。香墨也是第一次进,不想景致如此流丽惑人,眼光环顾四面,湖影灯色、飘摇光焰仿佛连心神都被攫了去,不发一语。
  杜子溪也不在意,淡淡一笑。转身落座时,却对穆燕人惯用的玉石椅轻轻皱眉,道:“到底是晚秋,夜里总有些凉了。”
  丽女官忙在椅上铺了剪毛貂裘,杜子溪才闲闲坐定下来,又微笑对香墨说:“刚才我见你也没吃什么,想必也饿了吧?”
  香墨这才转身,扬唇一笑,仍不开口。
  饭前杜子溪按例要先更衣,换了常衣,又有宫婢打水抹汗,重新上妆。
  研磨细细的珍珠粉,指尖触上去,恍如丝绢润腻,冰凉,连匣子皆是百年的金丝楠木,价胜黄金。用上好的敬尧纯棉帕子沾起,却不是后晕胭脂,而是把胭脂膏研开,混在珍珠粉里抹匀在面上。
  饶是加了这一抹血色,杜子溪那孤薄的身姿,在硕大如月的铜镜前,仿佛水中倒影,一触即碎。
  香墨好半晌不言不语,杜子溪终于忍不住说道:“太后她老人家还真是提防的滴水不露,这样也能保住魏淑媛腹中的胎儿。”
  见她已经开了话,香墨叹了一声才道:“娘娘今日太急躁了些。”
  “你知道这个‘日水溶金’的故事吗?都道当日宪帝爷盛宠燕妃,到了今日已无人记得这穆燕妃宠冠一时,何等风光。所有人都说穆燕妃急病而死,又有几个记得,她死时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我还告诉你,就是因为她死了,才保住你妹妹的荣宠不衰。”
  杜子溪的声音,如一阵风掠过耳畔。
  香墨反手抱住自己肩膊,用力再用力。
  十年光阴,她远在漠北,长日漫漫里无数次想过自己的妹妹,和婉温柔,极美的模样,全无尘垢。那是被困在牢笼内的她,唯一能掬住的一捧阳光。如今,就这么被猝不及防的撕裂,痛彻心扉。
  往事流光逐影,好似在杜子溪的眼睫上沾了一层雾,万事皆模糊成了一团,眼眨了数眨,才轰然而过。她方轻笑一声,凉凉地说:“你若是还不懂,那我就把话说的再明白些。我若再不急,孩子就要落生了!你妹妹是不是人家的爪牙你心里清楚!她的手上不干净,我的手上不干净,你的手上到了今时今日还想干净?”
  香墨泪流不出来,胸臆绞痛。开腔说话,唇瑟瑟战抖,声气却出奇的冷定:“生下来又如何?先帝五子,活下来的有几个?魏淑媛能一辈子都呆在太后那里?皇宫里的阴气重,小孩子命不硬些,是挨不过的。”
  杜子溪这才柔软了神色,重重一叹,低声说:“跪了小半个时辰都不掉,若是个男孩,命也委实够硬了。人家都说命硬的孩子福气大的很。”
  “这些事就用不着您担心了,我自会解决。”
  香墨伫立许久,如石化一般的姿态。杜子溪只看见她无声轻笑,神色极尽欢欣,她声音愈低,眼中愈亮:“不过……我以为皇后娘娘您会担心另外的事情呢?”
  窗外夜色幽暗,五色檐灯,映着窗棂,越显华丽。半掩窗下一株雪球菊花,开得雪山一般。而杜子溪的脸色犹盛雪色,却又掩不住那抹妖异潮红。
  两人久久对视,沉默无语。
  陡地,丽女官道:“娘娘,夫人,小食准备好了。”
  杜子溪愣了一下,慢慢缓过了面色。
  玉石案几上是银制的小暖锅来,盛着大半锅的鸡汤,几个浅浅的小碟子,里面盛着已去掉皮骨,薄如纸的鱼片。
  待到杜子溪落座,侍候在一旁的宫婢才把鱼片下入锅中。
  杜子溪亲自夹了一块到香墨的碟子中,道:“尝尝吧,秋天里吃菊花鱼片锅最滋补了。”
  鱼片在鸡汤里烫熟后的滋味,本来已是够鲜的了,再加上菊花所透出来的那股清香,分外可口。
  可香墨并没有胃口,勉强尝了一口,就笑了一笑,说:“不知是什么菊花,真清香。”
  杜子溪抬头,微微一笑。
  一边丽女官已呈上一个柳叶掐牙的竹篮,篮子里沥净的是一株菊花,每一瓣都是由浅至深的紫色,春深似海的娇艳,正是“丹凤朝阳”。
  香墨定定望着,最终,目光转了回来。
  而杜子溪实实盯住她,一瞬不瞬。
  桌上的烛灼红烈烈,终是引了一只蛾子,钻进了窗纱,急急扑打在琉璃描花灯罩上,簌簌作响。
  香墨垂下视线,看着铺陈在玉石桌上的织金桌巾,那样猩艳的红色,仿佛一团血脉脉而动,不知何时轰然扑出。

  转

  饭后,虽已知道皇帝今夜宿在何处,但杜子溪还是在“日水溶金”内补上了晚妆。
  红烛明艳,她在镜前细描轻点,投下了盛妆堆云的影。
  而香墨安静的坐在一旁。
  半晌之后,杜子溪补了的胭脂的唇光润殷红,缓缓地,吐了声音:“我如何不担心,一患未除,又添新患。可是我担心也是毫无办法,只得求夫人了。”
  说完杜子溪凑过身去,缓缓抓住香墨的手,仪态安恬如水,唯字里语气,坚决如铁
  香墨望着她,无言以对,眼里有着奇异的哀凉。
  天底下总有一条路,只能径直走下去。佛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而她们并非不是无法回头,可不论是为了家族,为了自己,或为了他,这辈子早就不会回头,注定要在权争恶斗的道路上走下去,斗死方休。
  而她,已经成了杜子溪手掌心中的一枚子,自然知道可以抽身,但不能抽身。
  杜子溪清楚明白,拿稳了这一点。这条路是她选的,她们注定捆绑着一同走下去,逃不脱升天。
  香墨神色沉静难测,良久,微微叹息,缓缓道:“我明白。”
  转身出了日水溶金,时正戌时过半,晚风微凉,朔风扑衣。水榭长廊城郊处,檐光摇曳迤逦,映得满地火树银花,在足下犹如踏焰而行。
  她独自向着窅暗深处走去,除却自己的足音相伴,再无其他。
  封荣第二天回钦勤殿时,已是午后时分,天刚下了一场细雨,愈渐寒凉的秋风吹得殿前梧桐树枯叶纷飞,两名名彩衣侍婢站在台阶上,将手中的帕子展开接着落叶顽耍。瞥见封荣,一个忙跪下行礼,另一个忙去便南值房跑去通传。跑的急了,素缎软底的绣鞋踏在枯叶上,连着裙裾的声音,‘嚓嚓’轻响。
  只是片刻功夫,德保惶惶的迎了出来,跪礼说道:“奴才刚想着天气凉了,想给万岁爷送件斗篷过去,可巧儿万岁爷您就回来了。没冻着您吧?”
  一面说,一面教小内侍取过鞋,换下湿靴。
  封荣打了一个哈欠,不甚在意的说:“今儿你不是不当值,休息吗?怎么还在这里?”
  德保一手揭起软帘,请封荣如内殿,眼角若有若无的往外殿一角扫去。封荣顺势看去,就一眼见一个侍婢蹲着煽炉子,浓浓一股药香。
  封荣一愣,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德保故意拧起眉头,做出失措无助的模样,回禀道:“夫人在里面,昨夜受凉病了,连宫门都出不去了。”
  “夫人“这个称谓,除了香墨已不做第二人想。封荣立刻回过头来,双目炯炯一闪,随机手足无措的紧张了起来,进了内殿。
  窗外风声愈紧,吹窗棂咯咯有声,仿佛又一场秋雨即将来临。
  内殿床上帐子垂着,外面又放一重海红帐幔,微露些湖色里帐,隐隐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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