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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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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殿床上帐子垂着,外面又放一重海红帐幔,微露些湖色里帐,隐隐如涟漪垂下。封荣挥退了内侍,亲手轻轻的将帏帐一并揭开,见蜀锦的被子上合衣背睡着香墨,仍是那件天水碧绣魏紫丹凤朝阳的罗衫。
  “香墨……”
  封荣刚轻唤了一声,香墨猛地头也没回抽出了投下的玉枕,狠狠扔了过来。
  封荣慌忙伸手一挡,避过了玉枕。
  羊脂白玉雕成的枕,砸在如镜的金砖上遍地碎琼乱玉。
  香墨扔的急了,扯下了发上一枚双股金钗,封荣到底没闪避过去,脸上已被划伤,极细的两道痕迹,仿佛抓痕,迸出血珠,衬得面色更见苍白。
  他却来不及理会,只上前抓住香墨的肩胛,一字字焦急道:“到底是怎么了?”
  背对着封荣,香墨却是笑着的。
  按在肩上的手慢慢加力,引她转身。
  她执拗不住,终于缓缓转过了头。
  封荣不由吃惊失色。
  香墨的发上少了一根金钗,发就披散了半边,眼睛红肿,肤色如金纸,像极了一缕幽魂。
  封荣惊得瞪大了眼:“香墨,你怎么了?”
  香墨狠狠瞪住他,双目了仿佛有火喷出,可陡地又栽进了封荣怀中。
  封荣被她虎的一动不敢动。
  可是,同他靠得近了,却近得可以嗅到他身上那股全然陌生的淡淡香气。
  她蓦然大怒,伸手狠狠推上去,他猝不及防,差些便要仰天一交。
  刚刚坐稳,香墨又扑进了他的怀中,还没待封荣反应过来,香墨将自己的脸埋在他胸前,涕泣哭失声。
  他的身上是缂丝常服,细丝绢薄,她的眼泪转瞬就渗到了肌肤,滚烫的好似在燃烧。
  他怔了半晌,才明白怎么回事,随即嘴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展开了温暖的笑。便紧紧抱她坐在床上,手一遍遍抚过她的发。
  香墨捂着脸,哭得愈加厉害,身子都在抖着。
  半晌,香墨抬头,轻抬手,咬住三寸宽的锦绣镶边,丝毫不管唇上的艳红胭脂蹭出污痕。含着泪的眼睛是乞求的,软弱的,仿佛沾了露水的蝴蝶,偏又妩媚地,在封荣视线中飘游离着。
  “你答应我,再不要去见铭嫔……”
  “好……”封荣含笑点头,簿削的下颌,在帘外的微光中模糊刻出一个轮廓来,显得他神情柔软好似不知世事的孩子。
  香墨觉得胸口气息起伏不止,良久轻轻将他的手握住,两个人悄然无声中十指交缠。四下寂静里,唯有她腕间堆叠的金丝虾须镯子,哗哗脆响。
  她终于忍耐不住,猛然闭上了双眼,乌浓眼睫间泪簌簌落下来。
  唇却弯了起来,仿佛是一朵蓓蕾逐瓣绽开。
  铭嫔一夜恩宠之后,便失宠,这种事在朝花昙露的宫闱并不稀罕,甚至是极为常见的。可是杜铭溪身份委实特殊,又被太后跳过重重烦琐选昭,特例挑到了宫内,又打破常例封为铭嫔,却一夜失宠,于是,就成了整个宫闱的笑柄。
  花开了又谢了,伊人独自立在黄昏后。
  坤泰宫的窗上早早撤下了烟罗窗纱,换上了明角,日色映上去璀璨通明。庭院里落叶梧桐早早被挖走,新植上的柏树,枝叶青绿好似整匹的碧翠绸缎。
  西域进的马乳葡萄,一挂淡碧色用玛瑙大冰盘盛来,杜子溪坐在妆台前,却并未梳妆,只自己用手摘着葡萄,难得好胃口的吃了十来个。
  身后,站了许久的丽女官终于忍不住道:“娘娘,铭嫔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杜子溪转身过来,对着丽女官,嫣然一笑。披散而下的发梢几乎垂及地面,映着满窗日色,就像披着一匹闪闪生光的缎子,愈发衬得她的眼眸明亮如星。
  “还用我教你怎么说吗?”
  “婢子不敢,……”
  丽女官被刺得悚然一惊,喃喃地,到底不敢再说出什么话来。
  见状,杜子溪方满意转回首。
  不期然,正对上镜中人视线。
  镜中的女子,身着红缎金团凤的常服,虽未梳头,但耳上戴着两只金凤耳坠,赤金凤口中抽出虾须一般金线,坠着的一粒珍珠,犹在摇曳。金珠锦绣中,眉目诮厉,眸如漩涡,那种苍白的脸色,象雪一样透明,仿佛顷刻就要融化在阳光下面。
  杜子溪眉蹙了起来,渐渐变了神色,满面迷惘。
  过了好一阵子,方勾起一边唇角,眼睫不胜疲倦似地微微翕动,声音低如耳语:“我想再睡一会”
  一边宫婢极为识得眼色,忙将一个粉红平金套子遮上铜镜,才搀扶她上床休息。

  燕脂别传

  陈国历二百二十九年,四月初一。
  总是梦见了皇宫之外的东都。
  水声潺潺从河床上涨起又落下,蜿蜒了整个东都的渭河边行人熙攘,即便是夜间也是红灯软语,带着浓郁香气的风穿过半个城池,吹入皇宫,伴着不知名的异香。
  酱紫的小瓦缸,还不及食指长的一尾鱼,金身漾着红尾,摇尾于狭小缸里时,红影袭袭,只是看它自由的翩翩又翩翩的样子,她就高兴的笑了,姐姐就也高兴的笑着。
  后来的夏日几乎是生命中最寒冷的,父亲得了肺痨,她们的穷,她们的窘,一步步将她们迫到了悬崖的边缘,让她们没有了丝毫的余地。
  没有人能理解那种滋味,也没有人愿意去体会那种苦难。
  于是,姐姐自卖自身进了陈王府。她仍记得那天雨下的好大,簇簇的仿佛替人世间每个欲哭无泪的人流尽了眼泪。
  隔了一年才终于能见到面,那时陈王府的窗外,正值四月里的牡丹盛放,魏紫姚黄、赵粉卢丹、雪拥工嫱……暮色将它们一朵一朵照得斑斓多姿,又碎成万千光华,和着天上的霞色。
  身上明明掩不住的伤痕,姐姐只说:“等将来出了王府,咱们也种上一院子牡丹,偏不信此花就是富贵人家养得!”
  说时,笑得爽脆,一口牙齿映着麦色肌肤,耀白得如雪,却只有她能看见眼底隐隐的泪光。
  言犹在耳,却已远隔关山万里。
  蓦然张眼,床畔一盏彻夜长明的灯光,如阴云下星色,落在薄如蝉翼的床帐之上,一片海棠红,又一片鸭卵青,仿佛叠坠的多覆上了一层霓纱。双重纱外含珠宫的羊脂桌紫金凳,恩宠辉耀,沐在这样的夜色里,便都只是朦胧的阴影。
  富贵贫贱,在这样的夜里,似就没有了分别。
  然而,终究是有分别的。
  这样的夜即便是再寂静,绢纱帘子外,亦是有人丝毫不歇的侯着。这样的人和红墙琉瓦阻隔了渭河上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肆意欢笑怒骂的人声亦都遥不可及。
  她极轻的起身,靠在了床柱上,金丝楠木凹陷起伏的刻花,一朵一朵牡丹挨挨挤挤,冰凉贴在面颊上,带着持续了百年的香息,萦绕呼吸。
  往事总是不期然的突兀而至,好似有人伸出一只手,猝及不防的攥紧了心脏。
  有些事不能想,只要不经意的触及,胸口就仿佛有一个洞。
  那日,她还是为一米银钱几乎被兄长卖进娼官的孩子。
  现在,已经是陈国的燕妃了。
  而她的姐姐已经离开了东都整整五年……
  光阴似总是一日捱过一日,又瞬间流逝的易过。转眼又到了春日,长日俄人,闲来无事踱到御苑。天香亭牡丹盛开,放目望去,上百本牡丹花叶蕊瓣,凌风好似虹带,连绵如海,穿过日色,熔了日色,虹色愈盛,于是炽白日色就黯淡下来。
  燕脂想,人都说春睡海棠,可眼前的牡丹锦衾相覆,绣账连接,又何尝不是红妆夜未眠,偏觉耐春寒?
  开得最好的是一株雪拥蓝关,一簇簇犹堆簇在裙下,雪盈盈托着几点烟蓝,稠密的恍如一步一帐。手指抚摸下去,花瓣仿佛丝绒,却格外的凉,也格外的寂。
  燕脂一身月白在花间徘徊,沾了日色浓晕的眼睫垂下,投落两道寂寥的阴影。
  宫里的月白,只占着一个“白”字,其实是极浅蓝,这样弯绕,只是为了避去缟素的晦气。
  燕脂并不喜欢,但别无选择。
  她其实并也不爱牡丹,过盛的繁华富丽,不知怎的偏有一种胜极反衰之感,可她偏偏要宪帝在御苑遍植牡丹。
  因为如今,已无人知道她爱什么。
  如今,再无人能知。
  燕脂仰面,盛极的阳光,仿佛带着火的金液,淌进她的双眼,模糊成了一层薄雾,转瞬又匆匆化去。
  身后是自陈王府带进宫的近身侍婢巧蓝,她看着燕脂的侧影,明明在日火下,偏仿佛浮着碎冰。
  巧蓝恍惚了片刻,方才笑语:“主子,牡丹开的这么好,不如去请万岁爷一起看吧?”
  风陡的扑来,扬起燕脂月白裙袖烈烈飘拂,如身前的雪拥蓝关,花瓣猝然收紧。
  燕脂这才回神,问道:“陛下在哪里?”
  话音未落,已有内侍得了眼色去打探,不多时回报,宪帝于烟波碧水阁午睡未醒。
  燕脂神色端然如水,思量了片刻,就朝巧蓝轻轻一笑:“那咱们就去叫叫。”
  烟波碧水阁离天香亭尚有一段距离,但春日正好,燕脂就没乘步辇,信步闲踱。
  烟波碧水阁前有三重夹道,妃嫔按例行走右侧,燕脂刚上了夹道,迎面就和一乘步辇狭路相逢。抬辇的内侍见了燕脂也是一愣,忙避在一侧,落辇施礼。
  精绣的魏紫锦帘,垂下来的鸳鸯结,正映着洋洋春色,探身翩然而下的江嫔,一头被宪帝赞若绿鬓的发髻散乱,透出一抹狼狈,却仍若一株桃花半含雨,遮不住的风情。
  她们互视不言,最后江嫔脸色苍白着跪礼,眼中却是一份掩不住的恨意。
  燕脂看在眼里,却未来得及细细寻思,德保已一溜烟的迎了出来。
  自宪帝还是陈王时就为心腹的德保来说,应付这种场面已经是娴熟无比,一见燕脂的面极爽脆的弯身道:
  “奴才给燕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内侍的衣衫,向来不过是极平常的青缎袍子,而德保一弯身时,宽袖几乎垂地,里头轻软光亮的柳绿蜀锦,隐约露出花绮纹,这样的恩典已是绝无仅有。燕脂自然不会让他跪礼,忙伸手去扶,德保就势起来,丝毫不看江嫔,只目不转睛的望住燕脂,唇角轻轻上挑,含着似是而非的笑,又道:“万岁爷刚说穆燕今年新进上的金簪玉带只您方才衬得上,要奴才给您送去,可巧您来了,也就省了奴才的脚程了!”
  燕脂脸上的不自在方渐渐去了,德保最是察言观色,便亲自虚搀在燕脂肘下,引了她进了烟波碧水阁的西侧殿,服侍她坐下,方才说道:“只是娘娘不赶巧,万岁爷正午睡呢。”
  烟波碧水阁除却夏日清凉之外,其余时节便是春日里也是深邃阴冷的,所以椅上格外又添了万字菱纹罗的椅垫。燕脂坐下,看着脚下提花丝绒红毡直通殿阁尽头,门扉紧闭之处。
  窗外日色炙烈,可挡不住东都向来料峭的春风,每每横空急来,扑打在春罗窗纱上,簌簌作响。燕脂微微一颤,春寒入骨,半晌才缓了过来。
  内侍斟了茶上来,异香扑鼻,似花非花,浓腻得竟似含了几份辛辣,正是穆燕才出产的青茶。
  燕脂的眼睑轻轻的一跳,眼底压抑着静静的讥讽,却不浮上来。
  德保却知道燕脂素来不喜欢穆燕之物,忙叫内侍又重斟了一盏六安茶,又亲自捧上茶来,递在燕脂手中。
  燕脂笑了一下,缓缓品了两口茶,转眼却看见侧殿的桌上一个紫檀托盘上,黄彩釉的几碟小菜,其间一盘黑漆漆的细密颗粒格外扎眼。
  燕脂已入宫数载,再不是当年的贫家女,自然一眼就瞧出了那正是鲟鱼籽。鲟鱼秋季产籽,如今却是春日,又如此新鲜,怕小小一碟已胜过数金。
  德保眼珠一转,又道:“刚过晌午,想来娘娘还没有进过膳,想吃什么奴才这就吩咐御膳房的人去做。”
  “想喝碗粥。”燕脂红唇噙着柔笑,合上了茶盏盖子说:“也不用再做什么,这几碟菜就行了。”
  “说娘娘不是有福的人谁信,都赶在巧上了。”德保笑道:“正好熬了香梗米粥。”
  待碗筷摆上,燕脂并不动,手上月白纱扇子轻轻不断拍在掌心。
  因并未如何梳妆,发上只插了几根簪子,偏发深簪浅,几缕散发落在额前,划下淡色阴影,更衬的容颜淡然,如冰雪一般。
  德保一惊,不由问道:“是不是不和娘娘您的胃口?”
  “怕这些不是不和我的胃口,而是不和她的胃口吧?”
  燕脂侧头,朝德保一笑,眼若弦月,仿佛冰开雪化,清丽皎美的让德保眼前再没了其他颜色。
  “鲟鱼籽这个东西又腥又涩,满宫上下谁不知只有穆燕夷姬喜好这口儿?你恰巧也就借花献佛,我也就恰巧捡了个穆燕夷姬的剩儿。”
  话说道这里,德保反而不开口了。眼神看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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