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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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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墨愣了一下,中午的日总是刺目的,她忍不住伸手掩住了眼,缓缓开口:“快去看看吧。”
  手放下时,封荣早已踪影杳杳,只余下满殿炭火余香,犹如春日。
  而杜子溪这一病就病了一整年。
  陈国历二百三十七年,正月。
  一场鹅毛大雪下的飞飞扬扬,东都寒气更重,雪连天,风连空,惨白的颜色覆住了天,也覆住了地,亦把大陈宫覆的苍茫一片。
  刚过了十五,杜江就来至坤泰宫,看望因病缺席了所有新年祭典的杜子溪。
  坤泰宫里照例垂了帘子,又被杜子溪给撤了。拢起的帘后因病的太久了,杜子溪极瘦的身子几乎无力支撑,只半卧在榻上的檀香色座褥上。略显阴暗的光线里,鹅黄翟服之中,唯有一双明丽眸子,光华闪耀,消去了泰半的久病枯槁。
  杜江本有一肚子话,可是见了她这幅模样,反而一时愣住,无从说起。
  还是杜子溪率先缓缓开口道:“父亲可是有话跟女儿说?”
  神情始终是淡然的,仿佛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再能入她的心。
  坤泰宫的窗,为了给久病不愈的皇后添些喜气,嵌了五色玻璃。此时不怕风雪的都尚开着,映着雪光,极轻、极薄地斑烂焕彩,被柔和的阳光洗过,几乎溶化了檐下积雪。阶前梅花半谢,飞花随风扑人。
  一对小孔雀,在雪地上啄落花片子。
  杜江向来摸不透杜子溪脾性,不敢冒言,就先扯开话,道:“这对西罗孔雀倒挺有意思。”
  “陛下赐的玩物而起,到底光景不是,还是春笑轩那对上了年岁的大些,也有意思些。”
  杜子溪神情恹恹的,杜江也不以为异:“我倒觉得这对极好,你看着成色。而且到底年轻,指不定今年就能下个小孔雀了。”
  说完,向屏风外望了望。
  宫内为了应景,连二十四扇的屏风也换了五彩琉璃,五色碎锦块子透进一块块极淡的日光,烙在乌光如镜的地上。
  屏风后,隐隐的几声婴儿啼哭声。
  杜子溪一震。
  五色琉璃的屏风上只能倒映出宫内桌椅花瓶的影儿,望不透外面。她顿时屏住了呼吸静静的听,那婴儿哭了几声,便似被人捂住了,忽寂然无声。
  也说不清是什么,杜子溪心不自禁的抽紧,仿佛被一只手握住。碎锦块一块一块融在眼里,七彩扭曲的一层雾。
  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偏生,精心排演过的折子戏却仍是不肯放过她。
  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人,一件素白狐皮斗篷下,品蓝素缎满绣蝴蝶儿的衫子,手里抱着的牙牙在哭的婴儿。想是外面站得久了,细如银针的狐毛披风上,还有一两枚雪花落下来,微微打着旋,化在了地上。
  铭嫔笑微微的站在屏风前,笑道:“好久不见姐姐,姐姐又瘦了。”
  杜子溪眼前的铭嫔,想是因为生育不久,丰润了好些,嫣然绰约里凭添了一种过人艳华
  铭嫔将怀中红绸包裹的婴儿,往前一递,道:“这是我的儿子,才三个月大,姐姐。”
  大而朦胧眼望住铭嫔,茫然了许久,杜铭溪才折起唇角,扯出一笑:“如此,恭喜妹妹。”
  一边丽女官已经接过了婴儿,呈至杜子溪面前。
  杜子溪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心里却空落得厉害,似一匹平整工丽的绸缎,被恶狠狠的抽去一缕,又一缕,生生变得扭曲狰狞。
  婴儿的眼,骨碌碌的看着她,纯净的好似天上刚落下的雪,不带一丝暇污。刺一般,直想让她远远地避了开去。
  只是,她已经退无可退,又能避到哪里?
  终究避无可避。
  自丽女官手里接了过婴儿,强撑起身,抱在怀里。
  素色鹅黄的锦衣,婴儿红色的包裹像一团火似的,烙在上面。
  杜子溪迈步极缓,步子极轻,她身上五重锦的薄罗衣,层层揭起,明明无风,却仿佛有风,脚步轻巧得如乘风而过。犹在咿咿呀呀的婴儿,竟止住啜泣。可虽不哭了,却也不笑,只用一双眼骨碌碌的四处张望陌生的一切。
  忍不住将将婴儿抱高了一点儿,袖间露出两寸来阔的三重红锦樱草绣花边,极长迤逦至裙。长袖犹在微摇时,静静地望着婴儿如含着水的眼睛,心难以控制的柔软起来,轻轻地笑着:“真可爱。”
  她一双如枯井般的眼眸,笑意波光一闪,便似新水灌入,顿时鲜活起来。
  杜江看着,不知为何,就迟疑了一下,已到喉头的话竟无法说出口。
  铭嫔却依旧笑意盈盈的凝视着杜子溪,一字一句地说:“他现在没有名字,我也不敢给他起名字。今后,他就是姐姐的儿子了。”
  终于走到了这地步,一切都如她所愿,铭嫔面上满溢笑意。却不知为何,心里并没有多少快乐,只觉得疲倦。
  铭嫔用透出难以捉摸的目光望着孩子,然后只深深一福,转身而去。
  窗外梅花纷纷,落梅随风而舞,漫天残萼杳杳,两只小孔雀似被激起了好胜的心,展开了尾翼,如五彩的香雪从天幕而降下,绽在风里。
  杜子溪仍旧抱着婴儿站在窗前,含笑慈爱的模样,指与他看。
  她虽久在病中,但毕竟是皇后,服制半点都不能马虎。鬓间累丝赤凤上垂着长长的璎珞,被风得摇曳,牵得那珠光流动,似星子般,在杜江眼前闪耀。
  杜江毕竟已经老迈昏花,视野也有些模糊了,看得久了连杜子溪的身形变得虚幻不可捉摸。
  “皇后,为父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进去,但是有些话除了我再也没人会告诉你。你应该知道,我们杜家多需要这个孩子,这陈氏皇朝多需要这个孩子?你又知不知道李杜党争已到了什么地步?为了缓和这场刀刀见血的风波,我和李太后达成协议,这个孩子就是必要的。而且,从今以后,这个孩子就是你的儿子,东宫嫡长子。有了他,你的日子会好过很多的。”
  孩子虽只三个月,但是抱久了也是很沉,杜子溪便有些吃力的重又坐回榻上,逗弄着笑呵呵的婴儿,仿佛没听见杜江的话。
  杜江长长一叹,凝望她,眼中失望之色流露无遗,还是道:“连那个墨国夫人得了空就会对为父说,没有了李氏,天下必定大定。子溪,你就当为了我杜氏吧。”
  说完,恭谨一礼,退了出去。
  杜江走后,她温柔的看着怀中的婴儿。半晌,轻唤道:“阿丽。”
  声音极轻,音色柔和,丽女官却似千金压身,再也站不住,扑跪在了地上,一头密密的汗,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年,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记得那年还是你自燕太妃处探听到,李太后在我的饮食里下了水银,在我的熏香里加了麝香。那时,我毕竟年幼,不知世事。既需要提防,却又不能被她知晓,左支右绌的吃力。幸好有你一次一次为我验毒,帮我引开李太后的注意。可……到底是迟了,我身体已经禁不住,终日缠绵病榻的时候,彻夜守在我身边的人也是你。”
  杜子溪目光还痴痴地望向婴儿,头也不抬,雪色日影里施了脂粉的脸颊仍显出几许黯然。
  “阿丽,我是非常、非常、非常感激你的……”
  一连三个非常压下来,丽女官恐惧的已带了哭音。
  “奴婢该死,奴婢知道,万死也难赎罪!”
  杜子溪笑了笑,方想开口,却觉得喉咙冷得发冰,似乎冻结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哽了漫长一刻,终是开口道:“可是我不能原谅你被父亲指使着,欺瞒我,以致有了这个孩子。我也不能容忍,我这么长时间以来,信赖的,重用的,只是别人的一个眼线。所以……阿丽,你去吧。”
  丽女官低泣出声,重重的磕了三下,起身退出。
  杜子溪终于抬起头,满眼五色琉璃抹上了一层金色的辉彩。
  窗外树上半谢梅花仍是风姿绰约,两只小孔雀,不知人间愁苦,嬉戏的在雪上,深深浅浅的踩着脚印。不多时树杈一般的印记旁,又多了一行长长的拖曳痕迹。
  花未落尽,路却走完。

  转

  夜晚起了风,四面空廊迂回,长长的竹帘低低遮垂,随风轻动。婴儿安置在坤泰宫的侧殿,杜子溪穿过珠帘,定定站在摇篮前。
  自竹帘缝隙透过的月光,浅浅、淡淡,宛如深蓝天际的流水,倾泻在摇篮里婴儿圆圆的一起一伏,沉睡未醒的面颊上。红润的肌肤染上了月光的颜色,柔得几乎也要滴水了。
  殿中极静极暖,可又掺进了一股奶香氤氲,幽幽的味道,让这长久空旷寒寂的宫殿里添加了少有的人气。
  杜子溪定定看着,四周的景物俱都一分一分的模糊,越来越沉,竟似压到她胸口一般,又觉得心口上仿佛有无数油星子溅开来,烫得心一颤一颤的,连耳边飘过历历风声,也混成了一团,几不可辨。
  杜子溪喃喃道:“为什么?”
  着了魔似的伸出手。
  杜子溪的甲,修饰的圆润精致,淡淡的丹寇反着烛光,如薄玉触到了婴儿的脖劲。
  她想,只要一使力,只要一使力……
  蓦地,婴儿似察觉了什么,露在被子外面的小手动了动,蝶须一般的眼睫仿佛受了惊吓般,颤了颤,张开了,露出了盛满月光的眸子,清澈的、不知世事险恶、渴望的,聚集在那含了水的稚嫩瞳中。
  杜子溪陡地收回了手,惊慌失措地望着面前朝她伸出手的孩子,
  苍白着脸色,一语不发。
  窗外,风的声音呜咽般地低沉,重重幢幢的竹帘摇晃着,将月光拉扯得班驳迷离。
  是活的,是个活生生的生命。
  杜子溪攥住自己的手,紧紧攥住,心里空空荡荡,空缺了什么似的感觉火一样的焚烧,自胸口传出,通过手臂传到心脉,渐渐地,心悸得汗湿衣衫。
  婴儿得不到抱,撇着嘴就要哭出来,她脑子里还来不及想什么,就已经伸手抱起了婴儿。
  摇晃着,哄着,同又进入了熟睡的婴儿一同躺在了蓝洋锦刺绣的榻上。
  婴儿的身上,盖的是藕荷色的小被子织着“百子图”的花样儿,极好的寓意。嫣嫣的红被角下,垂着黄绫绦子,恰能相映出婴儿红润的面色。
  杜子溪的手轻轻支住了一边脸颊,握着小小的手,温热的肌肤,她贯有的寒冷在触及的刹那熄灭了。
  坤泰宫偏殿的四面垂下的竹帘挡不住浑圆皎洁的月色。杜子溪透过竹帘的缝隙,望着模糊的月亮,过了很久,合上眼睛时极弱一滴泪自眼角留下,却未滴到榻上,只润湿了素白杭细衬袖,极小的一点,仿佛没有。
  杜子溪连声音也变得孱弱:“为什么你是别人的孩子?为什么我必须得养育你?”
  床前的烛火在夜风中微微摇动,仿佛天上明月落下的一滴泪,落在这尘世间,闪烁未明。
  这个孩子的诞生,给了大陈宫巨大的波澜,得闻此讯的封荣,手里正看到道德经第五十六章——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渊呵!似万物之宗。锉其兑,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呵!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
  随即下旨,赐名为其渊。
  李太后几次要册封其渊为太子,却都被封荣已年幼为名搁下了。李太后又欲把杜铭溪晋为妃位,杜子溪当面应了,转眼却只给杜铭溪晋了一级,由嫔晋为贵嫔。本来心情大好的李太后,又阴沉了起来。
  三月初一,东都早已暖意融融,连康慈宫的杨花都早已飘满;惟解漫天做雪飞的颜色。
  按例进宫请安的香墨慢慢地跨进门槛,忽觉一阵寒凉迎面扑来,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李太后坐在榻上,乌云似的头发梳成端庄严谨的云髻,一身牙子红黄元金、片金二色锦缎长裙,雍容之至。但雍容之外,掩不住岁月蹉跎,风霜严逼的痕迹。
  香墨敛衽行礼,起身时两人的目光轻轻一碰,旋即又垂下眼帘。然而,李太后目光里的一丝阴狠,终究印在了她的眼里。
  李太后一直定定地看着她,待香墨落座,就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小瞧了你去。”
  开玩笑地说来,语气轻描淡写,然而一双眼睛却殊无笑意。
  香墨忍不住皱起眉,说话时腰挺得很直:“太后说什么,臣妾不明白。”
  臣妾两字故意咬的极重,刺的李太后冷哼了一声。
  “一开始只是个奴婢,而且还是个很蠢很笨的奴婢。其实也不算太蠢,因为慢慢的,你知道怎样讨好我,让我开心。看你媚上铲下,还要护着你妹妹兄长和快要病死的父亲……虽左支右绌,倒也八面玲珑,那段时日,真的很有意思。后来,你跟陈瑞……”
  “飨客”两字被厌恶羞耻的咽下了去,李太后顿了片刻,方道:“你变成可没用的弃子,自然不能再留。可没想到陈瑞要了,庇护了你。但我也无所谓,因为陈瑞那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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