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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秀行早早醒来,还未出太阳,连脸也来不及洗便去清尊的居所打量,房门掩着,推开来看,里头寂静空挡,显然是一夜未归。
秀行退出来,怅然若失,不死心又去天池处打量,池水氤氲,温泉的白气在晨曦之中袅袅地上升,秀行叫道:“师父,师父!”无人应声,风也安静,那一池的水连涟漪都未起,秀行假意叫道:“我要跳到水里去了!”喊了几声,池水仍旧静静地彀纹也无,只有她声声唤在山间回荡,伴一两声晨鸟脆鸣。
秀行怏怏地退回殿内,也无心吃饭,盘膝运功,强让心神安稳下来。
如此一直到日头升起,秀行已经运动真气两遭,便起身,去华典阁取了一卷道书,在廊下坐着,慢慢地翻看。
看了半卷书,便又去给桃树打水,浇了一圈儿,看他长势欣欣然,便轻叹两声,又回来看书。
眼见晌午过了,清尊还是未归,秀行靠在栏杆旁,甚是惆怅。
“唉,早知道他未回来,昨日吾便不必离开。”走廊尽头,灵崆圆滚滚地身影出现,看似慢吞吞地动作不灵便,谁知极快地竟到了秀行身前,四只爪子,悄无声息。
“抱吾起来。”灵崆抬头望着秀行。
秀行抬手将他抱起来,灵崆的脸上露出极欣悦地神情:“这味道真好。”
秀行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上回你还未说完我元初哥哥就来了,你说我身上有什么味道,究竟是如何?”
灵崆眯起眼睛,道:“鬼有鬼气,鬼气阴寒,细分的也不必说,人有人气,人气亦有各种,凡人自身并不觉得,只有妖,鬼,或者仙神才能察觉。”
秀行道:“听起来有些道理,那我身上是哪一种?”
灵崆扫她一眼,道:“人心各异,人性之好恶,都会在气息上透露一二,有那大奸大恶之人,便臭不可闻,有那积善行好之人,便稍有清和气。”
秀行道:“我记得你曾说什么清圣,莫非我是属于后者?”
灵崆爪子在嘴上一捂,道:“吾尚未说完,不管是如何超凡脱俗之人,终究是人,肉体凡胎,又在滚滚红尘之中纠缠滚打,就算自身再如何清净都好,也会沾染上七情六欲,爱恨憎恶之心,那气息自好不到哪里去,或辛辣,或酸苦,或甜腻无趣……难以一概而论。”
秀行愕然,似懂非懂。
灵崆又道:“否则,这九渺山上的道众,并无一个作奸犯科,都是一心修道之人,吾却在他们身上嗅不到如你这般清净之气,只因他们心里各也有欲念掺杂。”
秀行呆道:“那,秋水师叔呢?我师父呢?”
灵崆道:“秋水是半仙体,道行又高,虽无凡人的杂恶气息,但他……太干净了些,就如名剑剑锋般,虽则干净,但也锐利,令人难以亲近。吾不喜。”
秀行点头道:“如剑锋……自然,他有‘神威如岳’之称,不过,我自觉秋水师叔人很好……在见到他之前,我也以为是个不可亲近之人,谁知竟是如此温和宽容的好人。”
灵崆撇嘴道:“你的感觉,同吾自是不同……再说,秋水对你同对他人也是不同。”
秀行再度愕然:“那师父呢?”
灵崆眼睛微睁:“见到他,吾只有头也不回地逃走,哪里还敢细嗅他身上是何味道?”
秀行“噗”地笑出声来,灵崆却又道:“但虽则未曾近身,却也能察觉些许……”
秀行忙问道:“怎样?”
灵崆重眯起眼睛,深思道:“是一股极强大的气,强大到让人望而生畏……秋水的气息,尚能让吾察觉如剑锋一般,此乃警示,让吾知道神威不可犯,但清尊他……宛如空谷深渊,又如苍渺云海,既绚丽高妙,又深不可测。”
秀行道:“我不甚懂……”
灵崆伸出爪子轻敲秀行的手,嚷道:“蠢笨丫头!此种气息最能惑人,让人就算是死,亦不知是怎么死的……”
秀行目瞪口呆,懵懂想到那些道者私下里说被妖物被清尊迷死之事……而灵崆叫罢,将头在她手上蹭过,闭眸道:“不过,幸好你的气息极好,让吾觉得极为安心,呼……”
秀行忍不住又在肩头闻了闻:“可我是凡人,虽则修道,但亦有七情六欲……种种爱憎,难道不会杂有其他难闻气息?”
灵崆舒服地眯起眼:“这便是让吾惊啧之处,你身上的气,宛如甘洌清泉……姑且如此说罢,真真让吾欢喜,好想打滚儿……”说到“甘洌清泉”四字,眼中光芒一闪,却又缓缓闭了眸子,伸了个懒腰。
灵崆大概是真个喜欢秀行,趴了一会儿后,便又打了个几个滚儿,索性肚皮朝上,令秀行替他轻挠肚皮。
秀行摸着灵崆柔软的肚皮,一边心不在焉地想故事儿,想了有一会儿,手下一停,道:“灵崆,给我看师父的梦罢。”
灵崆正仰躺着,肥胖的猫头几乎耷拉到秀行膝盖下,闻言四肢略挣动,懒懒道:“唔?改日罢,这个姿势吾极是喜爱,许久未曾如此恣意了,快……不要停,胳膊下也挠一挠。”
“唔。”秀行下意识地在他胳膊下挠了下,灵崆“喵”地叫了声,浑身放松如一团云。秀行反应过来,一把便握住灵崆,将他举起在空中:“灵崆,给我看师父的梦罢,现在就看。”
灵崆忽地被她举起来,四肢挥动叫道:“无礼!怎么可以在吾休息之时打搅,放下!”
秀行只好将他重新放下,灵崆慢吞吞转过身子,蹲在秀行大腿上,道:“你真想看么?”
秀行点头。
灵崆斜睨她道:“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秀行道:“只是……好奇,忽地很想知道。”
灵崆的眼睛圆溜溜地望着秀行,看了片刻,便道:“丫头……你看吾的眼。”
秀行茫然地望向灵崆双眸,只觉他的眸子大而圆,又极清澈,再细看,猫眼中好似有什么在闪烁,秀行一怔,便转不开眼。
猫眼渐渐地从清澈转为极黑,秀行只觉得里头似有什么在召唤自己,好似灵魂出窍一般,连惊叫都来不及,整个人被吸了进去。
昏头转向,宛若晕厥,而醒来后的第一感觉便是极冷,而后是真真切切地寒风,扑面吹来,十分嚣狂。
秀行蓦地睁开眼睛,入眼所见,是漫天匝地的白。
好似来到冰雪之地,抬头看,是纷纷扬扬的雪落,低头看,是厚厚没过双脚的积雪,遥远处,似有山峦层叠,但尽数被雪覆盖,天空更不见一丝晴色。
风吹着雪在地上打着旋飞过,秀行伸手抱起双肩,缓缓起身。
她曾让灵崆大人给她看清尊的梦境,怎地忽然来到这个诡异清冷地所在?
秀行瑟缩肩头,起身四看,张口叫道:“这是什么地方,有人么?”连喊三声,无人答应。
秀行茫然迈步往前,踉跄走了几步,雪落在头上脸上,融化后仿佛成冰,嘴里呵出的气息亦化作浓浓白气,显然是极冷。
秀行咬牙,站稳身子,正想施个法术,目光一转瞬间,却望见在前头的山石横叠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
秀行站住脚,放低手,而后匆忙往那端跑去。
在雪地上行了几百丈,终于接近了那片山石,走近了才发觉,此处的山石,有的是真的岩石,有的却是冰块矗立。
秀行手脚并用爬上一块石头,张目往前看。
在前头的一块高高地石崖上,好似是坐着一个人。
秀行的心猛地一跳。
她飞身跳下石头,复又往另一块上爬去,连爬了五六块,终究将那影子看得清楚了些。
白色的单薄轻衣,银白色的发丝,那人几乎同冰雪一色的肤色,以及他低垂着的眸子,依稀可见金光浅淡。
——清尊!
他竟在此?
“师父!”秀行低呼一声,睁大双眸,不知是该出声还是噤声,只是呆呆地望着,这冰川雪原里头的人。
但面前的清尊仍旧未动,在顷刻间秀行隐约有些想通:或许,并非是她在现实之中找到了夜不归宿的清尊,而是……这是他的梦。
是灵崆答应给她看的,清尊的梦。
“这,是你的梦?”喃喃地,秀行出声。
清尊不动,宛如已死,雪飘落他身上,又被风吹走,他却始终都是那个安静地坐着的姿势,连睫毛都未曾动一动。
仿佛寒冰雕像。
秀行放眼四看,忙忙地雪原,绵延无际,头顶是阴暗地天幕,雪一刻不停地飘零而下。
冰雪,狂风,暗色天幕,秀行所感知的,便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要毁灭这个所在,但……又或许,这本就是个已被毁灭的所在。
是清尊暗藏的梦境,是他梦中天地。
风吹雪打的死寂之中,天地突然震动。
秀行一惊,却觉得面前劲风扑面,凌厉无比,天际传来轰隆隆地响动,紧接着,一段银白色地冰柱从天而降,带着呼啸之声,蓦地便插入秀行前方不远之处,距离山崖上的清尊并不遥远。
秀行大惊,而这枚冰柱落地不久,天际震动再起,旋即,另一枚尖锐冰柱从天砸落,深深地斜插入地,这一枚距离清尊近了许多,冰柱坠地带起的风掀动他的银发白衣剧烈舞动,被砸碎的冰屑石块乱射,危机四伏。
秀行瞪大眼睛,脱口叫道:“师父……师父!”抬头时,顿时浑身毛骨悚然,却见千千万万枚雪白的冰体从天呼啸,如巨大箭矢般,似想将地面的人撕裂粉碎,秀行心惊胆战,顾不上躲避便扬声大叫:“师父危险!”
但不管她怎样大叫,清尊都不曾动一下,秀行似能看到冰柱直直地向着他身上砸落下去情形,她想掏桃木剑,想念符咒,手在腰间一摸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桃木剑被清尊毁了。
秀行手一抖,心慌意乱到无法凝神施法,她本能地想往前,数不清地冰柱却挡在面前,如环成了一个冰的囚牢,里头是束手就擒等待宰割的囚犯。
“师父!”秀行放声大叫,但却有一股力量从后而来,牵着她的身子,将她用力往后拽去,离清尊越来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嗯呢,某人的梦不是粉红色地。。。叹。。(不过貌似有人事先猜到了,肿么这么准。。XD
这只笑眯眯地样子像不像灵崆大人啊。。哈哈。。
15、人来归,君心难测
秀行自小只爱修行,除此之外一切为辅。女孩儿家爱的胭脂香粉,花儿朵儿,女红针工,俱不放在心上,但若是沾到一个“道”一个“法”,便会莫名欢喜,雀跃异常。
萧宁远常笑她是财迷,因事关道法修行之人之事,就宛如平常的女孩儿发现胭脂水粉,妙样新装般,百般追求热爱。
修行闲着无事,便饱览群书,正统之外的书籍,杂七杂八地也看了一肚皮,家里头其他女孩儿凑在一起叽叽呱呱说笑时候,她往往就盘膝在藏书阁内,捧着本古书看得如醉如痴。
秀行虽年岁不高,见识有限,但自身灵根极好,外加萧家不传之秘,又遍寻了几个有名的师父,竟给她摸摸索索地找出些独一无二的门道。
但她的年纪同眼界毕竟也在这里,到达一定进阶,便无法突破,正是缺个名师的时候。
先前秋水君见她性子爽直通透,资质又极佳,便有爱才怜悯之心,以秀行资质,加秋水君的调教,假以时日,将来在皇都担个国师的位子,不在话下。
可偏偏她拜了清尊。
秀行虽未想太多,但心中对清尊到底是存一丝隔阂,一直到清尊将这卷金帛书给她。
秀行看了那般多杂书,又是个识货的,望着金帛卷上的图形文字,顿时了悟。
她先前翻阅过的书籍里,有一本《天人技法》里“剑侠卷”,记载了上古至今几个不世出的剑侠,其中天水宁家占了大半,其他几个寥寥无几的外姓人中,有一位复姓公孙的女子,让秀行印象深刻。
传闻那是宁家之外的一位不世出的奇女子,本是尘世中人,后修行得道,自创一手极好技击之法,无人能比,只可惜剑侠之术,从来不会外传,因此秀行空余羡慕而已。
秀行观金帛卷上所绘女子,一身利落装束,臂缠帛带,手持长剑,飘飘若仙,姿态曼妙,她看时,上面人影恍惚如活动起来,在她眼前起落转身。
秀行看着那边儿上的题诗:“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一时心头大震,继而狂喜。
她素来最喜这些能增进修为之物,更见了传说中的秘籍,一时几乎手舞足蹈,连清尊身上的三分不顺眼也变作讨喜。
清尊将秀行推开,哼道:“先别高兴的太早,我是找了最简单的……但对凡人来说,仍旧难如登天,……若是看不懂的话,休要强自去练,无人在旁指教,练得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