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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我觉得我们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曾经我也以为我们之间此恨绵绵,会至死方休,却从不曾想,我和骆无殇的结局竟会是相顾无言,这般缄默的收场。
我垂眸看着脚下的石阶一时无语,良久,骆无殇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道,“三日之内我会把这里的一切处理妥当,然后我会离开。”
没有留恋,没有叹惋,骆无殇的语气平静,带着看透沧桑的淡薄,他只是在对我宣布他的一个决定——
一个摆在我面前,却与我半分关系也没有的决定。
“好!”我点头,然后举步踏下台阶,不曾想才迈下两步,身后的骆无殇又突然叫住我。
“潼潼!”
彼时我的脚步刚起,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重新落了下去。
“还有事么?”我问,却没有回头。
骆无殇没有马上说话,似是在思虑什么,沉默片刻才极为慎重的开口道,“潼潼,我知道,有些话我已经没有立场跟你说了,可是在这三天里,我还是希望你也能再慎重的考虑清楚,天下江山毕竟非同儿戏,一着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夕之间他涅槃超脱,我却还在地狱见浮沉,永无天日。
我突然十分讨厌他用这种近乎施恩态度与我说这些。
“那又怎样?”我冷声一笑,霍的回过身去逆光看着他的脸,言辞犀利的反问道,“我早就一无所有了,你以为我还会在乎什么?”
两个人,终于再次四目相对,骆无殇给我的又是一个仰望的角度,迎着光,他的轮廓分明的脸孔上是一种平静到近乎圣洁的表情。
我心里莫名的被堵了一下,黯然垂下头去。
“骆无殇,我很羡慕如梦。”我说,声音细若蚊蝇,字字句句落在自己的心里都是讽刺至极。
“嗯?”许是没有听清楚,骆无殇略一诧愣,紧接着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自始至终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容下的这座江山,可是你却肯为她夺了天下,又负尽世人!”我的眼睛发涩,抬起头来却是刻意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骆无殇,有你这样的爱着她,即使最后你们没有在一起我想她也没有遗憾了不是吗?”
我不接受他对许如梦的感情是因为那是对我的侮辱,可是此时此刻我却是打心眼里嫉妒起那个红颜薄命的女子。
至少在她的有生之年,他们都还能时刻见到彼此依恋的容颜,她的记忆里留存的始终是她牵念的男子爱她的模样。
骆无殇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我,嘴唇嗡动了几次终究还是欲言又止。
我又与他对望片刻,然后再次转身往台阶下面走去。
御书房门口的那座台阶其实算不得太长,可就是那区区一十八级的石阶我却好像走了半生那么久远,直至最后站在台阶下面再听到骆无殇的声音的时候会觉得恍若隔世。
“她爱先皇。”
身后的声音悠远的仿似叹息,我心里一阵迷茫,下意识的回过头去,茫然道,“什么?”
“没什么!”骆无殇摇头,自然的错过这个问题,而在我失神的空当已经款步下了台阶重新站在我面前。
“潼潼,你骗不了我。”骆无殇突然道,眉宇间那种凝重的味道让我有些心悸。
我蹙眉,防备的看他,“你什么意思?”
“你的个性我很清楚,你虽然固执,却从来就不是个盲目的人。”骆无殇不以为意的摇头苦笑,看着我的目光里竟是隐隐透出一线心疼,“潼潼,你与别的女子不一样,你说你一无所有,什么也不在乎,所以孤注一掷要把筹码都压在南野的这座江山上面,可是我知道,你的不在乎,恰恰是因为太在乎。”
其实归根到底,在这一点上我跟骆无殇竟是惊人的相似,我们都不是有野心的人,却都是甘于为自己所念之事不择手段的人。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还能将我看的明明白——我自知,他若要有意为难我,我断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也着实是无话可说。
骆无殇见我不语,顿了一顿继续道,“你要借这天下的权柄来保全你自己来保全他,从情理上讲本是无可厚非,可是潼潼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铤而走险的后果?如今南野的朝堂之上貌合神离的局势你也看的通透,很多的事情一触即发,就算你手持玉玺又有长公主的身份作保,你觉得自己的股掌之下可能握得住这么多人?”
骆无殇的话虽然有些咄咄逼人,却句句属实,让我无法辩驳。
“骆无殇你够了!”恼怒之下我厉声打断他的话,愤然道,“我现在的处境自己心知肚明,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是个女人不假,可骆无殇难道你忘了澜妃了吗?她能做到的,我未必不行,了不起今天我就是把她当年所做之事原原本本的再做一次罢了。”
可终究——
我不是澜妃,也没有她那样的魄力和手段,她手握乾坤,我却没有半分的把握。
时至今日,我知道我已经不该再迁怒到骆无殇,可是他的每一句都戳中我的死穴,失控之下我的语气也不由的激烈起来。
骆无殇的脸上始终都一副了然于胸的淡泊模样,而在他的注视之下我却已经狼狈不堪,完全的无所遁形,只是伪装出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勉强与他对峙。
两个人针锋相对的又站了好久,终于还是骆无殇先一步妥协。
“你不是澜妃,他也不是孝康皇帝。”他说,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往大殿之内走去。
【57】物是人非
浑浑噩噩的回到栖凤宫已经是傍晚时分,远远的就看到琉璃搅着手里的帕子站在门边张望。
看到我她便马上快步迎了上来,焦躁的一把握住我的手,“公主,奴婢都去御书房外头寻了您两趟了,您去哪儿了?”
她的手冻得冰凉,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只是随便走了走,没事。”
在冷风中走了半天,脸部的肌肉都已经僵硬,加上力不从心,我想那时我所表现出来的笑容应该很抽象,所以琉璃只是怔怔的看着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进去吧。”我也没有心情再跟她多说,于是从她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径自错过她身边往台阶上走去。
这天的晚膳备的很丰盛,琉璃带着众人传膳的时候特意强调是骆无殇吩咐御膳房为我准备的。
我看着桌子上摆的满满当当的美味珍馐心里自嘲的笑了笑,只象征性的吃了两口就回了寝殿去对着那方凤印发呆。
骆无殇说的对,我不是澜妃,即便如今国玺在手我也做不到她的决绝。
她要毁了这个天下不惜所有,可是我却为了要保全自己而心存顾虑。
在争权夺利的战争中本就如此,不管你手握的筹码如何,可一旦心有牵恋,就再没有绝对的胜算了。
天色渐晚,琉璃带人进来掌了灯,然后端了一碗新泡的茉莉送到我面前。
我接过来抿了一口,抬头见她还站在身后没有走,目光在我的脸和桌上的凤印之间来回的扫了两圈,但应该还是惧于我的脸色,始终死抿着唇没有做声。
我觉得她是有话要说,就暂且放下茶碗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你有事?”
“没!”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琉璃赶忙接口道,但转念一想又似是有些后悔,咬着下唇垂下头去,小声道,“二更都过了,驸马还不见回来。”
“二更了?”我闻言一怔,神思恍惚的抬眸看了一眼墙角的水漏,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二更了。
此时偌大的寝殿里只有我跟琉璃两个人,宫灯的色彩再暖也显得冷清,可是当年的栖凤宫里明明不是这般光景的啊!
虽然心中另有所属,但成婚之后的那半年骆无殇待我却还是极纵容的。
那时候我很依赖他,总喜欢粘着他,但他继位之后却骤然忙了起来,时常是天不亮往毓硫宫早朝之后不到深夜就再不见着回来,我却偏要等到见了他才肯安寝。
劝了我几次无果,想来那时他也是十分无奈的。
后来有一次琉璃忘关了一扇窗,我窝在睡榻上小憩的时候就染了风寒,高烧烧了一夜。
醒来的时候骆无殇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眼睛里满是血丝。
那是我记忆里的第一次,作为一个君王,他没有去上朝。
我看到他的脸色很难看,带着明显的愤怒情绪,自始至终都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
我想那一次我是真的惹恼了他,只是再后来,他晚上便不在御书房逗留了,每天入夜就回,即便是还有政务要处理,只要不是须得召集群臣面议的,也是命人把奏章送到这边的书房里来批阅。
那时我也是喜欢坐在这张圆桌前面,隔着半垂的帘帐托腮远远的看着他,不知不觉就酣然入睡,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天色大明自己不知何时也到了床上,虽然身边的位置又已经空了,心里却是暖暖的甜蜜,拥着被子都能独自傻笑半天。
琉璃跟了我多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自然不会觉得我与骆无殇之间会有什么问题。
即便是当年的我自己——对他,不也是深信不疑?
这三年间我时常在想,若不是后来发生在皇陵的那件事,即使不爱,就这样与他举案齐眉的走过一生也未尝不可。
只是——
此时二更已经过了,可驸马还没有回来,并且没有只言片语传过来。
此间,物是人非!
回想往昔重重,我唇边不禁蔓延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琉璃看着我的样子,愕然长大了嘴,半晌才回过神来,商量道,“公主,要不要——”
“不必了!”我打断她的话,头也不抬的道,“不用等他了,你先去睡吧。”
我的语气不善,琉璃并没有离开,低头抓着自己的衣襟犹豫半天才鼓足了勇气,嗫嚅道,“公主——你是不是生驸马的气了?”
“嗯?”琉璃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反应了一下才恍然明白,她指的是许如云那件事。
可是我与骆无殇之间的种种,已经远非一个许如云所能涵盖。
见我失神,琉璃又谨小慎微的试探道,“奴婢知道不该多嘴,可是公主您能不能不要怪驸马?”
骆无殇这个人性子清冷,绝不是个平易近人的主儿,我还记得当初,琉璃对他的态度虽谈不上惧怕却是多少带着些疏离,无论怎么算,这关系也不能算作亲厚。
所以此时琉璃会替他辩解,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
我蹙眉,用一种探究的眼神不解的看着她。
“奴婢——奴婢不是那个意思,”琉璃与我四目相对,不由一惊,惶惶然的摆着手有些语无伦次的解释道,“奴婢不是说驸马跟那个女人是对,不是,奴婢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可是——可是——”
骆无殇跟许如云之间是因为许如梦,这件事琉璃怎么可能会知道。
可能是被自己的思维绕住了,琉璃说着声音便是不觉弱了下去,羞恼的闭了嘴继续扯自己的衣襟。
我没有接她的话,又等了片刻,见她着是再说不出什么了,才又重新转头去端了桌上的茶碗。
就这么个说话的间隙,捧在手里茶碗的外沿已经感觉不出暖意。
我不甚在意的用盖子把浮在面上的两朵小花拢到一边,然则杯沿还不及送到唇边却被琉璃拦了下来。
“凉了,”琉璃怯怯的指着我手里茶碗,“奴婢重新去给您泡一杯吧。”
因为服食过冰蚕的缘故,我自幼体寒惧冷,只是这三年漂泊在外这些矫情的习惯却也断断续续的忘了,不想琉璃却还记得。
我略微愣了下神,见着琉璃脸上紧张的表情本来是不忍心拒绝,手下却是鬼使神差的轻轻推开她横在面前的那只手饮了一口冷茶。
琉璃愕然,愣愣的看着自己落空的右手再抬头看我,声音一抖几乎是带了哭腔低低的唤了我一声,“公主——”
我如梦初醒,可是待到要跟她解释的时候突然就又改了主意,毕竟——
再怎么伪装,我也再不可能做回原来的那个我了。
于是我什么也没有多说,只起身把桌上的凤印放回盒子里,推到琉璃面前,“先收进去吧。”
“公主,奴婢不是存心要替驸马辩解的!”琉璃伸手捧了那盒子用力的抱在手里,却是迟迟未动。
我没有接她的话,复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这几年,驸马他一直明里暗里的派人再找您。”琉璃见我不语,微微有些紧张的干吞了口唾沫,然后又大着胆子往前挪了一小步,继续说道,“奴婢知道不该论主子的是非,可是公主突然失踪了这么久,这几年人前人后的又怎么能少了是非?他们有人一直在暗地里议论,说驸马是碍着先皇的那道旨意,怕朝臣造反才迟迟不肯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