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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办,正巧八哥认得好的花儿匠,”水公子见金八看他一眼,也自知失言,虽道,“我等认得的杏林高手不少,或可遣他们去为先生师娘医病。”
“正是,”金八也跟着装傻,道,“有道是术业有专攻,再好的大夫,也有不擅长的病症,不知船云夫人所患何疾?”
“害喜。”田江海打开扇子晃着,“因是头生子,师尊万分紧张,故遣了不才进京。且道,务必在小师弟满月前赶回来。”
“厄,”饶是金八机变无双,那和睦如四月春风般的笑容也僵了一下,于是说些别的话头岔开。
金八、水二当日便要回城,邀他们同车,田江海道:“甚谢盛情,草民酒略多了点,怕唐突了贵人,八爷有心,容我们留在寺里歇歇便是。”二人遂嘱咐主持好些话,大概是不得怠慢一类的,田夫子令贾环、长寿在自己房里侍奉茶水。
待到晚饭时分,有个年高的和尚与田夫子道八爷如何宽厚、如何贤德,田江海不耐烦道:“我乃山野之人,对这世间琐事不甚伤心,大师与我讲这个,可是寻错了人。”那和尚自觉羞惭,遂讪讪的走了。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三人便起身告辞。长寿、贾环共一匹马,田江海一匹。“你们看着吧,他们回去必有送我小师弟的礼物到了。”等到人少的时候田江海忍不住向二人炫耀,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道,“对啊,师父的头生子,我那么的多在京师兄,怎么能不给小师弟送礼?过两天我挨个儿上门去要。”
“夫子不是说过来寻生子药吗?”贾环无力了,“到时候满月别人去贺喜,师公往哪里寻个儿子?”
“才说你像我呢,你又呆了。”田江海恨铁不成钢,“我先去把催生礼、满月礼、周岁礼都要来再说。师娘不小心小产了,他们难道再讨回他们的礼不成?”
你强悍,咒你师娘小产。看你师父打你不?
田夫子道:“你说什么?”
意识到说出了心里话,贾环赶紧往后缩,却听田夫子道:“你到底还是嫩了点,来,为师教你个乖。为师回去把这些礼同师父二添一作五,师父只有夸的。”
贾环巨汗:“师父,你不会姓陆罢?”据说船云先生有个姓陆的弟子,任着船云书院的副山长,现替老师打理学院内部事务。京城有人道,这陆山长模样是一等一的好,学问人品更是没得挑。当日首试秋闱,就拿了个头一名解元。旁人邀他一同入京参加会试,他却道“师尊年龄渐长,小师弟尚且年幼。功名何时去考都不算晚,我还是先给师父尽孝罢。”于是安心呆在书院做教书匠,一尽孝心便是八九年。孝行文采如此,也难怪世人敬重。
可常言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陆山长万事皆好,就在银钱上看得极重,招录学生,无论贫富,一概多收束脩。旁人劝他,他一概不听,道“阁下既然爱才轻物,不如替我这学院里的学生通共教了学费。”便是他师尊特意发话照看的学子,他也要从船云先生润笔里扣除这笔钱来。
淮左一个大盐商附庸风雅,拿了五千两银子求船云先生的一幅字。船云先生对传话的人道:“我也不短这五千两银子使。你去告诉那盐贩子,让他有多远滚多远,没得脏了我的字。”有人指点这盐商道“去寻陆山长说说,此事必成。”盐商许了陆山长道“船云先生得多少润笔,小人一定照样谢先生的润口银子。”不知陆山长怎地劝了师尊,船云先生胡乱写了几个字给他,道:“少了一万两,断不许给那村汉。”赵山长也同样坐享了一万两。
当初听到这个故事,贾环还以为是有人刻意抹黑赵山长,如今看了他师弟的行止,十分倒是信了九分。
田夫子在外自有房屋,嘱咐贾环跟里面说放一日假,就先回家睡回笼觉了。贾环长寿二人便从东角门回府——平日里贾环为着避人耳目,大多从后门溜进去,长寿要把马牵到前面马圈,贾环急着看长寿脸上的伤,也顾不得会不会撞见贾政了。
刚好管马的李大头也在,少不了说了许多不是:“爷既然昨儿不回来,也该告知小的们一声,小的们也好提早安排。一家子大大小小的老爷少爷大爷们奴才们都要应着,设若老爷出门没得马骑,那板子可要落在奴才们身上。爷多少知道我们做下人的难处。”一般时候他们也不敢如此数落贾环的,因为看贾环一夜未归,自以为拿了他的短处,贾环又没给赏钱,因此嘴上絮叨起来。
“扯你妈的淡!就这匹破马你还伺候老爷呢!老爷不拆了你的骨头!”长寿当场呸了一声。这老头纯粹是找茬儿,两位老爷一年到头骑过几次马?
李大头自以为算个体面人物,若是与他好好说罢了,长寿一开口骂,他一般恼了:“你个小蛋黄子骂谁呢?一个奴才,挑唆着爷儿彻夜不归,看告到老爷那里,拆的是谁的骨头?先放着脸上的印子是罪证。”
贾环听其话音,倒是明显警告自己别插手,只打算折辱长寿的。既在说要自己自重身份,不要和奴才出身的长寿混在一团,也是暗示说要告状到贾政的。只是一来,长寿与自己比亲兄弟还亲,二来,即便是当奴才看,也算是自己的小厮,他们当众给长寿没脸,也等同与作践自己。
眼看着长寿怒气冲冲,要去打人,李大头一直激他道:“寿哥儿你个小妇儿养的,有种过来打爷爷一下。”贾环估计着,且莫说长寿打得赢李大头不,就是旁边这些站成一圈看戏的,也是拉偏架得多。
按说主子和奴才对嘴很掉价,贾环还真没觉得自己有多少身份,就冷笑着道:“李大头你这瞎啦眼的贱奴才,爷看你兴头得了几时?”于是喊长寿“寿哥儿,你理他做什么?先生有话要我们回老爷呢。莫误了先生的事。”
李大头料不到贾环居然真的出言骂人,也不敢直接和少爷回嘴,只好自然晦气,暗地里嘀咕道“哪里有二爷半分体面。”
长寿仍旧生气,贾环劝他道:“他们那些人明显是一国的,你吃了他们的暗亏,难道后面有人肯说一句话不成?”
“我原是个奴才,哪里指望别人替我出头?一样的主子,我只是气不过他们这般明目张胆的欺负人。”长寿愤愤不平。
若不是了解长寿,贾环还以为他是挑拨离间呢,知道他一片好心,就道:“踩低就高的人多了,一一与这些人置气,我们还活不得了。常言道,花无百日好。后来的事,哪个说得清?且走着瞧罢。”
说着兄弟二人走到“梦坡斋”,即贾政内书房了。长寿站在外面,贾环自进去回话。多少知道些幼子的难处,贾政倒也没当众骂他,只问他:“昨天到哪里去了?也不遣人送信回来?你姨娘急的只哭,真是白养你了。”
众清客道:“三世兄素来沉稳,政老原不必太焦心的。“
“因先生连着两日身子不爽利。儿子不放心,就要寿哥儿陪着去探望先生。先生说心里发慌,想去广通寺瞧瞧。儿子就和寿哥儿陪着先生过去。看了会子桃花,先生才高兴了,就在那里用了斋饭。后来先生身上乏,不好回来的,儿子并寿哥儿就在先生房里打了地铺,轮流给先生端水。”贾环怎敢讲实情,只能用虚词掩护,捏着袖里的九百两银票道:“为的是没带赏钱,不好烦寺里的师父们给府里报信。出门时忘了给姨娘说一声,是儿子的不孝。”
“三世兄果然是好忠厚的品行,这才有缘法遇了名师。也只有江海先生这般的才学人品,才有福气得了如二世兄、三世兄这般弟子。不是晚辈们唐突,将来这二位公子,必是给世翁争脸的。”清客们混饭吃一个必备技能便是说话凑趣,尊师重教本来就是中。央宣传的主旋律之一,田江海在文人圈也算得上个人物,故他们闭着眼睛夸起人来毫不脸红。
看来田夫子没有为环儿顶撞的事恼了,贾政心里暗自点头,听贾环说了先生说今日免学的话后,嘱咐完他要听夫子的话后,道:“今日家里闹哄哄的,原上不得学的。老太太微恙,你快些进去请安。”
贾环露出担心的神色,连忙退下,走到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拉起长寿一口气跑回赵姨娘房里,道:“总算活过来了。”就过去搬着他的脸看着,“寺里没得好药膏子,再不换好的,怕要留疤的。”
喊吉祥儿翻箱倒柜的寻丸药或是药膏,长寿道:“哪里急着一时。倒你去老太太那里请安是正经,昨日前日都没去,今日祖母生病再不去,益发落了口舌。”
“我请不请安,上头原不在意。顶多就我其他的罪过再加一等罢,左右我不是个上得了台面的。我少去请几次安,怕是老太太还多吃几碗饭,这才是真孝心。”受气又受累,贾环心里着急,也顾不得掩盖心情了。
只找出来三五种药,贾环看看闻闻,估计都用不得了,道:“彩霞现在不在家,只有往二嫂子那里寻些药。”
好药只有贾府只有四个人有,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琏二奶奶。邢夫人小气不说,还白落个坏名声;上次贾环自己伤着了,赵姨娘回贾母,贾母直说“知道了”且骂她:“你不回他母亲寻太医,到我这里做什么?!”王夫人请了个太医来看了,开了方子,胡乱抓了药与他涂。伤的是长寿,回她们不是找骂是什么?王熙凤嘴上厉害些,手里倒是大方。
第21章 发问&接招
想着这会子凤姐必然在贾母院里凑趣的,交代长寿:“这里等我,我请了安就过来。有事与你说。”
遂一径走到院里,给贾母请安:“孙子从先生那里回来,知道老太太身体违和,焦心的很。”
“原来你倒是有心。”贾母斜靠在榻前,道。
“环儿这可是撒谎!”探春看了看鼻观眼眼观心的众人,张口就道,“昨儿老太太、太太遣人跟宝玉去给夫子请安,门房明明说夫子往城外朋友的庄子去了。”
贾母看了看贾环,也不说话,眼里透出几分狠劲儿来。贾环知道,贾母是犯不着亲自问她,王夫人李纨宝玉不好责问庶子庶弟,邢夫人、贾琏、王熙凤不好在老太太面前说二房的是非,然这些长辈都是不满他说谎的——故发问的虽是探春,要求他回话的却是诸位长辈。
“哪个撒谎了?我昨日老早就去了,那会子先生还没起来呢。先生起来后,说到城外散心,我才陪先生去的广通寺。先生遇了两个朋友,那两位还送我东西了呢。这不是?” 贾环深吸一口,从怀里掏出玉佩和扇坠来,向探春道:“姐姐瞧瞧,别混冤枉了人。”
探春吐吐舌头道:“环儿也太不晓得事了,既得了好的,我们不问,你便藏起来,生怕别人抢了你的。”
贾母远看着那东西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知道贾环没有说假话,心里并没有气平多少:“你既然贵人事多,原不用向我们这些老的要扔的货请安的,左右你封侯拜相了,我们也指望不上你还记得我们。”
贾母一向不待见贾环,也断不至于这样直接发作他。贾环给她请安,她固然是不稀罕,可贾环不给她请安,那就是打她的脸。平日里贾母不跟他计较,这会子赶上心情不好,加上赵姨娘早上犯了她的忌讳,自然要新帐旧账一起与他算。
听得贾母这么讲,贾环吓了个魂飞魄散,却灵机闪动,“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眼泪鼻涕一起下来,拼命地叩头:“孙儿不懂礼,求老太太责罚。只老太太身体不得劲,添了气倒是孙子的罪过。”
邢夫人装着木头,贾琏假托解手溜出去,王夫人忙着向前奉茶给贾母:“老太太喝口水换换气。”宝玉、探春都吓得不行,一句话说不出来。
王熙凤连忙上前道:“环兄弟这是做什么?老太太不过是一句气话,心里岂不疼你?你这里磕着碰着了,上至老太太老爷太太,下至我们这些姐姐哥哥们,哪个不是牵心牵肺的疼?”
斜眼瞥见凤姐就要碰着自己了,贾环连忙上前爬几步,磕头更重更响,哭的几乎背过气去,声音非常清晰的大叫老太太道:“老祖宗,您是我的亲祖母。老祖宗说了孙儿不好,孙儿往后一定改过,求老太太千万别跟孙儿计较。不然,孙儿就是万死也不足偿还老太太、太太的一片恩德。”外面站着的,鸦雀无声,只相互示以眼色。
贾母被反将一军,气得白眼直翻,一个劲儿的抚胸脯。王夫人一急也忘了装木,喝道:“环哥儿,老太太现下不舒服,你高声叫嚷什么?”
贾环闻言立马闭嘴,只抽噎声再也憋不住,合着越来越响的叩头声,里面外面伺候的人都面无表情,不敢动弹。
又不敢接着说“你不许哭了”、“你不许抽噎的这么响”,瞧着情形越发的不象样,王夫人急的没了主意,心想:“反了反了”,口里不住道:“成何体统”。
王熙凤见状倒是不敢碰贾环了,只好提醒王夫人道:“环兄弟头都流血了,琏二爷那泡尿还没撒完。让老太太、太太忧心,岂不是我们做小辈的罪过。”
王夫人见贾环仍旧哭着叩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