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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想争辩自己不饿,王博倒是抢先开口了:“刘兄,我也要吃!我刚才吐了,现在饿得很。”
贾环当下没得胃口,能不能不把吃和吐联系在一起?又看着田七带着两个下人抱着大包小包一幅安排铺盖的样子,王博那伴读又跟在旁边指挥,只拿眼望刘时谦。
“九公子,小心烫。”锦儿吓得自己拿帕子掰开糕点。
刘时谦看着往桂花糕上扑的王博,第一次觉得自己师弟不是世上最贪吃的,忙悄悄告诉贾环:“兆文晕车,不管在哪里,都要先歇两天在赶路的。”
“师兄,我先回去休息,记得叫人把肉脯送到我家。”肉脯是别人孝敬的,贾环很喜欢的烟熏口味。
“明儿一早过来,不然你仔细着。”
贾环连声应了,他知道应该和王博打好关系,不过真的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因天色还早,也不想坐车,贾环就不要酣园的人送,抓着一包桂花糕就慢悠悠的步行回去。刚出了燕子巷转入西大街,就看一个青色的马车疾驰而过,贾环连忙躲在一边,等着那马车过去。谁知那马车却在自己面前急停下来,抬头望时,只见车上主人掀开帘子道:“不意在这里见到贾公子。可是拜访贵师兄?怎地一个人走着?”
贾环仰起脸漾开笑容:“四公子猜着了,安步以当车而已。”
“上来吧,左右我顺路,载你回去便是。”金四朗声笑道。话音刚落,李甲便跳下车放脚蹬打帘子。
“那小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贾环不敢拒绝金四的好意,满脸笑容满腹无奈的向李甲微微颌首道谢,随即上了车。
“我看公子面色红润,想必是顺心如意的?”金四倒不是说的假话,上次见时,贾环面容间有一种抑郁之气,如今倒是开朗很多,如同清风明月一般。
“四公子果然算得好卦。”既然皇帝陛下不愿意亮出自己身份,贾环也犯不着揭穿,长出一口气道,“月前小子贸然县试,勉强考了个中等,虽则不起眼,却是功名的起点,家祖父慈心甚慰。最妙的是老天开眼,全了我的父子兄弟情分,实在是心里畅快。”
“这话从何说起?”金四当然知道贾环出继的前前后后,还一心是否有船云书院的首尾,此时自然想听贾环的意见。
“小子生父唯有我嫡兄和我二人,向来一样的疼爱。只是小子愚钝,失爱于母亲。舅舅担心小子衔恨,常常忧心。恰巧祖父没了承重孙,小子就自请为代生父给祖父尽孝。却不是四角俱全的事?”贾环不愿意归咎于贾政和宝玉,只把责任往王夫人和王子腾那边推。反正要是查的话,未必无因。
“旁人说你弃了家里富贵,自愿做贫家子弟,我还不信。谁知竟是真的。”金四虽然觉得贾环若在贾府,究竟好掌握些,如今他从贾府出来,却是多少有几分唏嘘,“只是你何必自苦如是?以至于连代步工具都没有。”
“也是小子无能,无法两全。我们常说子不言父过。父母的恩德固然是无以为报的。只是小子倒是听了番邦一句话,也有它的道理。”贾环叹一口气,喝口香茶,打开桂花糕的纸包吃了一口。
“圣人说的自有道理,却不知番邦那句话如何讲?”金四因长期驻守南地,也不曾交接文人,加上非嫡非长,即使先被皇帝立为太子,又被禅让得登大宝。士林之中倒是很有一些不平之气。虽然也提拔过一些偏向自己的文人,到底没有够得上分量的。有心借重船云书院,偏偏船云及其继承人都抱着不入科场,不干政事的念头。故而想从贾环这里入手,因此倒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吃青菜,彼此相爱,强如吃肥牛,彼此相恨。一家子过日子,暖呼呼的,自然万事就容易了。”所以我出来真的只是为了有个家,不是为了别的任何东西。贾环在心里咆哮。
帝王自有难以捉摸的地方,一方面,对于敢于而且有能力左右朝政或者士林舆论的势力十分忌惮;另一方面,对能够为自己所用的舆论左右者反而拒绝效力十分痛恨。
换句话说,任何一任皇帝未必喜欢如同船云书院这般弟子满天下,翻手云覆手雨的,无论表面上对这样的传道者多么尊重,而现在金四需要舆论给自己制造合法性,若是船云书院敢于拒绝,且等着吧。即便船云书院顺了金四的心意,帮他暂时渡过难关,往后他未必不会记着船云书院的能量。
金四默念了这两句,心里暗暗点头。接着讲些其他的闲话,待到离代儒家较近的地方便停了车。
“寒舍狭窄,不好辱没公子车驾。来日有机会借刘师兄的宅子请公子赏花。”贾环向金四道了谢,便准备回家。
“你既这么说,我可是记着的。莫要贵人事忙,过几日就忘了。”
邀你去别人家玩,不过是一句客套话,你至于吗?心里的话自然不敢说出来,贾环连忙赔笑:“岂敢岂敢。只怕公子不肯赏脸而已。”
“你诚心相邀,我必然是去的。日子定了只跟我城东铺子上留个信儿就行了。”金四却道是船云书院不好出面,故遣最小的弟子探探路,哪里又不去的道理。正要驱车回转,却忍不住“咦”了一声道:“巷子口打转的那个是不是你表哥?听说你表哥来年也要下场的?”
“公子好记性。不知表兄有什么事,我先回去问一下。”贾环连忙急急忙忙迎回去,没注意到金四眼底闪过的暗光。
长寿看到贾环才算舒了口气,道:“环哥儿,总算找着你了。”
“文会结束到刘师兄家坐了一会子,才搭了金公子的便车回来。外面这么晒,怎么不进家里等我?”
“我哪里还坐得住?”长寿急的一头汗,也不好说自己在代儒家不自在,“太太奉了老太太的令,叫人很查谁散布林姑娘嫁妆的事。周二那小子和钱槐喝酒时说了,太太跟他老子娘说,无论怎地,都要找到这流言和环哥儿你的联系,必然给你个厉害瞧瞧呢。”
“那次买田时证据确凿她尚且那我没办法,如今我是别人家的人,她内宅妇人,哪里管得着我?再者,流言这东西,让他怎么查都行,反正没得白纸黑字。”贾环并不当回事,只是拉着长寿就近找家茶馆,沏壶清热的茶来,“寿哥儿你也太过焦虑了,还像上次那样,平常心就好。”
长寿顿足:“就是你这样我才急。虽然我不赞同咱们多管林姑娘的闲事,可已经插手了,难免要多担些风险。你看他们已是决定是或不是都按在你身上了。若真传出什么于你不利的谣言,你的前程有碍。还有,你虽然是太爷的孙子,究竟也要伏族长的管。珍大爷和太爷亲近还是西府里亲近,大家心里都有数,你多少也要有个防备才好。”
“那也不用急成这样的。说到底,她是个尊长,我只敢暗地里弄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哪里有什么主意?只要将来我得了功名,自有别人制她。”
长寿听了才转过神来:“那也是,咱们好生念书是正经。”
“光是念书自然是不成的。结交些同年朋友也紧要。”
“环哥儿,我冷眼瞧着,平日里碰见的读书人,学问没有及得上刘先生的,咱们何必舍近求远?”长寿表示很不理解。
“请教学问是一方面。刘师兄看来没有入仕的打算,将来你我若是想要走仕途,多多结识些人,路也好走些。”刘时谦有不去科考入仕的资本,贾环、长寿可没有。
“环哥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耐烦和别的念书人打交道了,忒不自在。”想到那些同年文绉绉的样子,长寿就打个寒战。
贾环没得话说了。
第47章 内宅
同科的童生互通有无的不少,可对于贾环、王博这些一心在秋试的人来说,还是专心复习功课的好。究竟秋闱落榜的太多了,排名也很重要,敢掉以轻心的极少。又因为同王博打交道实在是很需要耐心的,贾环也就在刘时谦家里跟他吃过几顿饭,也没他多接触。
等到秋试结果出来,解元果然是王博,贾环还好,名次在十几名,长寿却是倒数第三名。故一样的举人,长寿倒是有些怏怏的。
赵马氏风风火火的去和赵姨娘贺喜:“大喜啊,姑奶奶,环哥儿和咱们长寿那小子做了举人老爷。老爷特意恩典,放我们两口子出去呢。”
“真的?”赵姨娘喜极而泣,却又黯然,“究竟环哥儿与我没得干系了。”
“姑奶奶说的哪里话?再怎么说,哥儿是你身上的肉,旧日里是哥儿没得功名。往后有了功名,姑奶奶不也是一样的跟着享福?”想到自己将来关起门来做老太太,赵马氏欢喜万分,当然,自己小姑子能过的好更是锦上添花了。
“环儿如今连老爷的儿子都不算了,哪里顾得上我?”想到儿子告诉自己将来会孝顺自己,心里有些欢喜,又想到自己身份,到底犹豫。
“姑奶奶,你只等着吧,环哥儿如此上进,上面自然立马有恩典下来。”
赵马氏说的并不对,秋闱过后,贾府第一大事便是元妃省亲,哪里理会的贾环母子的事?
等到省亲过后,贾母累的有些不得劲儿了,也顾不得贾环。只有贾政想到贾环上次提到见赵姨娘很难,提了王夫人两句:“环小子虽则过继了出去,往后回来看他生母,你却是多给他些方便才是。”
王夫人当时忍着气道:“那是自然的,说到底,他也是贾家的骨肉。”闲下来却忍不住找来赵姨娘立规矩。周瑞家的在赵马氏上来谢得了自由身的恩德走后,向着王夫人凑趣道:“亏得主考官看娘娘面子,环哥儿才考的好功名。只不见环哥儿上来谢恩。”
赵姨娘自然听出来他们敲打自己的意思,想到自己儿子平日里勤奋苦读,反被当做元妃的人情,忍不住冷笑道:“周嫂子果然是好凌厉的嘴。等到几时娘娘看顾着咱们宝二爷中个状元玩玩,环哥儿也可以略仗一下姐姐哥哥的势。”
王夫人当场脸都绿了,给周瑞家的一个眼色,周瑞家的连忙上前啐一口:“姨娘好高贵的身份,太太面前,也有你我高声呼叫的份儿?”
赵姨娘没得依仗,不敢辩嘴。恰巧贾政当天晚上歇在她那里,见赵姨娘眼睛里水光闪现,很是可怜,叹气道:“谁给了你排头吃,怎么眼圈儿红着。”
话音刚落,赵姨娘的眼泪就跟着落下来了,连连摇头:“老爷~如今红袖算哪个名牌上的人,别人正是子孙得意,哪里有给红袖排头的闲工夫?如是我环儿还是府里的,别人兴许还记得他有个不中用的娘。”
贾政就知道她必然是想念贾环了,按着性子安慰道:“你权当白养了那个孽子吧。那孽子就是在府里有一二不得意处,中了功名老太太岂能亏待他半分?他偏狠着心逼着我们过继出去以后才入场,可见他内心衔恨到什么程度。全不顾你我养他多年的辛苦,理他做什么?”
“老爷这是什么话?别人混吃胭脂时,环儿打小儿挑着灯念书。可府里除了老爷,谁肯正眼看环儿?内宅之事老爷不好管,我们母子平白受了多少委屈?我一个奴才秧子,倒也罢了,可怜我环儿堂堂一个爷们,连旁人屋子里的二等丫头都不如。”赵姨娘忍不住为儿子叫屈,想到科举上事,更是愤懑,“就比如这回秋场,若是环儿在府里,兄长童子试都没过,哪有做弟弟的先入场的道理?宝玉自有嫡亲的兄长姐姐看顾,我环儿难道一辈子窝在府里看人脸色?”
“你一个妇道人家,浑说什么?都是你不懂规矩,惯得那孽子不顾嫡庶长幼,生出争胜之心。”贾政气的甩了袖子走人。
贾政对贾环母子不可谓不上心,但是摆在他头脑上最要紧的是嫡庶之序。虽然对赵姨娘发了火,他内心也清楚,若是贾环仍是荣国府公子,中了举人,往后或许有进一步发展,那贾宝玉身份就尴尬了。嫡庶地位倒置,必然危及二房安定。到时候,就是偏疼幼子如他,也不得不努力鞭策提拔长子,而不是给幼子脸面了。贾环想必就看的清楚才生出离心。
想到自己白白丢了一个中用的儿子,贾政免不得心里恨宝玉不争气,可惜马上就要过年了,不好打骂他给家里添堵。又厌赵姨娘不懂礼数,又怨母亲、妻子偏心护短以至于家族离心,贾政气的自在外面书房里睡,只按时给贾母问安而已。
只是他到底上了年纪,腊月里天气冷,书房里烧了炉子也不保温,故才不到十天的时间,就伤风感冒了。王夫人急的连忙求老太太拿主意,贾母遣了人告诉贾政:“你若是不肯到里面来,想必是我们娘儿们惹了你的烦。只管回来住吧,我们娘儿会南边便是。”
贾政哪里敢闹别扭,当下穿了大衣服,驻了拐杖到贾母屋外面下跪请罪:“儿子任性,让老太太忧心了。”
贾母连忙道:“我的儿,还不赶紧进来,外面下着雪珠子,仔细些。”
贾政膝行到贾母面前,大哭道:“母亲,儿子无能,以至于二房无人。”
王熙凤知道他们母子要谈及当初逼走贾环的事,想鸳鸯使个眼色,连忙带着众人退下。
贾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