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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茹姐姐,也呆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殿下,我们可以去求陛下为您和娘娘昭雪,那样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宫了……”
谁知,不等茹姐姐说完,二哥就打断了她,“阿茹,没用的。”
“为什么?从前陛下怪您,可是,现在你们已经尽释前嫌,相处得很好,又怎会没用?”
“知道我们现在为什么相处得好吗?”
“为什么?”
“因为都不是小孩子了,再不会意气用事,而相处得久了,已经知道彼此的底线在哪里,谁也不会轻易碰触这条底线,所以自然可以和平相处。”
“底线?”
“没错。对他来说,他不会为当年的事翻案,因为这样他的皇位就变得名不正,言不顺了,他也不会放我,因为他永远不能真正对我放心……这就是他的底线。所以,那样的要求我不会提,你也不用提,否则,就是自取其辱。”
听到这里,我脑中有些发懵……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
那边也是一阵沉默,好久,茹姐姐的声音才再次响了起来“……那么,殿下的底线呢?”
“我?很简单,保证母亲和你的平安,给我留一点基本的尊严,这就够了。”
我的身体猛然一震,顿时想到了当初,我曾那样对他,一时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就听茹姐姐轻唤了一声,“殿下……”语中满是痛惜。
“呵呵,阿茹,别这样,别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很惨一样。其实,现在的日子,我真的已经很满意了……”
“当一个人曾经失去过,就会知道拥有的可贵。当一个人尝过了一无所有的滋味,就会很容易满足……就像我,原来从未发现,生活中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直到,那时……那时候,我就住在那边那间屋中,可是,两年多的时间,没能走出那个房间一步。终日见到的,只是紧闭的一扇门,两扇窗。日出月升,四时花开,雷鸣雨骤,风起雪落……所有的一切,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看不见,触不到……每次,他们想起来,打开窗户透透气,我都高兴得像过节……那时我常想,如果有一天,可以晒着太阳,睡个午觉,披着月光,赏着落花,让雨水把自己浇得透湿,让雪花在手心慢慢融化……那种感觉,该有多好……如今,当日期盼的一切都已实现,我真的已经很满足了……阿茹,就这样吧,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听到这里,我的心已经缩成了一团,连气都透不过来,心中又悔又痛……那时的自己,年少冲动,刚刚经历了两次巨大的打击,偏激暴躁,骤然掌握了那么大的权力,众人的生杀予夺皆在我一念之间,行事再无顾忌,肆意胡为,不知让他受过了多少折磨……如今我对他恨意早消,再想起当日之事,唯觉心痛不已……只是,这又有什么用?伤害已经发生,伤痕可能消除?
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举目四望,天色昏暗,隐见雪花静静飘落,绵绵密密,带来阴寒入骨,凉彻肺腑……
终于,茹姐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殿下,您可是,仍然无法原谅他?”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猛然提了起来,全身一下子绷紧了。
二哥的表情,在晦暗的天光之下看不清楚,只能听到他素来清亮的声音,此刻,经过酒意的熏染,已有些涩哑……就听他平静地道,“原谅?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们之间的恩怨是非,说不明,理不清。而且,一切都已经过去,又何必再去说,再去理,徒增困扰,无益亦无趣……”说完,举杯,又是一饮而尽。
我静静立在一角,心中也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望。原来,根本没有原谅或是不原谅。是啊,这世间的事,恩怨是非,如果真的那么容易说清,又哪儿来那么多的痛苦迷惘?
就听茹姐姐一声轻叹,然后,看了看二哥,仿佛想说什么,迟疑片刻,又低下了头。
二哥见了,轻笑一声道,“想说什么就说吧……你我虽名为主仆,但从小你就对我照顾良多,我只当你是姐姐。后来,共患难同生死,我和母亲都当你是家人一般,和我说话,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不成?”
茹姐姐点了点头,犹豫一下,终于轻声问道,“殿下,你,嗯,你说你和陛下之间,已无所谓恩怨对错,那么,如今,你又是,又是怎么看待陛下的呢?”
茹姐姐这句话,倒像为我问的一般,我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双手紧紧抓住衣角,身体紧张到微微发颤,直若临判的囚犯。
二哥闻言,却是一派轻松,又是一笑,随口就道,“对我来说,他是天子,是兄弟,也是……情人……”
这句入耳,我惊得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二哥说我们是情人……他竟会对别人,说我们是情人……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我不敢再想下去,只觉一颗心怦怦狂跳,几欲跳出腔子,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又是期待,又是畏惧……
茹姐姐想必也被二哥这么直率的话惊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情,情人?你,你是说,你们,你们仍然,那个……”
二哥却哈哈一笑道,“其实,你刚刚是想问,我们是否还在一起,对不对?这才是你那句的本意吧?那么,我这个回答是否够清楚?”
茹姐姐呆了半晌,突然低声问道,“为什么?难道他还在逼你?或者,你对他……”
随着茹姐姐的话,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不错眼珠地紧紧盯着二哥。
就见二哥举着酒杯,沉默半晌,才淡淡道,“他没再逼过我……也不必再逼我……我现在听话得很,用不着他来逼……说好听的呢,人要知恩图报。他为我做了那么多,出尽了力,冒尽了险,如果不是为我,他不会和卢家闹到那种地步,后来的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如今,他不过是要我,陪他,我又怎好拒绝?……说不好听的,我也不过是个体面些的囚犯,有什么资格拒绝?那种事,拒绝一次两次,是情趣,三次四次,就是不识趣了。难道,我还非要等他用强不成?那不真是犯贱了?何况,又不是没做过,那么多次了,什么样的丑态没让他见过?现在又来装三贞九烈,可不是笑话?不过,话说回来,现在那种事对我来说,已没那么糟糕了……”
二哥的声音,还在响着,可是,我已经听不清了,心中空空茫茫,身上像被掏光了所有力气,腿一软,缓缓向墙上靠去……
原来是这样?原来,我以为的尽释前嫌,两情相悦,从未有过?原来,有的,只是委曲求全,自暴自弃……没错,这样的答案才合理,这样的想法才正常,不是吗?
刚刚我在等什么呢?我在期盼什么呢?等二哥说他和我在一起,是因为,喜欢我?……多可笑!……早该明白,经过了这么多事情,能和平相处已是奇迹,等他爱上我?我以为自己是在读小说吗?……真是,怎么这么大了,还能如此天真?……想到这里,我对着苍茫的天空,微微一笑,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扶着墙壁,勉强站直身子,歇了好一会儿,身体终于有了些力气,于是,抬脚,静静离开……
茫茫然走出明晖宫,漫无目的向前行去,一步步踩在雪地之上,绵绵软软,如在云端。雪花落在脸上,已觉不出寒冷,心中空空荡荡,无悲无喜。偶一清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宫门之前。抬头看着高高的宫墙,我轻声吩咐道,“给朕备一匹马……”
待得翻身上马,我厉声道,“谁都不许跟来!”说着,猛一抖缰绳,跨下马已带着我箭一般窜出了宫门。
天冷雪大,路上旷无人行,我纵马在街巷间飞驰,寒风夹着细雪,抽在脸上,生疼生疼,却让我清醒了许多……可是,清醒有什么好?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开始在我脑中一幕幕闪过,就如一柄柄利刃,将我的心寸寸凌迟,那痛,挥不去,逃不脱,如影随形,绵绵密密,噬魂噬骨,越来越强,几欲将人逼至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无论我怎样努力,伸出手去,掌中握住的,只有空气?
我以为,我拥有的很多,却原来,都只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转眼即逝,无踪无迹……原来,我看到的繁华热闹,感到的温暖坚实,都是虚妄,只要轻轻伸出手指,一触,身处的这个世界,便如沙塔般,崩塌流泻,只余我一人,在无尽黑暗虚空之中,却有暗影栋栋,伺于其内,手如藤蔓,将我牢牢缠住,牙尖齿利,欲将我分而食之……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冰冷可怕,而我却要独自一个人在其中挣扎踯躅,何处才是尽头,何处才是尽头?
一瞬间,心中的绝望窒闷再难抑制,我仰天一声长啸,凄厉高昂,直入云霄,惊得身下马一声嘶鸣,猛然人立起来,将我摔落马下……
天旋地转之后,慢慢清醒过来,就见自己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城外。马儿早已不知去向,抬眼,唯见四周林木莽莽,寂静无声。无数雪片,旋转而下,黑沉沉的天宇,厚重地覆在死寂的大地之上。
天地茫茫,原来,还是只有我一人……
我心口骤然一痛,喉头一腥,一口血已经喷了出来,可是,那痛却并未停止,反而更加剧烈。然后,从心口向五脏六腑蔓延,又顺着经络,迅速传遍全身。不过一会儿功夫,我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开始剧烈地疼痛,忽如万蚁噬身,忽如烈焰焚烧,来势猛烈,我不及反应之下,已痛出了一身冷汗,全身缩作了一团,连呼叫的力气都没了。不过,纵使呼叫,也没人会来吧?
想到这里,我自嘲地一笑,刚刚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生的慌乱退了下去,心中竟是平静的很。淡淡想着,痛成这个样子,我是快要死了吧?却无惊无惧,反而有了一种即将解脱的轻松……好了,终于不用再走下去了,黑漆漆的一条路,孤单单一个人,终于走到头了。很好,这很好不是吗?大家,都解脱了,我要去见妈妈了。希望她在那边,还没来得及改嫁,要不,我这个拖油瓶,还不一定她要不要了,呵呵。对了,还有安信,素和。那边很热闹啊,我要快一点,快一点,希望,赶得及,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多好……
身上的疼痛越来越强,将我的意识渐渐趋离,树木,天地,一点一点扭曲,飘散,我仿佛漂游于太虚混沌之中,又仿佛尚未出生,置身于母亲的体内,温暖安全……舒服得轻轻叹息一声,我缓缓闭上了双眼……
(然后,主人公就死掉了,然后,故事就结束了,呵呵……)
120。失望(下)
我疾步走在殿宇之间,细雪纷纷而下,落在我的头上脸上,带来丝丝冰寒,一如我此刻的心情……我以为,你对我,是有那么一点点在意的,所以,我渐渐开始信任你,依赖你,可是,机会来的时候,你却可以毫不犹豫地利用我,背叛我……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又一次,被放弃……一念及此,心中猛然一阵剧痛,痛得我一下停了脚步,紧紧抓住胸口,大口地喘着气。
一旁小太监见了,吓了一跳,慌忙赶上来道,“陛下不舒服?……奴才这就去叫太医!”
我咬着牙,静待那阵疼痛缓缓退去,这才摆了摆手。抬头一看,竟然走到了湖边,朦胧之中,紫瀛宫已遥遥在望了……我呆了一下,不知不觉间,就向那边走去。
当我到了那里才知道,他从昨天一回来就病了,一直低烧,此时服过药,刚刚睡下。
我没让人惊动他,轻轻走进他的房中,遣退了所有的人。
殿中门窗紧闭,弥漫着一阵药香,帘幕低垂,光线昏暗。
我穿过层层帷幕,走到他的床前,撩开了床帐。
他睡得很沉,静静躺在床上,长发散乱,披在枕上,脸颊绯红,双目紧闭,眉头微蹙,呼吸低而急,昨天淡色的唇,如今却是玫瑰般的娇艳。
我不由伸出手指,轻轻抚了上去,微烫的触感,让我冰凉的手指缩了一下。然后,又放回去,再后来,手指轻轻抚过的他脸颊,缓缓向下,手放在了他的颈子上,轻轻摩挲。
他却始终未醒,只是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呼吸的节奏微微一变。
而我,只是静静坐在床边,默默看着他,恍惚迷惘,很久很久。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今天之前,我恨你,怨你,可以毫不留情,无所顾忌地折磨你,侮辱你,以泄心中怨愤,可以不假思索地说,等玩腻了,就杀了你,以报安信素和之仇……可是,如今呢?
我怨恨愤怒,因为你的欺骗和背叛,可是,此刻想来,会有那样的欺骗和背叛,并不全是你的责任。我妄图两全自作聪明,别人游说煽动挑拨离间,立场所限,天意弄人……这种种,种种,逼得你最后做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