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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羲!”福琳从后面赶上来,用一件厚实的貂皮披风裹住了锡若,又仰起头看着他急切地说道,“你这样要生病的!”
锡若握紧福琳的手,又吻了吻她睫毛上的雪花,勉强笑了笑说道:“我没事。你赶快回去躺着,都低烧好几天了,回头病情一加重,我这心里头就更乱了。”
福琳点点头,又反握住锡若的手哀求道:“咱们一块儿回去躺着,好不好?”
锡若叹了口气,正想照福琳的话回去躺着的时候,却听见大门被人“砰砰砰”地砸响了。几近于疯狂的敲门声一声紧接着一声,在这个寂静的雪夜里益发让人心惊肉跳。
何可乐打着灯笼一脸煞白地从下房里跑出来,见锡若两口子都站在内院门口,连忙扑过来跪在锡若脚下,结结巴巴地问道:“爷、爷,怎、怎么办?是不是皇上爷他……”说着就要哭起来。
锡若抬腿蹬了何可乐一脚,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嚎丧!”自己却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大踏步走到门前,对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说道:“开门!”
已经封闭数日的福慧公主府正门,终于带着沉重的声音被开启了。锡若一马当先地跨了出去,却见顺天府的官兵已经不见,而是换了图里琛带着一队御前侍卫站在雪地里。
图里琛一看见锡若就说道:“和硕额附纳兰锡若接旨!”
锡若眼皮子跳了跳,连忙又定了定神,快步走到图里琛身前,一撩长袍跪下,硬声道:“奴才纳兰锡若接旨!”
图里琛朝灯火映照下这个面如明珠美玉一般的驸马看了一眼,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和硕额附纳兰锡若自奉驾先帝以来,恭谨勤勉,忠廉正直,常得先帝赞赏有加,令为顾命辅政大臣,着晋固伦额附衔,加封二等公,授武英殿大学士,理藩院尚书,加太子少傅衔,赏戴三眼花翎,所尚和硕福慧公主晋为固伦福慧公主。夫妻即刻奉旨进宫守灵谢恩。钦此。”
锡若听见“先帝”两个字,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下,直到图里琛念完了那道旨意,还一直低头跪在原地没有动静,脑子里来来回回地滚着那几个字:老康去了,老康去了,老康去了!
图里琛半天没听见锡若的动静,连忙试探着叫了一声,“额附爷?”
锡若跪在雪地里的身子晃了晃,憋着嗓子刚说了一句“奴才……领旨谢恩”,就再也控制不住地伏倒在雪地里,却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肯放声。
图里琛见情况不大对劲,正想上前去查看锡若情形的时候,却被对面赶过来的福慧公主一把推开,又见她在自己身前蹲了下来,一把搂紧自己的丈夫柔声说道:“小羲,想哭你就哭出来,啊?”
锡若在福琳怀里抽动了两下,突然爆发出一阵伤痛至极的哭声,像是一个行将溺水的人那样抓紧了福琳,自己的身体却剧烈地抽搐着,脸上也是阵青阵白。福琳没料到他竟会伤心成这样,一时间有些吓懵了,只能扎煞着手拼命地撑住丈夫的身体。
图里琛见状连忙走到福琳身前说道:“公主主子,额附爷这个哭法儿不行。会伤了身子的。”他见福琳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锡若却已经闭过气去,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礼法,连忙从福琳手里把锡若抢了下来,又掐人中又拍背顺气,这才让锡若哼了一声缓过气来。
锡若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问图里琛,“先帝……传位给谁了?”
图里琛的脸色在暗夜里显得有些捉摸不定。锡若只听见他声音沉闷地说道:“皇四子。”
锡若听得心里一沉,正想问图里琛胤祯他们的情形时,却又被图里琛用力地搀了起来,听见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先帝爷还有一道密旨给你。”
锡若精神一振,又见图里琛转身朝自己带来的侍卫说道:“我扶额附爷进去洗脸换孝服。你们好好在这里守着。”
侍卫们整齐地应了一声“嗻!”图里琛小心地搀着锡若一直进到公主府里他的书房,这才关上门从袖子里抽出另一道圣旨来。
锡若见状连忙跪了下去,心里却不禁胡乱想道,老康给自己密旨干什么?莫非是怕自己会在他身后兴风作浪,要图里琛秘密地做掉自己?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抬眼去看图里琛的脸色,却见那张英武的脸上一片肃杀,心里不禁掂量起自己跟他对打有几成胜算来。
图里琛不知道锡若心里的胡思乱想,就着刚才带进来的一盏烛火的微光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锡若,朕与你君臣相伴二十载,相处甚欢。今朕自觉大限将至,恐有当日齐桓公之虑,身后诸子同室操戈,愧对列祖列宗。你与诸位阿哥自幼交好,须时时劝谏新帝爱护兄弟,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他们的性命。
朕原寄望于废太子胤礽,可他性格暴戾,根本就不是人君之选;八阿哥胤禩,母家出身卑微,他处处想学朕的宽仁,却失之柔奸,变成了四处笼络人心,早年即为朕所见弃;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肯实心任事,只是性格急躁易怒,待人有欠宽和;大将军王子胤祯,率直果决,敢作敢为,亲率大军平定西北,是我爱新觉罗氏之可造之材,只是行事尚欠圆熟。
朕晚年对下面已经放纵过度,非英明果决之主不能刷新吏治,清理朕身后所余之积弊;他日新君继位,你当侍奉他如侍奉朕一般,辅佐他为一代圣主明君。你若因劝诫新君爱护手足而获罪,可以此遗诏免死,凭你任选一地归隐。新君若还为朕子,当遵从此旨放你归去,不得有违。钦此。”
锡若屏息静气地听完这道老康最后留给自己的旨意,几乎立刻就发现了问题。
“英明果决之主”,从老康遗诏里的形容来看,胤禛和胤祯两个人都当得起这四个字。如果说老康在遗诏里的话给废太子胤礽和八阿哥胤禩继承皇位的可能性都打了叉的话,那在胤禛和胤祯这对亲兄弟身上,他却各打了一个红勾和一个红叉。这是不是代表,就连老康自己,也不知道最后能坐上皇位的人是谁?!
日落紫禁城
锡若一想到这里,立刻伸手接过了图里琛递来的圣旨,又站起来朝他问道:“十四爷现在怎么样了?”
图里琛双眉紧皱地说道:“回额附爷的话,奴才当时在畅春园里头当值,也不知道外面具体是个什么情形。只是隐约听说十四爷一听皇上病重,立刻带兵赶往畅春园护驾,结果……”
锡若听得脑门子一阵阵发热,见图里琛露出为难的神色不往下说,急得一把揪住了这个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御前侍卫,喝道:“结果怎么样了?说!”
图里琛被锡若的目光看得瑟缩了一下,连忙应了声“嗻”,又硬着头皮说道:“结果十四爷带的丰台大营兵和步军统领衙门的人起了冲突,当时黑灯瞎火的,十四爷他……他在混乱中被人射中了一箭!”
锡若只觉得眼前一黑,连忙就着抓住图里琛的手劲,勉力站住了之后,又哑着嗓子问道:“射中了哪里?”
图里琛咬咬牙,说道:“听人说从前胸一直贯穿到了后背!”
锡若紧抓着图里琛,仿佛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道:“是左胸还是右胸?”
这回图里琛却露出茫然的神色说道:“奴才也不知道……”他见锡若又咬牙切齿了起了,连忙加重了语气说道:“奴才是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十四爷受伤了以后,就被皇上下旨转移到他原来养病的小汤山去了。如今的情形,奴才也不清楚……”
锡若听得心急如焚,举步就想往外走,却被图里琛一伸手拦了下来。
图里琛觑着锡若的脸色问道:“额附爷要去哪儿?皇上下旨,要您和福慧公主一道进宫守灵呢。眼下已经耽搁得太久,请额附爷不要为难奴才了。”说罢一拍手,外面立刻走进来两个锡若不认识的侍卫,也不等锡若开口,就硬把他摁在椅子上,嘴里说着“伺候额附爷更衣”,就手脚麻利地给锡若换上了固伦额附的孝服。
锡若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想要保住胤祯,他自己就不能先出事,只得按捺下满心的焦灼,等福琳也换好了孝服之后,一道上了图里琛备好的马车,又在他和侍卫们半是监视的护送下,慢慢地在雪地里蹭着往紫禁城驶去。
锡若和福琳坐在马车里,却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锡若想起的是自己第一次进紫禁城的时候,也是在差不多的时辰坐在马车里,前途未卜地往里行去,此时的情形竟像是老天又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又让他晕头转向外带两眼一抹黑地去迎接未知的命运。
想到这里,锡若不由得抬起了手,又摸了摸靠在自己肩上的福琳的脸,低声问道:“你怕不怕?”
福琳摇摇头,却也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我现在倒是庆幸,我们在这里没有孩子。”
锡若听得心里一紧,一伸手就把福琳搂进了自己怀里,又抚摸着她的秀发说道:“对不起。终究还是连累你了。”
福琳却伸出手来,使劲地掐了锡若的脸颊一把,柳眉倒竖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难道我就不配和你生死与共?”
锡若听得一呆,见福琳又露出恼怒的表情,连忙点头道:“配,配。老婆大人不配,谁配?”
福琳又伸手拧了一把锡若的嘴,笑斥道:“油嘴滑舌!”说着却又皱起了眉头,紧紧地拉着锡若的衣襟说道:“小羲,我知道你心里头放不下十四。可你千万要记住,你不光是他的朋友兄弟,也是我聂小青的丈夫!”
锡若被“聂小青”这三个字激得都浑身颤抖了一下,只得更加用力地抱紧了福琳,仿佛想藉由这样的动作来把力量传达给她。就在这时,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图里琛在外面说道:“公主主子,额附爷,紫禁城到了。请您二位下马车吧。”
锡若攥紧福琳的手,扶着她小心地下了马车,然后自己才跟着跳了出去。他仰起头看了一眼在天明前的微光中显得无比神秘和庄严的紫禁城,不禁觉得自己在这里的命运,绕了一个大圈之后又回到了起点。只是如今这座巍峨的宫殿里,再也没有那个会在关键时刻罩着他的老康了……
锡若觉得自己眼中又要淌下泪来,便不敢再深想下去,一转身扶住福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老康停灵的乾清宫里走去。一直走到天色渐渐地亮起来,他们才走到了锡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乾清宫。
锡若探头往乾清宫门口看了一眼,发觉那里的御前侍卫都换了人,等进到乾清宫里,又发现连一个自己认识的太监都没有,心里不觉往下一沉。这时他突然看见了还未登基的新君――爱新觉罗。胤禛,也就是暂时还未定年号的雍正皇帝。
雍正的样子比几天前锡若看见他的时候,明显要憔悴了不少,只是那双幽深清冷的眼睛,虽然此刻有些红肿,却依旧闪烁着令人生畏的光芒。他在锡若搀着福琳进来的时候,立刻在椅子上回过头来。锡若只是触了一下雍正的目光,就立刻拉着福琳一道跪了下去,嘴里有些别扭地说道:“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雍正认真地盯了锡若一眼,便转头对着福琳说道:“大雪天的,十六妹和十六妹夫辛苦了。拜祭过先帝之后,就到偏殿去烤烤火、暖和暖和吧。”
锡若一听见“拜祭”两个字,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又涌上心头。福琳见他脸色不对,便偷偷地攥紧了他的手,又带着他磕头谢过了雍正的恩典。
锡若被福琳带着,一步一步地挪到了老康的灵前,只觉眼前那口硕大的棺材和四周那一片白茫茫的颜色都是那样地不真实。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在司礼官的指点下给老康的灵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正要被福琳牵着带进偏殿去的时候,乾清宫原本虚掩着的大门,却 “砰”地被人一声撞开了。
锡若本能地回过头去,却见胤祯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左手还紧紧地按在右边的胸口上。锡若在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的时候,却不胜欣慰地想道,“中箭的是右胸,太好了……”
雍正一看见胤祯,眉头立刻又拧了起来,却端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朝胤祯问道:“不是让你在汤泉行宫休养吗?这会子闯进宫里来做什么?”
胤祯捂着胸口冷笑了一声,也不朝他的亲哥哥行礼,却仰头望着老康的灵柩说道:“我的阿玛过世了。我这个做儿子的,难道不应该进来守灵吗?”
锡若见雍正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正想松开福琳的手去劝阻胤祯和雍正当面起冲突时,一直闭目在另一张椅子上养神的德妃突然睁开了眼睛。这位刚刚被儿子遵奉为圣母皇太后的老宫妃,此时脸上只有一阵麻木的哀痛,直到转眼看见她心爱的小儿子时,脸上才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