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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若听得默然不语,心里想的却是,你如今还能见着你的额娘,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总好过你那原本到你额娘临终之前,都见不了她最后一面的宿命。
胤祯见状便用手肘顶了锡若一下,问道:“你又琢磨什么呢?难得来一趟,别闷不作声了。跟我说说外边都什么情形?可恨这里头的太监,个个都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半个字也不肯吐露的!”
锡若约略地把雍正申饬允禩等人的情形说了一遍,想了想,又告诉胤祯抚远大将军一职已由延信接任。他原以为胤祯必定会因此感到失落甚至是发怒,不想胤祯却点头说道:“派延信去了么?也好。派他去,总好过派一个不通西北军务的人去。如今策旺阿拉布坦的元气还在,一旦缓过劲儿来,早晚还要向西北寻隙的。到时候没个像样儿的人在西北镇着可不行。”
锡若无声地朝停放在着老康梓宫的正殿看了一眼,心里却有些安慰地想道,老康啊老康,你终究为你最看重的江山社稷留下了几个好儿子,也可以稍微弥补一下你晚年的憾恨了……
这时胤祯却忽然停止了说话,侧耳倾听着外面说道:“你听,什么人在哭?”
西去
锡若被胤祯的话吓了一跳,连忙也竖起了耳朵凝神细听正殿那边的动静,果然听见一个女子嘤嘤哭泣的声音。
胤祯皱眉道:“太妃们这会儿都应该回自己的寝宫安歇了,会是谁在外面哭?”
锡若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但是又怕胤祯取笑自己,便壮起胆子拍拍胸脯说道:“我出去看看!”
这时来宝却从外面推门进来,一见到锡若要走,不觉诧异地问道:“额附爷不是要陪十四爷下棋吗?怎么这就走了?”
锡若一听见这话,连忙顺水推舟地问来宝外头是怎么回事。来宝有些胆怯地看了十四阿哥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宜太妃在外头哭先帝爷呢。”
锡若怔了一下,和胤祯对望了一眼之后,又朝来宝问道:“宜太妃不是按制定时来先帝灵前拜祭吗?怎么这会儿又突然跑过来哭?”
来宝低垂了头说道:“奴才隐约听见太妃说九爷跟西宁什么的,具体的也不是很清楚。”
锡若听得心里一沉。年前的时候雍正就放出了话风,要允禟往驻西宁军前效力,可允禟却一直拖到现在也没有动身。宜太妃现在跑来老康的灵前痛哭,看来允禟去西宁的事情多半是已经被砸实了。
胤祯显然也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却气得一砸炕桌说道:“我去找我四哥!”说着就跳起来想往外冲。锡若一把拽住了他,说道:“你这样子去找皇上,只怕九爷会被他发落到更偏远的地方去。”
胤祯又急又气,见来宝睁大眼睛一脸惊惧地看着自己,心里更加地烦,一把抓起手边的棋子就朝他掷了过去,怒斥道:“滚!”
锡若一拖来宝,让他避开了胤祯包含怒气的一把棋子,又转头示意他下去之后,自己朝胤祯说道:“你拿他撒气有什么用?这也不是他的错儿。”
胤祯暴躁地在原地踱了几步,忽然回身拉住锡若说道:“你替我去看看九哥!九哥那个脾气我知道,最是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我四哥要是有意搓磨羞辱他,我怕……我怕我九哥熬不了多久!”
锡若叹了口气,一手按住胤祯的手说道:“我去,我一定去。不过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自己也要学着收敛些脾气才是。多少人还指望着你出去呢,可千万别只图一时之快,做出什么傻事来。”
胤祯点点头,耳边又听见宜太妃在外面一声声的哭泣,更觉一阵心烦,便朝锡若挥了挥手道:“你出去劝劝我九哥的额娘吧。她都在先帝灵前哭了快一个月了,都这岁数了,哪还禁得起这种折腾法儿?”
锡若答应了一声,便打开门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胤祯一眼,却见他凝神皱眉地坐在炕桌前,开始闷头打起棋谱来。
锡若这才放下心来,出到寿皇殿正殿的时候,果然看见老康在世时甚为得宠的宜妃跪坐在老康灵前,嗓子却已经哭得有些嘶哑了。
锡若看着这位昔日总是一副高傲模样的翊坤宫主位,此时却是双目红肿容颜苍老,不觉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老康的梓宫刚进乾清宫的时候,这位宜太妃一不留神跪在了德妃前头,再加上她是九阿哥的额娘,因此益发招了雍正的厌憎,此前宜太妃称病坐四人软榻见驾,就受到了雍正的训斥。雍正还把她和允禟的贴身太监张起用等人发遣边外,籍没家产,谕称:“伊等俱系极恶,尽皆富饶.如不肯远去,即令自尽,护送人员报明所在地方官验看烧毁,仍将骸骨送至发遣之处。”
这位宜主子当日是出了名的招摇得势,连带他的儿子九阿哥也是一副万事不肯服软的脾气,现在看来那些当日的荣耀,竟全都变成了要命的套索,一步步地等着把他们母子的脖颈收紧……
宜太妃哭得天昏地暗,半晌之后方才留意到身边多出来一个人,一转头看见是昔日总在老康身边的十六额附,原本已经干涸的眼眶里又落下泪来。锡若俯身劝慰了几句,见宜太妃已经哭得声嘶力竭,便抬手叫过她身边的宫女,要她们把太妃搀回去,自己又在老康的灵前默了一会,心里想着老康身后留下的这些人和这些事,越发觉得这紫禁城不是一个久留之地。
几天以后,锡若瞅空在宫门外叫住了允禟,和他闲聊了几句之后,又有意无意地说道:“宜太妃如今天天在先帝爷跟前落泪,九爷得空的时候也劝劝,要不娘娘的眼睛怕哭坏了。”
允禟听得脸色阵青阵白,咬牙切齿地说道:“这还不都是老四造的孽!”
锡若摆摆手,又摇摇头,正对着财神九说道:“九爷要是真为了娘娘好,就趁早把娘娘接出宫去奉养,自己也多保重些。如今和皇上硬顶着干,只能吃亏,没的让娘娘和五爷、八爷他们伤心。”
允禟怒道:“我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做老四的狗?爷不干!”
锡若听得脸色一变,脑子里立刻闪过了“塞思黑”这个刻毒诛心的名字,便皱眉对允禟说道:“九爷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话。我说句糙点儿的话,做什么都先得有命在。没有命在的话,不但做不成人,连狗都做不了!”
允禟被锡若的话激得脸色大变,下死力地盯了他一眼之后,伸手用力地拍了拍锡若的肩膀,咬牙笑道:“好妹夫。九爷要有明天,忘不了你今日的这句劝!”
锡若听得心里一阵发寒,便就着允禟的手劲往前面窜了一步,回过头看着允禟苦笑道:“九爷省点劲儿。我还想托你从西北带点好东西回来呢。”
允禟知道锡若是故意这么说,便静了下来凝望着他那双桃花眼,沉声道:“我要真能从西北回来,一定给你带!你就是要我把武则天的无字碑给你背回来都成!”
锡若听得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便逗允禟道:“那九爷不是成了驮碑的那啥了么……”允禟几步赶了过来作势要打,最后却改握住了锡若的肩膀说道:“好兄弟,我西去了以后,我八哥、十弟、十四弟就有劳你多照料了。老四心狠,他发作了我,接下来说不定就轮到你们。可千万不要被他一时的表象蒙骗了!还有我那三女儿,搁在你家里,九爷心里头踏实!”
锡若听得心里发酸,便强笑道:“九爷放心。永福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三格格,我一定替你揍他!”
二月底的时候,允禟终于启程去了西宁。几乎就在同时,十阿哥允礻我又被雍正派去护送已故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龛座回喀尔喀蒙古。“八爷党”结成了几十年的铁三角,顷刻间就被拆散了。
允禩如今倒是真看开了。他去送完他两个铁杆兄弟上路的之后,反倒面带微笑地对锡若说道:“九弟和十弟远离了京城,倒是能清静不少。”
锡若心知允禩指的是九阿哥和十阿哥再也不用被雍正当面训斥的事情,心里却着实担忧从此以后,雍正所有的怒气都会直接发泄到允禩身上。
好在雍正打发走了允禟和允礻我,倒像是心里积攒的那口恶气暂时发泄得差不多了,对允禩本人还未有什么明显的惩罚举动。可是锡若的心刚一放下,半个月后,允禩的老丈人安亲王家就倒了霉。
雍正元年三月十三日,已故安和亲王岳乐之孙吴尔占、色尔图等被雍正斥为“无知妄乱,不安本分”,着即遣往盛京居住,除属籍。锡若听说昔日趾高气扬为人泼辣的八福晋遭此打击,再也不愿出门见人,每日只是闭门称病,而那个与锡若还有些纠葛的固山贝子希睿,也只能眼泪汪汪地打起包裹,跟着他的父兄一道去天寒地冻的盛京受罪。
与此同时,隆科多、马齐、年羹尧又被雍正加了太保衔,年羹尧还被加封了三等公,奉命监视允禟在西北的动静。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雍正元年四月,康熙梓宫运往遵化景陵安葬,胤祯也随之被他老哥打发去给老康守灵,被雍正勒令留住在景陵附近的汤泉,无诏不许返回京师,还命马兰峪总兵范时绎监视他的行动。不过用胤祯自己的话来说,总算不用再被关在寿皇殿那方寸之地里,还隔三差五地就被雍正叫过去训斥一顿,真好!
十四王爷
雍正元年四月,新帝初御乾清门听政,制诏训饬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文武大臣凡三道,又命怡亲王允祥总理户部,封其子弘昌为贝子。
此前雍正命皇十六弟允禄出嗣庄亲王博果铎,又封皇十七弟允礼为果郡王,晋封淳郡王允祐为亲王。至此,除了早先犯事的大阿哥和二阿哥、被雍正打发走的九贝子允禟和为雍正所不喜的十五阿哥允禑以外,雍正那些成年了的兄弟都已经封王,而皇十三弟允祥俨然已是诸王当中的第一重臣。
五月,雍正御太和殿视朝。锡若看他矗立在朝堂上侃侃而谈,顾盼之间颇有几分大局初定的自得感,不由得又想起了被他幽禁起来的胤祯和正在西北野地里喝风的允禟和允礻我,便觉这新朝新气象,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只是雍正刚刚舒坦了没久,他和胤祯的生母仁寿皇太后乌雅氏就病危,几天后便猝然离世了。这位先帝康熙的德妃,兴许是受不了这大喜大悲来回地冲击,做皇太后才不过半年,就匆匆离开了人世,留下她两个水火不容的亲生儿子,仍在雍正初年国库空虚、吏治腐败的大环境里,或明或暗地争斗着。
乌雅氏薨逝那天,临终前曾拉着雍正的手说了很久的话。锡若虽然不知道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但是猜想乌雅氏应该也是在劝雍正要爱惜同胞手足。太后梓宫奉安在宁寿宫之后,雍正就下旨封贝子允禵为恂郡王,还特许他从老康的飨殿赶来奔丧。
锡若在见到胤祯之前,着实有些担心他会因为自己没能见到额娘最后一面、又和雍正起了争执,可是等到胤祯真的跨进宁寿宫拜祭亡母时,却显得异常地沉默,在乌雅氏灵前默默地流了一阵眼泪之后,就一言不发地守在了灵堂里,简直跟他之前大闹老康的灵堂时那种激动的表现大相径庭,弄得连雍正都忍不住在御座上多看了他两眼。
锡若在雍正的默许下,总算留在了宁寿宫里陪着胤祯守灵。不想雍正自己也留在了宁寿宫里过夜。锡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雍正和胤祯几乎同时问道,随即有些错愕地互看了一眼,又飞快地掉开了头去。
锡若看得心里好笑,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在这时候笑出来,便咳嗽了一声说道:“奴才是觉得,好久没看见皇上和十四王爷这么亲近地坐在一处了,仁寿皇太后她老人家在天有灵,心里大概也会觉得很安慰,故而有此一叹。”
胤祯不言声地看了锡若一眼,目中颇有不以为然的神色。雍正却露出有些深思的目光,又有几分玩味地重复了一句,“十四王爷……”
锡若闻言不觉愣了一下,依稀想起以前还是雍亲王的胤禛问过自己,“将来十四弟要是封王,你叫不叫他十四王爷?”,顿觉有几分尴尬,连忙掩饰地端起手边的茶来喝了一口,心里头却暗想道,乖乖,这么细小的事情都能记住,雍正的记性也未免太好了。他想起自己以前在雍正面前有过的那些乌龙事件和口无遮拦的时候,心里不觉又有些发毛。
陪坐到深夜之后,锡若终于撑不住倦意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却发觉雍正已经不见了,胤祯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对面的蒲团上,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像是老僧入定。
锡若揉了揉眼睛问道:“什么时候了?”
胤祯睁开眼来,却朝锡若说道:“你自己不是有表么?”
锡若“哦”了一声,正想伸